郁慈抿着苍白的唇瓣,在他灼热的目光中艰难开口:“我想先回旅店休息一会儿。” 怜容勾起嘴角道:“当然可以,我就在这里等着郁少爷。” 进入旅店,郁慈没有惊动柜台后的店主,径直上了二楼,确定将门锁好后,他脱力地倒在床上。 短短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如今他脑子里像被乱麻缠住。 “阿慈,你的伤口需要涂药。”贺月寻轻声说。 房间中一片静谧,半响,一道低弱的嗓音响起。 “不了,也没有多严重。” 郁慈目光虚虚落在空中一点,鸦黑的眼睫垂着,在雪白的眼睑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显得唇色很淡。 他纤薄的身体陷在床铺中,像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贺月寻不再开口。
第16章 静静躺了半响,郁慈撑起精神从床上下来,打开柜子里的皮箱,将衣裳钱袋装进去,锁好后提着皮箱往楼下走。 留在旅店的确已经不安全了,可是一想到怜容,他总是控制不住地联想到艳丽的毒蜘蛛,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推门出去,怜容就守在外面,笑盈盈地走过来,伸出手道:“郁少爷,给我吧。” 郁慈拎着皮箱微微避开他的手,垂着眼睫低声说:“我自己拿着就好,你叫我郁慈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鼻尖似乎又缠上了淡淡的血腥气。 怜容从容收回手,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左脸上的疤痕随之皱起,像蛇爬行时翕合的鳞片。 郁慈慌忙垂下眼睫,下一刻,他又在心里担心自己的举动会伤害到怜容,目光极轻极快地瞄了一眼对方。 幸而怜容似乎并没有察觉,脸上挂着笑,柔声道:“好,郁慈,我们走吧。” 其实他更想叫“阿慈”,可少年是容易害羞的性格,不急于这一时。 经过巷子时,郁慈脚步慢下来,下意识往里投去目光,却看见空荡荡的一片。 郁慈停下来,蹙起眉尖,不安地问:“那个人呢?” 怜容没有偏头,而是盯着少年瓷白的脸颊,解释说:“被个路人发现扶走了,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他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裤缝,心里暗中忖量,杂物堆里的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唔,应该得等到尸体的腐烂味掩盖不住,吸引来大量苍蝇才会被发现。 只是人的头盖骨实在是硬了些,害得他不得不砸好多下,鲜血都溅到了他的衣襟上。 不过没关系,他今日穿的黑色。 郁慈紧攥的手心慢慢松开,没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周围的房屋低矮破旧,地上也是各种污渍,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味道。 这片区域是柳城有名的贫民窟,里面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之前郁慈家里穷到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但郁慈妈妈却宁愿搭一个棚子过活,也不肯搬到这里来,就是担心郁慈会被人盯上。 看着怜容熟稔地在前面领路,郁慈有点吃惊,他没想到怜容竟会生活在这种地方。 难道百花楼就薄情到这个地步吗?连一笔散伙钱都不肯出? 怜容忽然转过身,笑容有几分抱歉地开口:“这里环境不好,只能委屈你了。” 郁慈摇摇头。 两人走进一栋木板搭的小楼,随着楼梯发出沉重的“咯吱咯吱”声响,他们爬上二楼。 怜容摸出钥匙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郁慈被呛得轻咳了几声,眼尾浮上一点艳色。 房间可以用逼仄形容,除开一些杂物,还用木板隔出两张床,所见之处都蒙着一层灰,应该很久没住人了。 怜容大步走去,将床铺上像沾了大团污渍的被单一把扯下,粗暴地扔在脚下。 郁慈目光随着下落,忽然注意到他的裤腿晕染开一片暗色,像被什么浸湿了。 可这一路上并没有水滩,郁慈提着皮箱的手指捏紧,指骨泛出白色。 怜容回过身,脸上浮出几分潮红,强压着烦躁开口:“郁慈你等等,我先去买些被单什么的,这些都不能用了。” 郁慈点头。门关上后,他勉强找了个地方将皮箱搁下,想先收拾一下房间。 他走过去,伸手去扯另一张床上的被单,想将它们都扔掉,可刚伸出去的手却猛然僵住。 灰尘落下,大片大片的暗色闯入郁慈眼中,可在光线的照耀下,边沿却透出几分深红—— 像是干涸的血渍。 郁慈指尖一颤,被单轻飘飘落在地下。 真的是血吗?可如果一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还能活下去吗? 后背顿时爬上一股寒意,郁慈脸色惨白,下意识往后退,脚底一硌踩到了什么。 他低头看去,是一把木梳。 心头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 郁慈仓皇抬头环视一圈,才发现房间凌乱不堪。 地上散落着各种东西,碎裂的镜子被灰尘掩盖,空荡荡的柜子倾倒,却没有任何衣物,房门背上甚至也带着不明的暗痕。 郁慈走近,拾起一片镜面,擦去灰尘,上面斑驳的红渍露了出来。 真的是血。 镜片从手中滑落摔得四碎,郁慈的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整个房间分明就是一处凶案现场。 可那么多的血,真的只是一个人吗? “咯吱、咯吱——” 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沉重的呻.吟。 郁慈心跳一滞,连忙忍着害怕将被单重新铺回去。 强烈的惊恐让他控制不住地手抖,被单几次从手中掉落。咯吱声越来越近,直至消失。 少年急得鼻尖都凝出细汗。 就在他站直身的下一刻,怜容推门而入,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紧紧抿着唇瓣的少年身上,缓缓扯出笑容道: “我忘了说,房间脏得很,郁慈等我回来收拾就好,不要碰任何东西。” 