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很长时间没住人了,到处都是灰,可别脏了你的手,坐在这里等我吧。” 他捡起地上的木凳,却少了一只腿,他的笑容僵了僵,眼底浮起一抹冷意。 随即又消失不见,重新从墙角翻出一把椅子放到少年跟前,语气妥帖道:“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郁慈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缓了缓,才抱着皮箱坐下,一只手却在皮箱下紧紧握着那块镜片。 锋利的边沿硌得手心刺痛,却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 夜色匆匆降临。 整个房间被打扫了一遍,陈旧的床板上也重新铺上雪白的被单,散发着暖哄的香气,郁慈躺在上面,却浑身发僵。 一面薄薄的木板之隔,怜容就睡对面,静谧的夜间,他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落下。 郁慈合着眼,却始终没有一丝睡意,心里莫名地不安。 就在他想翻身的前一刻,他额前的发丝忽然轻轻动了动,一阵温热的气流洒在他的脸上。 哪儿来的风? 郁慈正要睁眼,却蓦然僵住。 入夜前,是他亲自关的窗,绝对没有记错,这股“风”还是热的…… 蚀骨的寒意从后背一点点攀上少年的指尖,郁慈的心跳似乎都在这一刻停住。 不是风。 是呼吸。 原来他听见的呼吸声,不是因为隔得近,而是怜容一直停在他的脸上,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睡容,不知盯了多久。 在郁慈不知道的时候,他像夜间出没的阴暗怪物,悄无声息地守到少年床头,用粘腻的目光舔舐过少年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如果刚才郁慈睁眼了,就会撞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还有一双闪着诡异光芒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因为他发现了屋子里的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吗?那为什么还要把他带来? 郁慈脑中一片空白,被单下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挣扎着想,那块镜片就藏在他的枕头下,如果他能悄悄拿到…… “阿慈,你的眼睫在颤。” 怜容甜腻的嗓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口吻亲昵得如同情人间的低喃。 一瞬间,郁慈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好像被冻结了,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被发现了。 ……他会死在这里。 无尽的恐惧让郁慈生出一阵眩晕,思绪彻底断裂,如同一只失去庇护的雏鸟,静静等待着风雨的席卷。 寂静在房间内蔓延,怜容忽然出声道:“看来阿慈真的睡着了,这都不睁眼看我。” ……什么……什么意思? 郁慈麻木的大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怜容刚才是在骗他?他并没有被发现? 少年睡容恬静,鸦黑般的睫羽垂下,脸蛋饱满瓷白,偏偏唇瓣是浅浅的粉。 怜容忍着齿间的难耐,轻轻勾起嘴角,直起上半身。 片刻后,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从木板那头传来,怜容躺回床铺。
第18章 劫后余生的解脱感让郁慈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浑身沁着一层薄汗,肌肤上一片凉滋滋的。 他不清楚怜容会不会再来一次,始终不敢睁眼,只是悄悄将镜片从枕头下摸出来拿在手上。 就这样不知道熬了多久,久到郁慈四肢麻木,天才终于蒙蒙亮。 昏昏沉沉中,薄木板对面响起一阵细碎声响,怜容起身下床,片刻后,房门被打开又关上。 确定脚步声渐远后,郁慈连忙睁开眼,手撑着坐起来下床,将镜片塞回皮箱内。 刚锁好,一转头,怜容手扶着门把手,瞳色漆黑,苍白的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温声问: “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来,郁慈却像被什么阴暗怪物盯上了,手心里渐渐变得濡湿,垂下眼睫含糊不清地说: “还好,可能昨晚睡得比较早吧。” 少年抿着唇瓣,细密的睫羽在饱满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下巴细细,眼下的青色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 ……唔,撒谎的样子也很可爱。 怜容弯起嘴角,没有进屋,道:“我去买早饭,你在房间里等我回来,也不要出去。” 他顿了顿,嗓音愈发轻柔地说: “楼下那个女人天天被她醉酒的丈夫毒打,自从她的一双儿女被卖了后,就得了失心疯,逢人就会说些疯话,怕会吓到你。” 郁慈怔愣在原地,半响,才蹙着细眉出声:“失心疯?” 明明王妈言行举止利落干脆,哪里像神志不清的人了? 怜容一定又在骗他。 但心底的疑虑还是促使他问了下去,“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妹妹叫吴依依,哥哥叫杨清,都被她的丈夫卖了抵赌债了。” 房屋里静悄悄,郁慈脸色发白,手指攥紧。 怜容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不信。 从窗户看见那道纤细的背影远去后,郁慈推开门走出去。