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没有人回答。 郁慈却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愧疚和不安霎那间困住了他,他哭得细细发颤,抓着男人的手不自觉用力。 “是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半响,男人无波无澜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想做什么呢?阿慈。” 是求自己放过他,还是求自己早点去地府。 可惜都不可能。 郁慈怔怔地抬头,泪眼朦胧地凝视着那片阴影,问:“你能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吗?” 净空说,只要化去执念,贺月寻就能自行归入地府,不必留在这尘世间受苦。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试试。 郁慈眨了下微微泛疼的眼睑,片刻后,感觉到一股清苦的香气逼近。 男人好像凑近了些,指腹碾过他红肿的眼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 郁慈不清楚他对轮回的态度如何,于是含糊其辞地说:“唔……我想帮你。” 周遭的暗色吞噬了一切,连月色都照不进来,郁慈什么都看不见,触觉反而更加明显。他感受到男人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 “如果说,我的执念是你呢?” 随着话音涌入耳中,一股冷意攀上少年后脊。郁慈轻颤了下,迟疑几息后,他忍着害怕,努力藏起泣音道: “你是想,让我也变成鬼陪你吗?” 虽然他下定决心要了却男人的执念,可一想到死亡,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恐惧。 会很疼的吧?会的吧? 郁慈吓得脸色近乎透明的白。 贺月寻却突然轻笑了声,低声开口道: “阿慈这么弱,到时候吃的肯定抢不过别的小鬼,那岂不是又要我养?还是算了吧。” 郁慈心中长舒了口气,想到什么,抿唇问:“我之前给你烧的纸钱你收到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烧些?” 纸钱不过是生者的寄托,对亡魂并没有什么用处。 贺月寻道:“纸钱够了,也不必将棋盘烧过来。多谢阿慈。” 提起棋盘,郁慈不免脸上发烫,呐呐应声。 微凉的指尖突然擦过他细白颈子上绽放的艳丽红痕,郁慈往后倾了倾,羞赧让他脸上快要冒热气,不安地小声道: “对不起……” 贺月寻收回手,淡淡道:“不怪阿慈,都是贺衡的错。阿慈生得貌美,胆子也不大,难怪会招来其他人的觊觎。” “不过没关系,阿慈一切有我。” 曦光从窗前照进,支起一方明净。 郁慈捏着筷子,犹豫片刻,试探性地朝对面的男人开口:“……我今天想去茶楼逛逛,可以吗?” 不过一夜,贺衡就恢复了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气质沉稳地垂着眸,道: “阿慈想去哪都可以,只是近日近日柳城不怎么太平,我会让两个人跟着你。” 郁慈攥紧筷子,指骨泛白,却没有拒绝。 无论如何,他先要踏出贺府的大门。 车在茗香园前停下,那两人一直跟上二楼,守在包间门口,就连送进去的点心茶水也一一察看后才放进去。 郁慈坐在沙发上,眉眼间有几分焦躁。 贺衡看得这么紧,他根本找不到半分机会。 “客人您尝尝,这是我们新上的一款点心。”进来的侍者将托盘搁下,指着其中一盘道。 “点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显然意有所指。 郁慈眉尖一动,压着激动的心绪点点头。 侍者出去将门合上。 确定不会有人进来后,郁慈连忙将那碟点心一一掰开,直至最底下的被掰开,露出一截卷起来的纸条。 展开一看,果然是沈清越的字迹: “阿慈别怕,贺府里我安排了人,今晚就带你出来。” 看完后,郁慈立即将纸条撕碎,藏在一旁的盆栽中。又将碎了的点心吃了些,剩下的留在盘中。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异样后,郁慈起身打开门,坐车回到贺府。 陈管家立在廊下,松垮老态的眼皮微微耷拉着,盯着园中的下人干活。 郁慈瞥了一眼兢兢战战的下人,心中也有些发怵,隔着一段距离,冲他小声道:“陈伯好。” 陈管家掀起眼皮看向少年,目光似乎能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半响,道: “二少爷最近似乎常去夫人的凝翠阁。”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也许在陈伯眼中,他就是个不知廉耻,勾引小叔子的人。 郁慈抿了下浅色的唇瓣,嗓音发涩:“他只是在凝翠阁用饭。” 陈管家裂开嘴,脸上树皮般的皱纹似乎更加深重,“这偌大的府邸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用饭的地方吗?夫人还请记得自己的身份。” 明明他的语气无波无澜,可郁慈却偏偏听出了几分讥讽。 他的脸一寸寸白下去。