郁慈垂在身旁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发颤,剧烈的恐惧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反胃。他忍着嗓音的轻颤开口: “好,谢谢你怜容。” 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怜容没再多说。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郁慈捂着胸口重重喘气。被冷汗浸湿的乌发沾在他瓷白的额角,眼尾却越发的艳红。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怜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身份? 郁慈思绪如同打结的麻线缠绕在一起,他小腿发软,手撑住桌沿,腕上的玉镯磕在上面发出轻响。 贺月寻不在。 玉镯温润,只有男人附着在上面时,才会透出淡淡的凉意。 郁慈隐隐有所察觉,贺月寻似乎并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至于原因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窗外,无数破旧脏乱的矮房挤在一起,似乎连这儿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没有怜容带路,他根本走不出这片地方。 郁慈咬着唇瓣,拾起一片锋利的镜片擦净,用手绢将一角缠起来,收在皮箱下。 推开房门,他刚走下楼,一楼就走出个妇人,嗓音尖利地骂道: “是哪个短命鬼!走上走下的!不知道这破楼梯响得很吗!” 郁慈一时被妇人的气焰吓得立在原地,神色怔愣地看向她,小声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他那双黑润的圆眼一瞧,妇人的火一下子消了大半,嗓音也低了下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还以为是那家的无赖又回来了。”
第17章 郁慈眼睛睁大了些,嗓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夫人,您认识之前住在楼上的那家人吗?” “哎呀,什么夫人啊,文绉绉的我不喜欢,叫我王妈就好。”王妈两只大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语气利落道: “之前楼上那家男人叫吴贵,天天吃喝嫖赌不干人事,喝醉了就打老婆,每晚的哭喊声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怜了他的两个孩子,生得水灵却穷得连鞋都穿不上,天天去捡煤炭渣换钱度日。” “不过也奇怪,大概三四年前吧,楼上忽然一夜就搬空了,黑心肝的,他家还借了我半袋米没还呢!” 王妈浓眉一竖,神色十分不忿。 郁慈细白的手指攥紧护栏,乌发柔顺地垂下来,追问道:“王妈,你还记得那两个小孩吗?” 王妈挥了挥手,扬声道: “我记性好着呢!妹妹叫吴依依,哥哥叫杨清,两个差不多大,关系好着呢,现在应该都十好几岁了。” ……哥哥会是怜容吗? 郁慈下意识抿了下唇珠,嫣红的唇瓣更加艳丽。 王妈被他莹白的脸蛋晃了眼,暗想,好生别致的孩子,心里控制不住地生出怜爱,放缓了语气说: “你瞧着不是这儿的人,快离开吧,再晚了就不好走了。” 看着她眉眼间不协调的温柔,郁慈心里突然冒出几分希冀,轻声开口: “王妈,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话音蓦然顿住。王妈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后,两条眉头皱起。 郁慈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怜容不知何时站在楼道口,嘴角绷直,向来柔和的面色竟显得有些阴沉。 “郁慈你怎么下来了?有什么事吗?” 王妈眼里划过一抹骇然,毕竟怜容左半张上,疤痕扭曲缠绕,实在是狰狞可怕。 他听见了多少? 郁慈心跳漏了一拍,手心里一瞬间沁出细汗,在他暗沉的目光下,脑中像被浆糊黏住,嘴唇嚅嗫。 “是我上去找的他,我还以为是之前那家人回来了呐。” 王妈拍着手,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说:“还欠着我半袋米没还呢!” 郁慈松了一口气,心中十分感谢王妈的解围。 怜容神色好看了些,但仍旧没露出笑,忽视了王妈径直对少年说:“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们回去吧。” 郁慈指甲深陷手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扯出笑容,冲王妈道别后,跟在怜容身后一步步爬上楼梯。 “咯吱、咯吱——” 只剩下最后几阶时,郁慈下意识地回头往下望了一眼,却看见王妈张开嘴又猛然闭上,身体瑟缩了一瞬。 他回头向上看去。 怜容立在台阶之上,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却能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刹那间,郁慈后背沁出一片薄汗。 “怎么了,郁慈?”怜容轻声开口。 嗓音依旧柔得像能滴出蜜来,可偏偏让郁慈不寒而栗。 郁慈摇头,害怕他看出什么,连忙埋下头,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 推门进去后,怜容目光在屋内审视了一遍,在床铺上微不可察地停了一息,才转身弯起唇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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