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臻破天荒地让越汲在大庭广众下拉着手:“真的不要紧?” 越汲说:“就是……心慌,阿臻,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计臻耐心道:“不会。” 临走时,乾娘抱着孙女给计臻和越汲看。 灯光荧荧,计臻勾起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小女孩的脸颊,被触感弄得笑起来,越汲终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等从乾娘家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走在路上,彩绘的竹灯笼挂了一整条路,彩带飘动,几家布庄打着当年织女的招牌卖新布,还有许多新开的小店,地上是杂乱的彩条,卖小玩意儿的摊子隔几步就有一个。 计臻给越汲买了一只糖兔子,越汲咯嘣咬下一口,点头:“很甜。” 计臻笑了笑,于是又想给但虹和当归也买,荆苔凑上去:“我弟弟的,自然该我买。” 他摸出灵铢,递过去,把糖兔子拿过来,塞到当归手里。 当归拿着,却不吃,依然举着糖兔子:“你吃。” 荆苔推辞不过,咬了一口,当归才满意地衔着。 他和越汲都含着糖,各自跟在荆苔和计臻身后,像两条尾巴,但虹夹在计臻和荆苔中间,依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荆苔又看到有人卖银制的九连环,心想当归肯定没玩过这个,没多想,买了一个,叮叮当当地抓在当归面前:“给你。” 越汲又咬了一口,挑衅道:“嘿,我最擅长这个!” “是,你很擅长。”计臻背着光回头道,“他的聪明劲儿,就全在这些东西上了。” “哪有!”越汲哼哼两声,咬着糖,含含糊糊道,“给我。” 当归本来还在犹豫,闻言立刻把九连环抱在怀里。 计臻伸手过来帮越汲拿糖,越汲好笑道:“又不抢你的宝贝,我给你示范一下。” “哥哥,你会不会?”当归睁着眼睛看荆苔,荆苔憋笑,故意道,“不太会。” 越汲立刻自豪地晃了晃手,当归这才不情不愿地递过去。 此人故意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朝计臻眨眨眼睛,计臻又让他咬了一口糖,半嫌弃半调笑道:“别显摆了。” “你要把这个环从里头套出来,然后再套进去。”越汲教他,只见手下影子翻飞,不一会就把环拆了出来,又立刻上了回去,他勾着九连环晃荡,“怎么样,还可以吧?” “宝刀未老。”计臻嘘他。 当归一把夺回九连环,尝试性地抖了抖,九连环上银光闪闪,他还在打量,听越汲道:“要不要我教你?” 当归摇头,然后一路上他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一直在低头摆弄九连环。 荆苔还在想要不要教教当归,但等到准备上船的时候,当归扯了扯他的袖子,平静道:“我解开了。” “哟!”越汲摇着橹道,“真不错。” 等再到岸,当归已经能非常迅速而熟稔地解开来又套上去,荆苔把他扶上岸,道:“早知道就不买这个了,这么快就玩好了岂不是很没趣味。” “不。”当归摇头,“很有趣。” 越汲在和计臻说话的空档处回头,挑了一下眉,计臻道:“你们俩真的很有缘,当年我给阿汲第一次买九连环,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好好收着呢。”越汲自豪地说,“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一点——都没有。” 当归若有所思地把九连环收到怀里。 这时,当归忽然把荆苔往后一拉,荆苔猝不及防都被拉了去,瞬间靠在少年处在成长中的肩膀上:“怎——” 话音中断,计臻忽然用一根树枝狠狠地往下捅,荆苔的视线顺着视线下移,天黑看不见,但能看见黑色的鳞片——居然是一条黑鳞毒蛇,头被压在树枝叉口底下,鲜红的口信不断吐出,蛇尾乱舞。 “小鬼,你很敏锐啊。”越汲探头说,“你以前也住在山林里吗?” 当归摇头。 计臻把蛇往远处扔去,仿佛扔了很远,她道:“平常蛇也不多的,今天怎么会来这么一只毒蛇。” “不止。”当归皱眉,空着的手往前指去,“还有。” 草丛里窸窸窣窣,听得众人头皮发麻,连长居于此的计臻和越汲都皱起了眉头。 荆苔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靠在当归身上,他连忙站直,也没想到当归竟然能迅速意识到毒蛇的存在,低声道:“多谢。” 计臻在前面开道,越汲跟在后面,荆苔把当归往前推,让他和但虹走在中间,自己断后。这些草丛看起来又安静了下来,好像刚刚的动静都是他们的错觉。 荆苔不敢把那些当错觉,如丝的灵力从腕脉中流出来,召剑的符纹若隐若现,随即还把神识放了出去。 也就在神识放出去的那一刹那,越汲和计臻都好像被敲了一下似的。 当归回头,特意放慢了步伐,和荆苔前后脚走在一起。 当归也就算了,也算一脚踏进修行之道的人。至于越汲,荆苔感觉他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妖的身份,或许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妖,但妖成形便是有灵,能对神识有所反应也不稀奇。 那么计臻呢? 一位凡人,为什么会对神识如此灵敏? 