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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弦难逃

时间:2024-03-24 22:01:45  状态:完结  作者:歧安喱
  缚弦难逃

  作者:歧安喱

  简介

  我爱你,所以惩罚你。

  “我爱你,所以惩罚你。”

  ——《飞鸟集》

  **高岭之花教授(受)VS 纨绔音乐生(攻)**

  *高亮:

  1.十分重口,如感到不适请及时退出。

  2.攻有神经病(不是形容词),坏事做尽无下限。

  3.三观不正,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第1章 G弦上的咏叹调

  屿台连下了三天秋雨,水洗过似的空气微凉,从古旧石墙间隙流过,汇成一阵穿堂风,拂得那片攀墙而上的乌蔹莓藤蔓轻晃,翠绿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细响。冽风裹挟草本气息,吹掠香柏木窗棂,惹得窗子几度摇曳,吟出“吱呀”涩音。

  阶梯教室内,一位靠窗的女生不由打了个寒噤,正巧落入讲台上那名年轻教授的余光里。

  教授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书卷气。身上的白衬衫熨烫得无一丝褶皱,真丝领带打成半温莎结,妥帖地从领口垂下,袖扣紧系,机械表的深棕色皮带比常规款式要更窄些,衬得他手腕愈发清瘦。

  他没有停止讲话,只将手持麦从支在讲桌的话筒架上取下,神色自若地走到女生身边,抬手关上窗户,而后又平静地回到讲台。行走间,那条淡墨色西装裤隐隐勾画出双腿线条,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挺拔颀长。

  幻灯片翻到末页,屏幕中央浮起一行48号宋体汉字——谨此致谢每一位听众。右下角还缀着一段脚注:欧洲中世纪美学理论第十七讲,乔斯忱。

  乔斯忱立在银幕前,双手交叠于腹处,面向阶梯席深深鞠了一躬,偌大的教室里随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直到掌声渐弱,房间再度归于平静,他才终于重新直起身来,表示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是结课答疑时间,同学们可以对本学期的课程相关内容自由提问。

  这个环节的初衷是让教授和学生为期末考试做最后的明确与沟通,包括考试范围、题目类型以及评分标准,以免在成绩公布后出现不必要的纠纷。但乔斯忱所教的这科“欧洲中世纪美学理论”是非限制性选修课,不计入学分且没有考试,比起一门专业课程,更像是一系列逻辑完整的拓展讲座,故而这三十分钟就顺理成章地变为了放松交流时间。

  先是有同学提了几个有关学术以及未来发展规划方面的问题,乔斯忱都一一耐心作答。

  “下一位,”目光环扫过教室,停留在其中某处,“有请坐在第六排穿绿色卫衣的同学。”他的声音一如本人,清冷而沈稳,仿若秋日拂晓时分的湖面,平静无澜,却永远隔着一层薄薄晨雾,叫人辨不真切。

  助教闻言迅速走到那名男生附近,将备用话筒递给他。

  “乔老师,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下您下学期打算开哪门课呀?”男生把话筒夹在两掌间做双手合十状,像极教堂中对着神像祈祷的信徒,只不过姿势略显夸张,“我们到时候也好准备抢课嘛!”

  这句话道出了在座众多同学的心声,大家登时纷纷附和。

  这次,乔斯忱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讲台中央,顶灯的暖白光束投落在他精致立体的五官上,托得他愈加清隽渊雅,犹如博物馆中典藏的古希腊雕像,带着某种遥远却永恒的静美。

  长睫稍垂,于眼下扫出一弧细密阴影,良久才终于开口:“非常抱歉,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从下学期开始,我将不再担任文学院选修课讲师这一职位。”

  话音落地,先是死寂片刻,紧接着一片哗然,有失落,有惋惜,也有疑问和探寻。

  “不过,我依然会以客座教授的身份留在屿大文学院,并......”话音一滞,许是周遭灯光目光太过炙灼,凛意袭人天气里,乔斯忱的额间竟渗出一层薄汗。

  但也仅是一瞬失神,很快便恢复如常:“并不定期为大家提供主题讲座,学院会在讲座开始前一至两周以校内电邮形式通知,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进行预约。”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情绪才稍稍安慰,打趣着要从今天开始练手速,免得到时候抢不到讲座名额。

  屿大全称屿台大学,坐落于屿台市中心。这里半数以上的建筑都是从旧代保留下来的,除却一些故居古迹,余下的大多是政府机关办公室,其价值与意义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无数富豪名企纵是开出天价,依旧一地难求。

  但就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屿大校园竟独占去近五百公顷的面积,甚至被特别授予土地永久使用权,可见这所百年顶尖学府的风光无两。

  能够进入这间学校的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优等生,偶尔也有少部分被破格录取、在特定领域极具天赋的璞玉。为了满足这些未来栋梁的兴趣与钻研需求,屿大每学期都会开设上百门非限制性选修课,供学生们挑选。

  乔斯忱去年从英国康桥大学毕业,拿到了哲学与文学硕士双学位,经导师推荐回到故乡,在屿大边攻读博士边担任文学院讲师。

  三个学期过去,他分别开设过“消极浪漫主义思潮研究”、“托马斯·艾略特晚期诗歌鉴赏”以及“欧洲中世纪美学理论”,均是偏冷门的学科,但选课率却在众多课程中一枝独秀。

  究其原因,一则是乔斯忱生得实在好看,文质彬彬的书卷气衬得他如玉如竹,恰似从书画中走出来的清雅公子,基本保持着两月一次的频率血洗着校园表白墙;二则他的授课水平很高,每每由浅入深,将晦涩知识剖析得生动透彻,即便是非文哲专业的学生也能轻易理解。

  “那乔老师,我们以后还能去找您答疑吗?”有人问道。

  “当然,”乔斯忱颔首示意,“我的办公室还是在明致楼1205,办公时间是星期——”

  忽地,话声戛然而止。

  乔斯忱的身子明显僵了僵,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的眸光发色都浅淡,沉默而立时显得不动声色,但只要表情稍有变化,就会格外分明。

  也许是错觉,头顶的灯光似乎更加通明,宛如舞台上的追光,将他的神情不断放大、放大,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若细观,甚至能看见那双倏然染红的眼角上泛起的星碎水亮。幸而有讲桌遮挡,才不至于让台下众人察觉他拼命并拢、不住发颤的双腿。

  西裤蓦地绷紧,光滑缎面勾勒出臀线,靠近针脚处的一小片布料已微微濡湿。他屏息正色,将那片布料紧紧夹入臀缝,试图掩住这窘蹙的破绽,可身下持续传来的低嗡细响却不断提醒着他身体里究竟有着怎样难堪的物件正以某种色情的频率振动着。

  视线游移片刻,终于向教室末排某个支腮瞧着他的男生投去乞求的目光。

  那名男生坦荡迎上他求助的眼神,轻笑一声,玩味地挑了挑眉,用唇语冲他道:“舒服吗,乔老师?”