第14章 郁慈抬起鸦黑的眼睫,一字一句道:“那你可以去跟二少爷说,毕竟他才是贺府真正能做主的人。” 他忽然有点生气。 明明是贺衡一直赖在凝翠阁不肯走,可有错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在贺府这些人眼中,他一直都只是个以色侍人,依附旁人的男妻,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花瓶。 哪怕他从未想过要勾引贺家的男人。 可从他踏进贺家大门起,这个罪名就会一辈子钉在他身上。 郁慈轻敛着眼睑,神色显得有几分冷淡,道:“我说的话,一向又不管用。” 正午,贺衡在八仙桌前坐下,背脊挺拔,熨平的军裤随之皱起,抬眸看向对面。 少年脸蛋饱满瓷白,紧抿着唇,也没有好好吃饭,一直捏着筷子数米粒。 “怎么了?去茶楼玩得不开心?” 郁慈埋着头,目光盯着瓷碗,开口道:“没有,挺好的。” 贺衡顿住手,语气平和道:“那就是有其他的缘故了。” 郁慈握着筷子的手攥紧,努力稳住声线道:“不是,只是我最近有点无聊。” 他不想显得跟个告状的小孩子一样。 贺衡没有多问,将筷子搁下,拿帕子擦了擦手,颔首道:“最迟明天,我就能腾出时间陪你出门。” 郁慈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胡乱点头应付几声,心里惦记着今晚的事。 饭后,贺衡没有多待,他想早些将处理完文件。 即将越过门时,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回首,日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眉骨锋利,开口道: “陈管家年纪大了,也是时候休息了。” 门扉合上。郁慈圆眼睁大,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发冷。 这府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贺衡的眼。可明明男人什么都知道,还要来问他。 是想试探他的态度吗? 夜色渐渐浓重,郁慈换上珍珠带进来的衣裳,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频频望向窗外,不安的心绪让他手心里一片濡湿。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像什么东西落地。郁慈眼睫一颤,如鼓的心跳声几乎淹没了他。 “叩、叩——” 敲门声传来,郁慈一颗心高高悬起,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而是偏头听着门外的动静。 “夫人,我是沈大少派来的人。” 门外的人压低嗓音说。 郁慈眼底闪过欣喜的光亮,连忙拉开门。一个黑袍男子立在外面,躬身说:“夫人,我们快走吧。” 郁慈点点头,跨过门时才发现地上静静躺着两个人,是贺衡每晚派来守在凝翠阁。 “夫人不必担心,他们药效过了,自然就醒了。”男子解释道。 郁慈随着他一路避开人眼,来到一处偏僻角落,围墙上搭着爬梯。 郁慈将包袱系在背上,拒绝了男子的帮助,顺着梯子小心地往上爬。 墙砌得很高,郁慈翻坐在墙头上,呼了口气,将害怕压下去。一探头,却看见墙角下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月光下,沈清越张开双臂,黑眸中是皎皎笑意,勾唇道: “阿慈别怕,往下跳,我发誓不会让你摔了。” 郁慈愣了下,才蹙着眉,声音紧张兮兮道:“那你一定要接好了。” 少年瓷白的脸蛋上不知从哪儿沾了点灰尘,细细的手指抓着墙面,圆眸不安地眨动,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猫。 沈清越抬着头,心尖软成一片春水,温声道:“好。” 郁慈微微挪动了下小腿,瞄着脚下的高度,深吸一口气,咽下紧张,脚往下一蹬—— “唔!” 少年吓得闭上眼睛,下一刻,一个宽大的怀抱稳稳接住他。在细细的喘气声中,他听见男人含着笑道: “接住阿慈了。” 郁慈睁开眼,沈清越搂着他,眼里像含了细碎的星光,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我还从来没见过阿慈穿成这样。” 郁慈退出他的怀中,小腿还有点发软,小声问:“你怎么也来了?不怕被看见吗?” 沈清越握着少年柔软的手心,牵着他向停在黑暗中的车辆走去,道:“当然是为了来接我的阿慈私奔啊。” 晚风迎面扑来,男人今晚心情好像格外好,郁慈眨了下干涩的眼没说话。 坐进车厢内,郁慈神色还有点没回过神的。 沈清越伸手撩开他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露出瓷白的额角,指腹轻柔地擦去他脸蛋上的灰尘,笑道: “阿慈胆子怎么这么小,把自己弄得跟只花猫似的。” 郁慈偏着脸任他擦着,舔了舔干涩的嘴角,道:“我渴了,我想喝水。” 沈清越道:“很快就到公馆了,阿慈还可以忍忍吗?” 郁慈盯着他不说话了。 车辆正好经过一家歌舞厅,灯火辉煌的门口,来来往往进出着不少人。 沈清越让司机停下,打开车门跨出去,朝少年道:“阿慈等我。” 等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郁慈转头瞄了眼前面的司机。 沈清越走进歌舞厅内,绚丽的灯光不停变换,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他蹩了蹩眉。 这儿的老板是个穿大红旗袍的美艳女子,一眼认出了他,扭着杨柳似的腰肢走过来,娇笑道: “哟,什么风把我们沈大少爷吹来了。” 脂粉的香腻气在空中浮动,沈清越神色平静,淡淡道:“路过进来讨杯水喝。” 程双勾着红唇,扬了扬手示意侍者去端水,一双含情眼盯着他,吐气如兰道:“那喝完水,大少还走吗?” 沈清越眸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厌烦,维持着礼节道:“不了,着急回去。” 程双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强求,撩开青丝笑道:“那大少好走。” 转身踩着细高跟鞋离去,留下一段曼妙的身姿。 沈清越拿到水,径直走出歌舞厅,打开车门的一瞬间,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转头问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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