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大师兄修为极佳,你只要好好学,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当归乖乖应了,又见荆苔蹙眉道:“为何说是兄弟?” 当归嗫嚅半天才憋出来,声音细如蚊呐:“……怕小师叔不想暴露身份……” 他低头等荆苔的呵斥,却没成想荆苔笑了两声,又来摸自己的头:“很聪明嘛!”
第71章 寄燕然(二) 面对白珊瑚投映出来的场面,见不多识也不广的王灼沉默了一会,由衷地发问:“我徒和小苔怎么在里面,这是什么东西?” 楼致摇头道:“我也不知。” 他话音刚落,忽然余光瞟到什么,笑了,拿扇子台阶那里一指:“首徒大人,有信来。” 王灼回头,看见一只小小的发光的银鹿轻盈地落下来,在暗室里,神物一般。 不等他指引,就自发地停在他身边,低下了头,王灼摸了一下它的小角,只听里面传出玉珑的声音,有些焦急:“大师兄,您的新徒弟不见人影,那位亭长倒是全醒了,只是脑子仿佛不太清醒,在砸东西,叫着什么‘我不要’‘我不要’,叫得很凄惨,连他女儿都拦不住,反而更凶了。” 银鹿悄然破碎,化作无数星光,如灰尘漂浮,王灼定定地看这些光点逐渐黯淡,最后全然消失,他若有所思,忽然叫了一声“楼大人”。 楼致懒懒地“嗯”一声。 “楼兄所寻长辈为何人?”王灼问。 扇尖抵着下巴,楼致坦然答:“并不知。” 王灼狐疑,楼致用扇尖在下巴上画圈,含笑:“我无意隐瞒,只是师尊说一切随缘,我自会知道一切,所以我真的不知那长辈是男是女,姓谁名谁,抱歉啦。” 王灼停顿了一会,感叹道:“你们倒看得很开。” 楼致挤出一个“嗯哼”。 王灼翻掌,也捏出一只银鹿:“一定发生过什么,我还是应该去叫他们去翻《微阳经》。” 楼致似笑非笑道:“难道王兄觉得小荆大人会忘记《微阳经》吗?” “或许逐水亭那边不让……毕竟小苔不能强制调阅,总归小鹿令在我手上。”王灼踌躇地猜测,都没往深处想,立即就放弃了,银鹿随即烟消云散,“是了,小苔很聪明。” 楼致笑说:“看出来了。” 镜面里,荆苔刚好对坐在床上的当归讲起《微阳经》:“来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去请调《微阳经》。” “《微阳经》是什么?”当归仰起头来,眼眸极亮。 “《微阳经》么……”荆苔想了想,“就把它当作是水的史书吧。” “只记水。”当归问,“不计人吗?” 荆苔严肃地说:“当然也记,人事都是水的历史,当归,我们修士是依靠水的力量才得以修行,若没有水,也就没有修行。万千年前,神衹斩开大地,矩海的水从地底流出,从此才有了修士。” “所以他们才这么在意那条河?”当归沮丧地说,“可惜我感觉不出来。”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荆苔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当时我去见代大人,他没有推辞,引我去看府库。但我只看到了寥寥数本,并没有记什么奇特的东西。” “代大人说,数年前的一场地动,毁了整个锦杼关,如今所见的一切都是废墟上的重建,所有《微阳经》也在那场地动里毁于一旦。”荆苔叹息,“我当时不信,《微阳经》由蓂草制成,怎么会轻易毁灭,于是我各方探查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哪怕是一页纸。” 荆苔视线移向屋外,依稀能看见人影,属于那在屋外翘首以待计臻、半步也不肯离去的越汲,又道:“现在可说不定了……这个法阵,追溯以往,你我都是局外人,但府君也许身在局中,故而显的是小童相貌,数一数,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这时他再次想起闾家父子凶狠的神态、那些狠戾的话语,心想,那父子不会以为血珠是什么极恶的大法阵才甩出来的。 如今虽不在现世,总归没有落入到万劫不复的险境里去,已然是大幸了。 王灼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倏而他又听到细微的声响,如此熟悉,听楼致笑:“王兄养的鹿,又来了一只。” 银鹿狡黠地跃到王灼脚侧,蹭了蹭他的腰带,王灼用两指尖将其别开,照旧去摸鹿角。 这次是任芷义,她的声音冷静,字词之间斩得整整齐齐:“大师兄,城外突然出现了百来号人,应该是被送到燕泥炉那边的人,我安置下来了,只想问,燕泥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楼致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若无意外,小荆大人不会突然出现在那所谓法阵之内,但府君自然也不会,况且好好的,还变成了小童模样,是得好好查探一番。” 王灼觉得在理,捏出一只银鹿,摸着角说:“任师妹,烦你带些人手去燕泥炉一探,注意,要以保护自己为先。” 银鹿应声而出。 荆苔尝试着活动一下右肩,瞬间疼得“嘶”了一声,当归紧张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要捧右手臂,又怕他疼,复而缩了回来。 “没有事。”荆苔说。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打开乾坤袋,却发现无论他怎么运转灵力,乾坤袋都不会出现,是而存在里面的各色药物也都用不了。 当归体贴地把棉被撩开,要替荆苔把外袍脱了,“再睡一会吧。”他央求。 