第2章 b小调第二小提琴协奏曲

  窗外天色愈沉,似乎随时会有冷雨飘落。成群蜻蜓从低空飞掠,薄翅振颤,扇动空气粒子接连震荡,拨出一阵窃窃嗡鸣,伴和着风响与藤叶窸窣,奏成一支复调舞曲。

  教室末排,窗边,一名男生食指悠晃,模拟指挥棒轻打着节拍,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指腹生茧,是长年揉按小提琴弦留下的痕迹。

  他生得挺拔,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衿贵俊气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仿佛天生属于舞台与聚光灯似的,即便此刻并没有满席观众凝注,也丝毫不失优雅风度。旁人是“人靠衣装”,他则凭人托衣,简单的T恤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宛如华美礼服,将宽肩窄腰与清晰颈线衬得分外惹眼。

  单手支腮瞧着讲台上的乔斯忱,少年眉眼带笑,好似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他看着台上人隐忍、颤抖、故作冷静,眸中那对与清朗外表不甚相符的深窅乌瞳便渐渐被餍足填满。

  终于,乔斯忱的意志被拉扯到极致,到底不堪这荒唐折磨,向他投来乞怜的目光,戏剧情节也在此刻被推向高潮。少年似是被取悦,笑意更深了,朱唇微启,露出一排皓齿,末了,还不忘向演员抛去一枚飞吻,以吻代花,敬献这场精彩演绎。

  “哎呦,”坐在他旁边的罗旸憋不住了,冲他摆了个夸张的表情,“收一收啊,你这眼神要是能长手,早就给乔老师扒光了。”这人是个心直口快的,又仗着两人是发小、交情好,调侃起人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池暂早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懒得搭理,只曲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小点声。

  罗旸奉旨压低嗓音,八卦之魂呼之欲出:“你不是说看上这老师了么,这都最后一节课了,怎么还没点动静?这不是你风格啊。”

  然而,还没等得到回应,他的手机屏幕就连闪几下,提示有短信进来。

  池暂于是回敬:“撩你的小情人去。”

  “啊呸呸呸!”罗旸愤愤不平,把6.7英寸的显示屏㨃到他面前,“看清楚再嘲讽人!这是你姐!”

  “哦。”池暂这才收敛些许,问,“什么事?”

  池暂主修小提琴,辅修钢琴,还兼任着校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平日在琴房里一泡就是7、8个小时,如果赶上准备演出,练习时间还得翻一倍。他嫌各种消息电话分散注意力,从不把手机带进琴房,故而每天大半时间都处于失联状态,久而久之,但凡不紧迫的事,大家都习惯先联系和他形影不离的罗旸,再由这位大闲人见缝插针地汇报给日理万机的池首席。

  “你姐说你这个月还没回过家,老爷子正念叨呢,让你抽空回去陪陪他。”

  此话不假。池暂上周受邀飞去维也纳出席了一场庆典开幕式,刚回来,今年圣诞音乐会的演出曲目就宣布敲定,整整三个乐章,小提琴部分长达一小时二十八分钟,需要投入极大精力排练。

  平常他基本每周末都会回一趟祖宅,但最近实在分身乏术,眼看到了月末,都还没能腾出空来。

  池家背景殷实,政商两路皆占,罗旸口中的“老爷子”是池暂的祖父,也是昔日名震一方的赫赫上将。

  受老爷子影响,家中不乏有晚辈袭冶承弓,从政从军,但老爷子却独独偏爱池暂这个一心搞艺术的嫡孙,几乎是把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当初池暂决定参加艺考时,父母十分反对,认为这无疑浪费了儿子全市前百的文化课成绩,最后还是老爷子力排众议拍板支持的。

  老爷子金戈铁马、驰骋沙场了一辈子,如今退役在家,实在闷得够呛,除了听个昆曲、抽个烟斗,也就只剩下盼着爱孙回来陪自己说说话了。

  池暂于是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给他姐回了条短信:我明天回去。

  最后一堂课接近尾声,不知谁起的头,大家纷纷拿出笔记簿请乔斯忱在扉页签名留作纪念,平素习惯无纸化学习的同学也不愿错过这个难得机会,干脆打开手机备忘录,拜托乔斯忱留个电子墨宝。

  讲台前很快排起长队,乔斯忱每签完一次名字都会颔首致意,不知过去多少个人,他已经开始有些疲倦,并非厌烦,只是单纯的身体上的劳乏。直到发现面前又一次递来的手机上既非空白页面,也无书写功能后,才终于稍提了提神,正准备开口询问,然而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池暂意味深长的笑脸。


第3章 流浪者之歌

  望向池暂的瞬间,乔斯忱下意识地一阵寒噤,回忆起对方曾经在自己身上犯下的种种,既屈辱又畏憷。

  仓皇避开视线,目光落回手机上的陌生页面,说陌生也并不准确——那似乎是某个应用程序的运行界面,他不记得这个APP,却一眼就认出屏幕中央那个浅粉色椭圆体——简直和他身体里那折磨人的物件一模一样,甚至还被做成了动画形式,连振动频率都如出一辙。

  他这才倏忽明白:哪是什么用来签名的备忘录,这个变态竟然拿跳蛋远程监视器来臊他!