楼道里水龙头往下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慢慢回响。 郁慈寻声看去。木盆里泡着几件衣裳,应该是怜容今早换下来的。水珠落下,泛开一圈圈淡红色的涟漪。 ……是血。 原来他之前鼻尖上的血腥气并非错觉。 想起巷子里那个消失不见的男子,郁慈不由打了个寒噤,心头的疑云一点点扩大。 怜容难道对那男子做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明明他们素不相识。 郁慈抿了下苍白的唇瓣,放轻脚步下了楼。一楼房门是涂了漆的红,有些斑驳褪色,显出一种不详的惨白。 “叩、叩。” 郁慈垂下手等待,心口的跳动却莫名地加快。 “嘭——”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沉重、拖沓、绝不是女子能发出的声响。 郁慈眼睫重重颤了一下,察觉到了不对劲。 下一秒,门骤然被打开,男人涨红浮肿的脸闯入他眼中,一张嘴,满口黄牙,混浊的臭气熏出来,恶声恶气道: “找谁?” 郁慈呼吸停了一瞬,半响,才压着不安轻声说:“我找王妈。” “呵——” 男人狞笑一声,脸上的横肉随之颤抖地跳动,转头冲屋内喊,腥臭的唾沫星子乱飞: “贱人!你的姘头都找上门了,还敢说自己没有找野男人!看我不打死你!” 屋内一把木椅倾倒在地,旁边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男人转身就要抬手。 郁慈心口一跳,拦住他的手臂,急忙解释道:“不!不是!我刚搬来楼上,只是想问问王妈一些附近的事。” 男人一把甩开少年,发黄的眼瞳看了一眼他,拧着粗眉骂道: “你他娘的算老几,你说问就问,滚远点!” 郁慈白着脸从衣兜里摸出一枚银元,坚持说:“我可以给钱。” 男人攥过银元,粗粝油腻的手指擦过少年手背,郁慈胃中一阵不适。 “可以,但一块不够。”男人眼里闪过一抹贪婪。 郁慈又拿出一块给他。 男人心满意足,转身往里踢了一脚,骂骂咧咧道:“还不快滚起来!” 那道人影艰难地从地上踉跄爬起来,两只胳膊青紫,嘴角破了个口子,是王妈。 郁慈眼圈发涩,却不敢扶她,刚走出房门,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 “你怎么还不走?”王妈拍了拍身上的灰,眉眼间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说:“这儿有什么可待的。” 郁慈眼尾嫣红,小声问:“王妈,你身上疼得厉害吗?我带了药可以给你擦的。” 王妈抬手拒绝:“不用,早捱过去了,别浪费你的药,你找我是什么事?” 犹豫片刻,郁慈决定委婉开口:“王妈,你平时能出去吗?” 他虽然想离开这里,但也不想害了王妈,毕竟男人根本就不是讲理的人。 果不其然,王妈说:“我要是走远一点,他能拿皮带抽死我。” 郁慈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在临走前心念一动,突然问:“王妈,你有孩子吗?” “孩子?”王妈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像被拉回了尘封的记忆,好半响才喃喃自语: “好像有吧,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郁慈一愣,后背逐渐发寒,听见她低声念着:“小的是妹妹,大的是哥哥,两个差不多大,关系可好了……” 女人眼神空洞洞的,苍白的脸上只有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郁慈眼睫一颤,心底浮现出一股荒谬和茫然。 怜容到底有没有骗他? 究竟谁在说谎? 走到二楼,水龙头依旧滴着水珠,木盆里的水已经漫出来了,水池里漾着一片不详的浅红。 郁慈慌乱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目光进屋。 他正在皮箱翻找药膏,身后传来开门声,一回头,怜容提着早点进屋,嘴角扬起问:“郁慈等久了吗?” 郁慈下意识垂下眼睫,轻摇头。 怜容递过早点,少年细白的手指避开他接过,没有挨着半点,他忽然道: “不知道柳城近日发生了什么,外面突然查得很严,每一家旅馆都被两拨人仔仔细细地搜过。” 看着少年唇色一点点苍白下去,怜容眸光闪动,唇角微扬,轻声问: “郁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19章 他们竟还在找他。 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郁慈低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惊慌。药盒冷硬的边沿硌着手心,他悄悄将其拢进袖中,小声开口: “我不知道。” 怜容勾着唇,没有继续追问。 他不过是要少年知道,就算逃走,也不过是落入其他人手中。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郁慈小口咬着手中的点心,食不知味。 怜容瞥一眼桌上的皮箱,语气轻柔道:“郁慈为什么不将衣裳收进柜子里,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他甜腻的嗓音钻进少年耳中,仿佛蛰伏在暗处的毒蜘蛛,外表艳丽一步步逼向猎物,连带着空气都紧张起来。 郁慈不敢拒绝,只能胡乱说:“等一会儿吧,我衣裳没有多少……” 一直等到晚上,少年仍旧没有将衣裳放进衣柜里。怜容好像也忘了这件事,只是温柔地劝少年多吃点,以免半夜饿了。 躺在床板上时,郁慈以为自己又会撑到天亮,可也许是昨夜熬了一宿的缘故,不过片刻,他就被沉沉睡意吞没。 朦胧中,眼睫被轻轻拨动,泛着细微的酥痒,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扫过。接着,触感变得温热湿滑。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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