荆苔若有所思地一抬眼,但虹这位凡人就在认真地往前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地往前走,都没有回过头。 他们最终有惊无险地回到木屋。 荆苔最后一个进门,他无声无息地在院门和各个屋子的门口都画了一道五毒符。 计臻和越汲屋子里的灯很晚也没有熄,荆苔坐在桌子边,也迟迟没有去吹蜡烛。 “小师叔,你困不困?”当归给他端来一杯水,问。 透过窗户能隐约看见计臻屋子里的光,荆苔注视着,一下又一下地用指尖敲击桌面,神出天外似的,被当归叫了一声才回神,敲击的动作突然停下:“我不困,你想睡了吗?那我把蜡烛吹了。” 当归摇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荆苔把他拉来坐下。 当归紧紧抿着嘴:“不好说……我感觉,不太对劲,我睡不着。” “哪里不对劲?”荆苔连忙问,他也有些许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当归再次摇头。 荆苔放弃了,过了一小会,他自言自语:“但府君为什么不肯说?” 他披衣出门,当归跟上去:“小师叔……” “我去问问但府君。” “我也去。”当归说。 但虹屋子熄灯了,好像是睡了。 荆苔举手,还没想好要不要敲,忽然一种莫大的压迫感摁住了他,就像是失明很久的人忽然重得光明,却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深渊之中,其实一直都没有自由过。 当归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神色不安,像受惊的小兽。 “你也觉出了不对?”荆苔轻声说,“是不是?” 越汲抱着计臻猛地冲出来,还在喘气,面色却在发白,比月光还白。 计臻锤了他一下,越汲一个激灵,抱着计臻直到院子里才放下来,计臻迷迷瞪瞪地咕哝:“怎么了?” 越汲不说话,沉默地替计臻把衣服披好,又理了理头发,帮她简单地绾起来。 荆苔脑子里一下子如走马灯一样,当归抢在他之前,没有多话,一脚踹开了门。 但虹听到声响,原本就是准备自己出来的,却差点没一头撞在门上,她目光闪烁,蹙眉看着当归。 荆苔张嘴要说话,余光中两只蜡烛的火焰忽然闪了一下。 不对! 荆苔把但虹横抱起来,往外跑去,当归跑得飞快,大吼:“快跑!” 不对! 越汲浑身经脉忽然被打通似的,也拉着计臻本能地飞快跑起来。 但虹在荆苔的怀里缩起来,闭上眼睛,好像在逃避,喃喃自语似的,声音小小的:“来不及的,救不来的。” 浑身好像在发烧,吹来的风冰冷无比。 当归没好气地跑着说:“当了……这么久哑巴,突然……会说话了?” 计臻依然没懂,她一边跑一边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跑?我们要跑去哪?” 说话的尾音被冷风给吹散。 她想停下来喘口气,但其余几个人像要没命似的向前奔跑,渐渐的,计臻忽然发现耳边异常的平静,除了风声仿佛毫无别音,可刚刚在屋子里还能听见过于聒噪的虫鸣鸟声。 踩过草丛的声响让计臻想起那些见到的和没见到的蛇。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越汲抓着她,手心好像在出汗,捏得她手腕生疼,“风在动。”她听见越汲得声音在运动中依然平缓。 计臻忽然感觉心悸,一个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是春夜前夕快要破土的草,是等待三年只为一次飞翔的蝉。 她忽然懂了。 风没有动,树也没有动,花更没有动。 是地,是大地在动。
第75章 寄燕然(六) “地动——传说珠脉之地埋藏着神的骸骨,在神圣的血肉之上,才能长出如此美丽的原石。”楼致开口说,“珠脉地动难得一见,一次地动之后,燕泥炉必然遭受大创,珠脉因此湮灭也不是不可能。” “但锦杼关的燕泥炉依然存在。”王灼沉声说。 他们面前的幻境之中,一切都在翻滚和摇动,像铁锅里的滚油。 月光平滑,星群无序闪烁。 巨响接二连三,土坡散乱下滑,树林纷纷伏倒,裸露的树根如同绞缠的蟒蛇群,或许还有真蛇闪着信子游走,但没人能够区分清楚。 相比之下,荆苔他们奔跑的影子显得渺小无比,为了避开那些盘踞于此数百年的古树群倒下的尸体,他们不得不时刻调整自己的方向和节奏。 之前,但虹曾经下地跑过一段时间,可惜她年纪太小,又是凡人,被弓箭一般的树枝在腿上割下狠狠一道,而一块滚动的巨石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心吊在嗓子口,陡然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一轻,然后落在了荆苔的怀里,这位小大人旋即一个转身跃起来,脚尖狠狠踢向巨石。 “咚”的一声,若荆苔还是凡人,这会骨头早碎了。 实际上,四分五裂的,是巨石。 但虹心头猛地一跳,荆苔又继续踩着树根向前跑,足下灵息缭绕。 荆苔抱着但虹,空不出手掌控浮休剑,周遭充盈着巨兽般的怒吼,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只能用神识感知其他人的方位。 他听到自己狂燥不已的心跳声,燃烧般的干渴随之从胸肺翻涌而上。 此刻,荆苔无法去注意到底有多少棵树在晃动中倾倒,那些草皮、苔藓、巨石又将滚向何方…… 还有,能逃到哪里去? 薤水的浪头翻得比天高,浔洲正在下沉,如果运气不好,整座浔洲都将葬身于地动带来的大潮。
188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