  乔斯忱耳尖染上一片红晕,是羞的,也是气的。穴中那不断肆虐的东西变得愈发难以忽视,方才由于过度乏倦而稍微松弛的神经也因此再度紧绷起来。

  可他不能、也不敢发作,不仅缘由此刻正有众目睽睽,更因为自己有太致命的把柄握在池暂手里。

  “乔老师,请签在这里吧。”池暂指尖在屏幕某处点了点,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轻按在黑白交错的钢琴键上。

  乔斯忱顺着他指引看去,只见那里横着一根矩形长条,形同量尺,下方还缀有一行以十为单位的刻度,从左至右依次是0~100。与刻度数字相对应的,是他体内跳蛋的振动频率,此时量条上的虚拟游标正停在40附近,而池暂所指的地方,赫然迫临80。

  池暂在要求他自己调高跳蛋强度。

  珀色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微微悚然——他知道池暂丧心病狂,却没料对方竟能做出这样恶劣下流的事。纵使生性再隐忍,乔斯忱也绝做不出在大庭广众前亲手给跳蛋加码的屈辱之事,更何况40%的强度已然不堪承受,他无法想象那翻倍蹂躏之下,自己将会流露怎样的失态。

  乔斯忱身子不觉向后退了一寸,眼中写满抗拒与惊慌,睫梢水光未干,衬得他楚楚可怜。他抿唇,轻轻对池暂摇摇头,姿态近乎乞怜,像是被猛禽按在利爪下的盘中餐,还妄求穷凶极恶的肉食动物放自己一条生路。

  池暂依然笑着,看似无害又无瑕,但眸色却沉下些许,再次敲在屏幕,力道加重几分,带着分明的警告意味。

  乔斯忱深知违逆命令的后果,那是他决不想尝第二次的,上一回惹池暂不悦的代价,是几乎丢掉半条命。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抬手触上那或恐把自己推向深渊的游标,指尖微颤,将它拖至刻度80。

  体内嗡振乍然剧烈,乔斯忱不受控制地抖了下,过电般的,一阵酥麻从脊背攀升而上,顷刻侵入每一处神经脉络。周身像冷水浸过似的冰凉,可体内那凶狠进犯的跳蛋却持续凌迟着脆弱肠壁,将那里灼烧得一片高热。

  意识被摧残到摇摇欲坠,一时如火焚燎,一时如坠冰窟。

  窗外又开始落雨,身心遭遇着双重耻辱折磨,连淅沥雨声落入耳中都犹如嘲讽,仿佛在故意模仿他身下的淫靡水音。雨丝被风吹斜,飘溅在青石砖墙上,似墨汁点染,渲开一圈黛晕,恰如他濡湿的裤料。

  “乔老师,您还好吗?”队伍中有人发现他脸色不对劲,连忙关切道。

  乔斯忱紧紧抓住讲桌边沿,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凭着仅存的理智,强撑镇静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甚至没办法抬一抬头,生怕被学生看见自己噙泪的绯红眼角。

  教室于是又归于安静,一瞬也似一个世纪般漫长,乔斯忱如同被抽去灵魂,怔怔失神。回忆袭来,定格在三月前的某天——

  那日下课后,他照例站在窗边整理纸质讲义。池暂坐在教室末排,一直等到所有学生离开,才沿着台阶悠然向他走来,将他压在第一排听众席的长桌上,拿着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张从远处偷拍的合照,取景十分精巧:上方是夕曛黄昏,底处以蔓生的盛夏草丛为衬,仿若电影银幕边缘的两道黑条,将故事框定在画面中央。

  故事主角是两个年轻男人,很轻易就能认出其中身穿衬衫西裤、轮廓过分清瘦的那人是乔斯忱;而另一位个头稍矮、金发碧瞳的漂亮男孩正轻踮脚尖,仰头亲吻着面前人的唇角,清澈眼眸中满溢出倾慕与青涩。日落余晖涂抹,宛若一副彩墨渲染的旷世绝作。

  一边是沉静书卷气,一边是稚拙真心,一双璧人互补得恰如其分,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绝配——如果那个男孩不是乔斯忱的学生的话——屿大明令禁止师生之间存在暧昧关系,一经发现,将立即开除,且终身不得复录。

  幸而这场酷刑并未持续太久,池暂适时收手,将强度条归零,并十分真诚地向身后的同学解释说,自己拜托老师多留了几句寄语,非常抱歉耽搁大家的时间了。

  算是为乔斯忱铺了个台阶。

  末了,还不忘绕过讲桌,把搭在肩头的呢子外套给乔斯忱披上。他的尺码比乔斯忱略大,衣摆垂于腿根处,刚好遮住那片难以启齿的水渍,以防待会走出教室、没有了讲桌掩饰,被路人察觉异样。

  池暂替他把衣褶细细抚平,温声道:“乔老师,您看起来有点冷。”

  “谢谢。”乔斯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在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方面,池暂总是游刃有余。

  “那么,”池暂借整理衣领的机会凑近他,“乔老师,我在外面等你。”

  *

  乔斯忱故意签得很慢,直到下一节课的学生陆续走进教室,才不得不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平复片刻情绪,拿起文件夹,裹紧大衣向外走去。

  却不料,迈出教室大门,迎接他的并不是池暂,而是一脸伤心的佟以霜——那个照片里的金发男孩。

  他把乔斯忱拽到一处偏僻角落,强忍哭腔,连质问都显得可怜兮兮:“你以后都不教课了,是不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我?”

