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三白眼、身形剽悍健硕,脸上一道带缝线的短疤。 我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这个人。 杨长明在心里喃喃说道。 他的头一阵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线被硬生生扯出来了一样。 小庙,佛像。 【他是不是李忌?】他问郭大河。 站在远处的男人分心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没想到他还能保持神志似的。 几只黑漆漆的,长得不正常的手抓住了脚踝,往他身上爬,越过他的肩膀扒住了他的脸——然后,它们用尖细的指甲狠戳他的眼球,直到脆弱的晶状体被漆黑的浆液盈满—— 【你说陈南像李忌?】 那个人站在徐微与面前,笑得又温柔又得意,分明和徐微与提供的合照上的人一模一样。 杨长明一把按住照片,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徐微与……”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站起身,眼睑下溢出大量黑色粘液,流的满脸都是,“徐微与!” “咚!” 杨长明听到了一声闷响。 “咚” 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糊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27章 十分钟前, 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 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 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 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 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 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 “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 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 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尽量满足您。”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 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 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 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 。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系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脊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6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