荆苔确实有点困了,也许是那药的缘故,他没有反对,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下。 当归垂手,静静地等待荆苔入眠,满室里静谧无声,唯独能听到荆苔浅浅的呼吸声,当归凑上去,手伸出去又不敢碰到荆苔。 最后只是掖好被角,摸了摸荆苔散下来的头发,嘟囔着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然后叹口气,虽然他并不困倦,还是拣了个小小的空当处,自己躺了上去,依然还是在荆苔左手边。 荆苔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此身身在何方。 梦中他无数次地看见师尊的身影,看见大火,还有那汪洋大海。 忽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叫当归的名字,这让他短暂脱离梦境,感觉到身边有所动作,又很快停下,但他并没有醒来。 直到日头西下,荆苔才完整地找回了神智。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完全睁开,意识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匆匆拣了衣裳匆匆披好。 推开门,却见越汲他们在外头支了一张竹桌椅,越汲坐在那里和当归在喝些什么,还有说有笑,好像十分合得来。 当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荆苔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立刻站起来,话到嘴边又立刻变了变:“……哥哥醒啦!” “嗯。”荆苔站直,破天荒地在意起自己衣服的褶皱,低头拍拍,抚平。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手——原来是当归小跑了过来,没有预兆地就拉住了他的手。 荆苔一愣,下一刻就被当归拉到竹桌边。 桌上主要都是一些山里常见的鲜果,还有类似粗瓷酒壶及酒杯的物件,在越汲和当归手边各有一盏杯子,斟得满满的。 荆苔还没来得及对当归小小年纪就喝酒发表什么意见,小子居然也斟了一杯,满怀期望地推给他:“哥哥尝尝,很好喝。” “酒?”荆苔蹙眉,但没有闻到酒的气味,反而是一股淡淡的甜香。 “是蜜汁!”当归高兴地说。 “底料是竹叶。”越汲用大拇指拨动他的粗瓷杯,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椅背上,这样坐显得他坐拥四海似的,荆苔不得不承认,这人在成为黑泥之前,俊俏得有点过分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翼一族的共同特征,淡淡地笑着,道,“我和我娘子酒品都不怎么样,总是要出大糗,就彼此约定,再也不喝酒了。” 荆苔喝了几口,便问:“计姑娘呢?” “小丫头身上脏。”越汲懒懒地说,“正帮她洗澡呢,把她搬回来时阿臻只擦了擦。” 荆苔点点头。 当归问:“好喝吗?” 他眼神殷切,好像极度想要得到荆苔的认同,荆苔说:“嗯,比那个香一些。” 当归满意地喝了一大杯,于是又倒了一杯出来。 越汲撩起眼皮——不知是不是荆苔的错觉,仿佛看见一抹红转瞬即逝——他道:“嗯?哪个?” 荆苔面不改色道:“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做的蜜汁。” “自己做的啊。”越汲意味深长。 荆苔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越汲轻轻一笑,掰了菱角塞进嘴里,含糊道:“小子,珍惜这点,嫌东嫌西可……” “什么?”当归没听清楚,表情还有些懵懂。 越汲拍拍手:“没什么,福气好啊小子,有这么一个‘哥哥’——” 他把重音压在“哥哥”上,荆苔心头一动,以为他看出来了,但越汲没有说下去,啜着蜜汁,道:“山后有温泉,是活水,若是想的话可以去。” 荆苔不明白突然提这个是要作甚,他应下,又听越汲说:“那小丫头说无家可归想住些时日再走,这倒不是大事,我和阿臻只当多养个女儿,那你们俩呢?” “我身上有伤。”荆苔彬彬有礼道,“怕是要叨扰二位。” “无妨。”越汲说,“不知怎么,看二位有缘。” 计臻推着洗干净的但虹欢欢喜喜地出来了,但虹脸蛋红红的,头上的白巾也是新换的。越汲立即起身,喜道:“阿臻,怎么才来。” “小姑娘挺可爱的。”计臻笑弯了眼睛,招招手,“我看你熬的粥也差不多好了,还不去端?” 越汲扯着计臻的衣摆想一起去,计臻扒了扒越汲的手,嗔他:“自己不能去吗?” “不能。”越汲正色。 计臻忍不住笑了,转眸看到荆苔喝着蜜汁、但虹垂头,都撇开了目光,唯独当归还眼巴巴地好奇地望着他们。 越汲对其他人如何丝毫不放在眼里,见计臻笑了,就觉得有戏,“阿臻。”他可怜兮兮地道,“刚刚和小鬼说话说累了嘛!急需补救。” 当归喝蜜汁的动作一滞:“?” 荆苔:“……” 但虹面无表情地心想:果然,时间是消磨不了一个人的可恶之处的。 计臻无论如何都没有越汲那样没脸没皮,赖皮不过他,只得跟他去厨房里了。 见二人走了,荆苔的袖子一动,他回头,原来是当归在扯,看上去有点委屈。 “怎么了?”荆苔说,把蜜汁推向他。 当归小声控诉:“是他叫我出来的。” 原来睡梦中的那个动静不是自己的臆想,荆苔转而又想,这越汲,奇奇怪怪。
第72章 寄燕然(三) 计臻和越汲再来时,越汲笑得很高兴,手里捧着烛台,计臻端着粥,一直数落他,越汲也就打哈哈,没有回嘴的意思。
188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