  乔斯忱垂下眼睫,于心不忍,却又无法回应他——方才池暂那句“等你”宛如头顶一把悬剑,这意味着自己在走出教室后不能有任何多余举动,必须立刻找到、走到对方身边;同样,也意味着池暂此时一定正站在附近某处监视着他。

  显然,这场对话如果再进行下去,对自己,对佟以霜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乔斯忱轻叹口气,推开他的手,然而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开时分,左肩蓦地被按住,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句低沉男声:“乔老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乔斯忱条件反射地一阵惊悸,身体骤然僵直——这双手曾是他无数日夜的缠身噩梦,触感太过熟悉,即便隔着厚重衣料也依然清晰。

  “不好意思了。”池暂转向一旁的金发男孩,为打断他们的对话致歉。他的表情很淡,眼角眉梢都持着平静从容,看起来并无愠色,可当凝向佟以霜时,那双乌眸就化作深潭利刃,刀刀致命。

  佟以霜只觉后背寒意流窜,被吓得甚至忘了难过,更顾不得向乔斯忱讨一个答案,不住向墙角蜷缩。

  池暂于是收回目光,拉着乔斯忱扬长而去。

  两人并排走着,池暂揽肩的手掌缓缓上移,抚过乔斯忱的颈线、下巴、唇珠,而后俯身贴近他耳畔:“你答应过我不再和他扯上关系的,”语气透着几分危险味道,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只想调戏吓唬人,“看来乔老师食言了哦。”

  伴随话音,附着薄茧的指腹滑过耳骨,乔斯忱心脏倏地一紧,脑海中不断闪过池暂从前折磨自己的种种手段,身形止不住轻颤。

  “所以,我该怎么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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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要打个预警~ 接下来会有一些比较重口的桥段,比如:绑缚、鞭穴和窒息play等等,可能会引起不适,鱼鱼们酌情食用啦ovo


第4章 g小调随想曲

  音乐学院主楼,七层,琴房。

  水晶吊灯从绘满巴洛克式花纹的穹顶垂下,洒落攘攘碎光。光影斑驳,投映于姜黄墙壁,仿佛为其镀上一层明灭金芒。

  房间面积近百平,朝南处甚至修有一座弧形舞台,与其称之琴房,倒不如小型音乐厅更确切——这也正是学院建造这间琴房的初衷——最大程度还原正式演出时的情景,供学生们进行脱敏练习、克服舞台恐惧。

  毕竟过度紧张是音乐演奏的大忌,哪怕只是一瞬心跳加速,也可能造成指尖颤动、弦键按偏,最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起初,池暂很少来这里,除却与生俱来的舞台感,还因为他的舞台经验实在丰富:

  他的演奏风格极具个人色彩,在圈内深受喜爱,常受邀参加各种演出,大小舞台登过上百座,控场能力已然炉火纯青,即便面对台下数千观众,也依然可以保持优雅从容,呈现以完美状态,确实不需要此类训练。

  不过很快,池暂就发现这里除了进行脱敏练习,似乎还有更巧妙的用途——

  舞台中央,一架黑色贝希斯坦三角钢琴静立,琴盖上的烫金字标已磨得依稀,昭示着它年岁已久,但琴身被保养得很好,漆面鲜见划痕,仍如明镜般熠熠反光。

  乔斯忱趴伏在胡桃色钢琴凳上,上身紧贴皮质凳面,屈膝跪地,腰腹于凳沿弓成90度角,姿态驯从而低微,仿若祭拜神明的虔诚信徒。下半身赤裸,衬衫衣摆覆上臀尖,恰似歌伎遮蒙绝色的面纱,将那处薄肉掩得若隐若现。

  几米开外,池暂正端端而立,游刃有余地拉奏着小提琴,身前支着金属谱架,一册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摆放其上,却久久未被翻过页——他已经把整本曲谱倒背如流了。

  他向来习惯以几首练习曲开启一天的训练,一则可以巩固基本功与各类技法,二则可以有效唤醒手指,使其进入最佳状态。

  乐声悠扬,时而高亢,时而低回,乔斯忱沉默地听着,不知是由于倦乏到极致、身体再无法支撑,还是琴声当真有疗愈舒缓之效,渐渐地,他竟生出些许朦胧睡意。

  琴房里没有钟表,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在这跪了多久,或许十分钟,或许几个小时,总之已经足以让膝尖跪到疼痛,又归于麻木。

  弦音依旧萦绕于耳边,曲子又换了一支,调子婉转柔美,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思绪被琴声裹挟,已然难分清是回忆亦或梦境。

  那是他回国后的第一个春天,短暂寒假结束后,他又恢复了教室、文献室、办公室三点一线的生活。

  某日和博导开完课题研讨会,对方叫住他,递给他两张校乐团的春日音乐会门票。博导是个极富浪漫情怀的意大利老先生,实在不忍看他把生活过得如此枯燥乏味,总想法设法地鼓励他多与人交往。

  “乔,为什么不邀请心仪的女伴一同欣赏这美妙的音乐呢?”博导循循善诱。

  为此,乔斯忱接连失了两夜眠——他既不擅长社交,也没有心仪女伴。最终,为了不辜负导师一片苦心,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独自去参加音乐会。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池暂,对方身穿黑色燕尾服端坐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运弓、拨弦、揉弦,无论曲调节奏如何,无论技法难易,都永远保持着不疾不徐的姿态,似乎只消指腕轻晃,悦耳琴声便倾泻而来。

  乔斯忱对音律算不上精通,为数不多的音乐细胞都是小时候住筒子楼时,被一位热衷手风琴的邻居爷爷培养出来的。

  原本是带着陶冶情操的期待踏入这场音乐会,却不想,许是由于会场里温度、光线与气氛都恰到好处,演出进行至半,他竟逐渐困意翻涌,沉沉睡去。

  更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那次演出十分受欢迎,满场座无虚席,博导送给他的是最贵的池座票,正对舞台中央,几乎是可以与演员眼神交流的程度,加之身边还有一个略显突兀的空座,于是便更加醒目了。

  台上某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人继续演奏着,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音乐会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乔斯忱是被如雷掌声叫醒的,缓了缓神,他才似梦初觉,窘迫地跟着鼓起掌来。

  而后便是谢幕、献花、散场,乔斯忱有些怔怔,不知是出于错过一场精彩演出的遗憾,还是得以片刻安睡的满足——他自从回国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十分容易困倦,却又长期失眠,即便入睡也难得宁沉,往往一丁点响动就足够让他惊醒。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哪怕只有两个小时。

  待他再反应过来,观众早已散去大半,刚要起身,却见方才台上那位风度翩翩的首席小提琴手竟向他走来,眉眼带着清朗笑意,微微俯身,将手中那束香槟玫瑰转赠给自己。

  回忆戛然而止,意识重归于身处的这间琴房,乔斯忱这才发现池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演奏,弦音的余波在房间回荡须臾,直到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匿踪迹。

  此时,与回忆重叠似的,池暂再次向他走来,只可惜手中握的并非花束,而是一把红木琴弓。

  乔斯忱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清醒,联想起这把梦魇般的琴弓曾在自己身上印下的斑驳鞭痕,心脏不禁一阵惊颤。

  琴房里静得针落可闻,隔音毡把屋外风雨淅沥与嘈杂步履悉数屏绝,仿似一座华丽的真空牢笼,以死寂为镣铐将人困缚,无声无形,却插翅难逃。


第5章 忧郁小夜曲

  琴弓徐徐划过细腰,挑起那薄云似的衬衫,将衣摆下春光尽数展露。

  乔斯忱清癯得过分,几近透出些许病气来,身上瘦得依稀见骨,臀瓣自然也不甚圆润丰满,尚未消退的鞭痕遍布其上,更呈现几分凄美色彩。

  池暂狭眸低笑,犹如罪犯重返凶案现场欣赏自己杰作一般,眼中无尽餍足。弓尖游走,细吻过道道陈伤,是撩拨,亦是预警。

  乔斯忱深吸一口气——他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可依然无法抑制那如芒刺背的恐惧——池暂的琴弓一如他本人般充满危险,又难以捉摸,让人永远预判不到鞭笞将会于何时抽落在身体哪一处。

  趴跪在钢琴凳边沿,乔斯忱缓缓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死期将至的凌迟。

  一秒、两秒、三秒。

  今天的前戏格外漫长,琴弓迟迟没有抽下,弓尖于苍白皮肤上一步一踱,似是在挑选完美落点,又似是在忖量其他什么。

  冷汗浸渗,将衣料渲成一片磨砂似的半透明,仿若鳞翅目动物素美的薄翼。脊背上胛骨微凸,随身形战栗而轻轻颤抖,牵动衬衫拂晃,恰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怎奈身体却被花刺穿透,愈挣扎,便体会到愈深刻的痛苦与绝望。

  乔斯忱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又捱过多久,琴弓停止游移,顿在了某处。

  只听池暂忽而没头没尾地道了句:“怎么办乔老师,我好像吃醋了。”声音有些低,让人分不清他是在问话,还是自言自语。

  这话池暂曾说过许多遍,起初,乔斯忱为了免于惩罚,还会试图辩驳:“我和佟以霜不是那种关系。”——他也确实没有说谎。

  认识佟以霜,是因为对方报读了他的选修课,某次课后,他布置了一道思考题,原本只是用作启发大家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并未期待有人愿意认真作答,却不料,办公邮箱里竟陆续收到不少份回答。

  他一篇篇认真读完,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佟以霜的那份,对方笔触细腻,思想独具一格,就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美学原则侃侃而谈,整整三万字,比起作业,更像是一部小论文。

  乔斯忱对他的每一个观点、每一条引证都进行了仔细批注,甚至还根据文中所涉及的领域列了张推荐书单,附在了回件中。

  很快,他就在一次线下答疑时间见到了佟以霜,对方就他的批注提出不少问题,他一一作答,继而抛出更加深入的论题留作思考,于是再答、再问、再答,久而久之,一来一回间,两人也愈发熟络。

  佟以霜是十分活泼外向的性格,平时除了学术也常常聊起自己的个人生活,从他的描述中,乔斯忱大致拼凑出一段有些坎坷的成长经历——

  母亲来自东欧某个极度贫困的村庄,因为生得一副美艳的金发碧眼,被人诱骗到屿台做皮肉生意,而拐走她的人贩,正是佟以霜的生父。

  后来母亲侥幸从淫窝里逃脱,却又因不堪那段黑暗回忆的折磨,开始靠酗酒寻得解脱。临产前阵痛时,她毫不犹豫地灌下一整瓶廉价白酒以求止疼,结果差点死个一尸两命,幸亏邻居及时发现,把人送到医院,才勉强死里逃生。

  佟以霜从小跟着母亲沿街乞讨、偷路人钱包,偶尔被人抓个正着,也往往看在小孩实在可怜的份上不再计较。

  他没有上过小学,因为母亲嫌念书浪费时间还花钱,不许他去,直到他靠自学拿到一所初中的录取通知,并保证自己可以边打工边读书,不会耽误赚钱,才终于踏入学校。

  如今,他凭借全市前5%的成绩考入屿大文学院,用奖学金和周末兼职的工资贴补家用,才勉强稍稍好过一点。

  在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佟以霜并未流露太多痛苦,相反,倒是有几分释然,甚至在提到学院去年批准了他的研究项目的资金申请时,那双松绿色眼睛都在闪闪发光,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或许是出于对这个极具灵气的学生的赏识,又或许是相似童年经历而产生的共情,乔斯忱承认自己对佟以霜确实给予了更多关照,比如在非办公时间为他免费答疑,以及在文献搜集方面提供适当帮助。

  但也仅仅是关照而已,并不掺杂任何不该有的感情。

  后来,意识到佟以霜对自己的感情已经逾越了师生之间的界限,他没有选择直接戳破,而是主动从这段关系中疏淡出来,尽量保持在一个礼貌又不过分亲近的距离,不再倾注额外关照,只提供义务范围内的学术帮助。

  佟以霜大概也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来答过疑,甚至连他的课都开始缺席。

  乔斯忱难免有些遗憾,可理智告诉他,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本以为这场风波将在两人默契的疏远中永远平息下去,不成想,三个月前的一天,他忽然接到佟以霜的电话,约他在学院的南花园见面,坦言自己有话要对他讲。

  乔斯忱几乎能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赴约——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比他预想之中的更难解,再拖磨下去只会愈积愈深,不如借此时机做个了断。

  然而,他没有料到,佟以霜那天竟会忽然踮脚吻上他,更加想不到,远处,某个镜头恰好将这一幕完美捕捉。

  之后的日子里,乔斯忱曾无数次后悔过自己赴约的决定,也曾几度不甘:凭什么因为一张断章取义的照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自己就要忍辱负重,任人宰割?

  他甚至想过干脆弃一切不顾,任凭池暂将照片散播出去算了,名誉、职位他都可以不在乎,毕竟......

  但也只是昙花一现的冲动,当理智回笼,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要陪自己承担后果,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或许真的可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对于佟以霜来说,屿台大学的一席之地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他的家庭、理想和未来押在了这唯一的赌注上。

  乔斯忱不愿,也没资格拉着无辜的人一同从万米高空跳下去。


第6章 D大调斯拉夫狂想曲

  起初,乔斯忱也曾以为这场噩梦总会有尽头——等到佟以霜毕业了,自己可以辞职,去其他学校,或者出国——之前在康桥的导师表示欢迎他随时回去,再也不用受到这种凌辱,再也不会被那张照片剥夺尊严与自由。

  可惜,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这根精神上的救命稻草攥进手里,这份期望便被砸了个殒身碎首。

  某次,在琴房被折磨到昏厥又醒过来,堪堪睁开眼睛,就见池暂把一部手机递到面前,让自己帮他录一段练琴时的影像,以作当晚复盘之用——从前他也常被委以这项任务,尽管他想不明白对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因为极度疼痛与恐惧,自己总是连镜头都举不稳,录出来的视频也颤颤巍巍的,根本不具有参考价值。

  可那是池暂的命令,不容许他抗拒,于是只好接过手机,点开拍摄功能,却不料,许是一时手滑,指尖错过录影键,不小心戳中了旁边的相册。

  他连忙抬指欲按下退出,但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视线还是不自觉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相片扫去,却不成想,这一眼竟成了他之后挥之不去的梦魇。

  虽然只是缩略图,但也足以分辨其中内容:图中背景冰冷阴森,只有头顶一盏旧灯洒下冷白光束,看起来像是某处不见天日的地下室,照片中的主角并不固定,然而抛开容颜,就不难察觉这些男人竟相似得出奇——皮肤苍白、形销骨立,带着某种濒死的病态美感——就像乔斯忱一样。

  有的人身上交错缠缚着黑色皮带,犹如被狡猾毒蛇死死盘绕,几乎要把骨头勒碎;有的人锁骨、指节,甚至阴茎都被打上钢钉,钉头处镶嵌有各色宝石,在灯下泛起溟冷寒光,仿似一根佩戴钻戒的金属手指,生生将皮肉对穿刺透。

  但无一例外,像是标记归属般的,他们腿根处都烙着一枚烫铁印下的汉字——池。

  乔斯忱脸色骤然煞白,呼吸停滞,眼前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相比之下,池暂曾对自己做过的那些简直不足挂齿。

  他不可置信地嗫嚅道:“这些人......都是你弄的......”

  缓缓抬起头,他抱着些许侥幸看向池暂,期望对方能给予自己一个否定回答,然而,当他对上池暂那双幽若深渊的笑眼的须臾,这最后一丁点希望也终于宣告凋落。

  仿佛一脚从悬崖踩空,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开始急速跌落,落向万丈深谷,堕入万劫不复。

  浑身像是被抽尽力气,手机从指间滑落。

  不过,预想之中的坠地声并未出现,瞬息之间,那方盛满血腥与罪恶的屏幕便稳稳落在了池暂手中。

  池暂左眉轻挑,前迈一步,停在离他仅距咫尺的地方,稍稍俯身,几乎与他唇齿厮磨,定格在欲吻不吻的暧昧姿势:“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我不介意让乔老师再多知道一些。”

  说着,指尖在屏幕滑动两下,点开一段视频。

  背景依然是那个地下室,视频中的男孩手腕绑着铁链,被赤裸悬吊在半空,身上布满凝成血痂的斑驳鞭痕,隐约可辨肋骨处文有一朵栀子花刺青——那是几年前曾红极一时的歌星夏游栀的标志性文身。

  19岁那年,夏游栀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原创唱片,近乎眨眼间,他就因为身上那股时下正流行的易碎少年感,以及一副被天使吻过的好嗓子迅速红透半边天。即便乔斯忱素来不甚关注娱乐圈,也一眼就从视频中认出了他。

  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以为这颗紫微星将一直在乐坛发光发热下去,却不想,夏游栀居然只是昙花一现,不到半年时间,就彻底从公众视野销声匿迹,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大家众说纷纭,却没人真正清楚背后隐情。

  后来,人们趋之若鹜的答案就摆在乔斯忱面前,他不愿、也不忍了解,却不得不看下去。

  视频中,一把锋利弯刀抵在夏游栀的会阴处,刀尖于那片脆弱软肉来回擦摩。少年已经奄奄一息,脸颊泛着高热的红,神志都烧得恍惚不清口中却不断机械重复着:“我不敢了......不敢报警了......”

  求饶声落地,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房间里的微弱回响和一声沉笑。

  仅仅是相隔屏幕与时空一望,乔斯忱就仿佛能清晰体会到夏游栀的情绪,那利刃好像就游走在自己身上,落刀前的每一秒都是无尽煎熬。

  一秒、两秒、三秒。

  持刀者终于走入画面,乔斯忱凝着那桩熟悉身影,不禁一阵惊悸——知道池暂的变态癖好是一回事,但亲眼目击对方残暴行径所带来的震动却要几倍逾越其上。

  镜头拉近成特写,对焦在少年下半身。池暂左手托起少年半勃的阴茎,平日按琴揉弦的指尖灵活地抚过马眼、冠头、柱身,恰似在进行一场演奏,最后拇指与食指收拢,揉捏起其中一枚睾丸。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试,”池暂勾了勾唇,眸色却冷得可怕,“但我劝你不必白费力气,毕竟,比起你的死活,那些警察更担心他们自己的安危。”

  夏游栀迷蒙眼中里闪过一丝惊恐,以至竟唤回丁点清明:“池哥......不、不要,求你——”

  话音未落,只见刀光一闪,锋刃划破囊袋,向更深处刺去,两秒后,刀身抽退,随之脱离肉体的,还有一颗睾丸。鲜血将那枚圆果染得艳红,宛若一枚刚刚被从枝头采撷而下的樱桃。

  斯须死寂后,地下室回荡起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

  直到那一刻,乔斯忱才终于明白池暂的用意——不是震慑,也不是威胁,他只是恶劣地想要亲手折断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池暂并未明示,但乔斯忱已然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连夏游栀那样千万人瞩目的明星我都唾手可得,更何况是你?”

  是啊,以池暂的背景,只要他想,那么胁迫操控、摧残折磨,甚至让任何一个人从世界上被悄无声息地抹去都不过易如反掌,比如夏游栀,比如相册里的那些人,比如......自己,而他们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也是在那一刻,乔斯忱才意识到,或许困住他的,从来都不是那张和佟以霜的接吻照,而是池暂背后势倾朝野的权力、病态的控制欲、惨无人道的手段,或者说,是池暂本身。

  合照不过是池暂诱自己入局的幌子、是刻意为之的托词,托词也许会失效,但池暂不会。

  等佟以霜毕业、自己离开屿大,那张照片便无法再对他们构成威胁,可是,只要池暂愿意,无论多长时间,或许十天、或许十年,甚至更久,自己将永远困在对方的蛛丝网缚中,挣无可挣,插翅难逃。

  *

  乔斯忱趴跪在钢琴凳边沿,耳边回响着池暂的话:“怎么办乔老师,我好像吃醋了。”

  这句话池暂曾说过无数遍,以至于自己几乎模糊了吃醋的概念——吃醋分明是爱、是关切、是感情专属和害怕失去,可落到池暂口中,似乎就成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看到自己和佟以霜说话要吃醋,得知自己和同门师兄开组会要吃醋,甚至连自己对学院车库的泊车员微笑一下都要吃醋。

  所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吃醋,和那张接吻照一样,“吃醋”也不过是个借口,每当池暂想要凌辱折磨自己,便搬出这屡试不爽的荒唐理由,给他那深渊似的变态欲望披上一层入情入理的外衣,而自己却只能百口莫辩、委曲求全。

  想到这里,乔斯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动作,可映入池暂眼帘,似乎就带上万般令人不悦的意味。他面色微沉,用琴弓挑起乔斯忱的下巴,垂眸凝视他。

  乔斯忱是典型的东方美人长相,但由于母亲一脉带有微末东欧血统,他的鼻梁眉骨又要比常人更高些。

  琴房吊灯洒下陆离碎芒,适逢角度合衬,一束柔光照投下,恰点缀在乔斯忱的鼻尖与唇珠,仿如经清水洗净的玫瑰香葡萄表面那明媚珠光——楚楚动人,一如音乐厅初见时的模样。

  那天,舞台上,池暂目光扫过观众席,只一眼,便被坐在前排的乔斯忱深深吸引,不仅因为对方身上那股自己偏爱的清瘦和病气,更因为那张美到摄人心魄的面容。

  乔斯忱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宛若玻璃展示柜中的珍贵瓷器,一触便要破碎;又如浸过水的素玉,温润泛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曾经,对于池暂,一切美好肉体就仿佛一页空白的五线谱,纯洁无尘、单薄脆弱,诱人在他们身上放肆泼墨,可遇见乔斯忱,他第一次没有产生凌虐的念头,甚至连眼神都带上几分虔诚与小心,生怕对方被滚烫眸光灼伤。

  整场音乐会,他的视线都不曾从乔斯忱身上离开,他看见乔斯忱望向自己时的欣赏、沉醉于小提琴声的享受、阖眸浅眠时的平静,以及谢幕后,收到那束被转赠的香槟玫瑰时耳尖的一点粉红,那一瞬,池暂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轻颤了一下。

  也是那一刻,池暂知道自己一定会不惜代价,将人搞到手中。在这方面,他从未失过手,于是这次也如法炮制,果不其然,不久后便得偿所愿。

  乔斯忱在看到那张照片后甚至没有反抗,只认命又顺从地任他摆布,起初,池暂还曾因此愉悦,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甘心臣服于自己的人,早已不是那天音乐厅中那个生动乔斯忱了。

  就比如此刻,乔斯忱表情浅淡,长久的沉默后,唇角不知因何轻扯了一下,似轻蔑,又似反感,更衬得他神色疏离冷漠——池暂最讨厌看到他这副表情——乔斯忱在旁人面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池暂曾看得真切,乔斯忱面对佟以霜时眸中总带着怜爱,面对同门师兄则是谦逊崇敬,甚至在与泊车员寒暄时,都秉着礼貌与尊重,偏偏面对自己,却永远是一副冷若冰霜。

  池暂的脸色更沉了。

  或许是自己对乔斯忱太仁慈了,他想,再漂亮的脸蛋也不过只是自己的一个玩物,既然不懂规矩,就应当给点教训。

  他叹了口气,手腕移动。

  琴弓划过乔斯忱的腰窝、臀尖,腿根,最终探入臀缝,轻点了点那处不住瑟缩的软肉,命令道:“把腿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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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有一点血腥


第7章 《四季》之《夏》

  长颈花瓶静立在琴房的黑酸枝角桌上,吊灯碎光投向瓶身,被玻璃与清水折射出陆离光斑,彷如西式教堂的彩绘玻璃窗。瓶中插着几支淡绿色重瓣洋桔梗,瓣尖缀着几滴若有似无的露珠,大概是刚从花圃中剪下来的。

  乔斯忱保持趴跪姿势,缓缓塌腰,颤抖着分开双腿。

  因为方才被放置过跳蛋的缘故,穴口尚未完全合拢,半是缘由羞耻,半是出于害怕,仍轻轻翕动着,浅红细褶间水痕依稀可见,实在比瓶中的洋桔梗更加柔媚。

  池暂垂眸,视线停落在身前人那处不断瑟缩的小穴,表情似有一瞬动容,手中动作不禁犹豫。弓尖于苍白皮肤徘徊,似欣赏,又似不忍。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抬腕扬起琴弓。

  即便已经收敛了力道,弓杆划破空气时依然发出猎猎凛声,让人不由联想起早晨那阵摧叶折花的萧瑟秋风。

  “啪!”

  小提琴弓重重抽上那处极为隐秘的软肉,有那么一霎,乔斯忱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一切感官都开始丧失,听不见,也看不到,身体轻得宛若一片羽毛,正滞留于云端之上的某片真空领域。

  然而,平静不过转瞬即逝,下一秒,那浮托着他的云层便顷刻碎灭消散。身体仿佛在疾速跌坠,失重、心跳急促、呼吸抑制,感官逐渐恢复,随之而至的,是身下传来的锥心炽痛。

  疼,好疼。

  那处从未被抽打过的地方登时烙下一道殷红鞭痕,琴弓抽落的瞬间,身体也被牵动着轻颤一下,幅度很小,却足以将那噙在眼角的零星泪水震落。

  这一鞭远超出乔斯忱的承受极限,他微微瞳孔放大,冷汗渗流,张了张唇,试图借声音宣泄些许痛苦,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半个音节——他因极致的疼痛与恐惧而暂时失声了。

  房间陷入悄寂,但那无声的口型却好似凌驾一切凄厉惨叫。

  姿势早已变形,乔斯忱浑身脱力,甚至抓不稳琴凳边沿,膝尖一软,跪坐在自己脚踝上。

  池暂将弓尖抵在钢琴凳漆皮面上,恰如旧时英伦绅士持握手杖的姿势,他俯凝着乔斯忱,眸中有暗流汹涌。心跳与血流剧烈加速,某种熟悉而不可名状的快感迅速蔓延开来,撩拨着每一处神经末梢。他已经无法分辨,这种畅快究竟缘由施虐天性得到释放,抑或被肾上腺素所奴役支配。

  舌尖轻掠过唇齿,犹如野兽舔舐獠牙,弧睫扫下,似刀刃般锋利。须臾,池暂再度提起琴弓,命令道:“跪好,还有九下,自己扒开。”

  乔斯忱绝望地闭上眼睛,照做了。

  不知是受刑前的紧张感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还是刽子手当真出于某种原因而放缓了行刑进程,二十秒过去,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也正是这片晌煎熬,让乔斯忱终于找到机会将意识从身体抽离。

  他屏息凝神,斯须,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无边漆黑渐渐被一片朦胧而温馨的色彩覆盖,随着时间流逝,斑斓光影中千般景致的轮廓也越发清晰——盛满睡莲的池塘、蔷薇攀绕的拱形木架、五彩缤纷的郁金香花丛......

  这是一座幻想中的世外花园,也是乔斯忱从五岁时就学会的自我保护方式。

  小时候,他和患有失智症的母亲住在屿台近郊的一栋筒子楼里,大多是时候,母亲总是温柔和蔼的,洗衣、做饭、给他念睡前故事、轻拍着他的背哄睡,然而每当病情发作,母亲就像变了个人,如同被什么可怖的东西附了身,尖叫谩骂、摔碗盘、砸家具,有一次甚至差点把乔斯忱顺窗户从四层扔出去,还是乔斯忱挣扎着从她臂弯中逃脱、拼命敲开邻居家的门躲进去,才终于捡回条命。

  邻居是位独居老伯,平时深居简出,也几乎从不和人打交道,乔斯忱曾几度以为这位邻居已经搬走了,然而每每再等上两天,隔壁就又会传来熟悉的手风琴声。

  尽管那天的造访有些唐突,但老伯还是耐心地接待了他,容许他坐到沙发上,为他处理了伤口,又给他端来一杯热柑橘茶。

  筒子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母亲的咒骂声钻进窗子、穿透墙壁,落入耳时仍字句清晰,乔斯忱低头凝着自己裹缠纱布的手腕,泪水在眼眶打转。

  老伯于是在他身边坐下,平静道:“不要听,也不要想,肉体的苦难在所难免,但你的灵魂可以安放于花园。”

  乔斯忱听不懂,抬头望向老伯。

  也许是解释,也许是在讲述另一个故事,老伯告诉他,自己和已故的妻子曾在意大利克雷马小镇拥有一座花园,那里静谧安适、阳光明媚,让人常常忘记自己正生活在尘世间,却又无比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花园里并不拘种些什么,绣球花、晚樱、旱金莲,统统欢迎。妻子制作下午茶时总会用到醋栗与覆盆子,于是干脆在院中栽下几株;偶尔客人来访,惠赠一包荼靡花籽,他们便随手埋下,任由它在来年春末开出洁白似雪的花朵。

  那时的日子总是惬意悠闲,池塘边、木桥上、躺椅中,处处都是容身之所,一待便是一整天。

  乔斯忱安静地听着,思绪不禁跟着老伯的描述飞向那座梦幻般的花园。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冰凉指尖也开始回温,就连隔壁那不可入耳的话语都消失了,不知是母亲已经停下,还是自己的灵魂当真安睡于花园。

  “啪!”

  第二鞭终于落下,乔斯忱却未感到丝毫疼痛,唯有眼前一株鸢尾花随风摇晃几次。

  “啪!”

  琴弓抽在臀缝又吻上腿根。

  一只蝴蝶停在薰衣草枝顶,引得整片浅紫花丛窸窣作响。

  而后是第四鞭、第五鞭、第六鞭......

  不知哪一刻,乔斯忱终于不堪凌虐,昏沉睡去,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眼前仍是那座永恒烂漫的花园。


第8章 恰空舞曲

  乔斯忱从不知第多少个梦里恍惚醒来,梦境余烬尚未完全消散,零碎片段在脑海中投映出一幅幅剧情并不连续的画面:一会儿是母亲边摇蒲扇边哼摇篮曲的童年夏夜,一会儿是开满玫瑰和郁金香的意式花园,一会儿又是康桥大学图书馆靠窗的角落......

  场景如幻灯片般切换着,最终定格在某个雾气迷蒙的清晨,他躺在床上将醒未醒,惺忪间,隐约看到池暂正静静坐在床沿,良久,池暂稍稍俯身,轻吻在他额头。

  彷如一场丢帧的人生走马灯,又像是一本虚实交织的回忆相册。

  乔斯忱觉得自己大概睡昏了头,勉强抬起胳膊,用手腕敲敲脑袋,强迫自己清醒。

  物理提神果然十分奏效,很快,精神便复苏过来,他缓缓坐起,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教职工宿舍,准确来说,是不知何时被人送回来的。

  仿佛醉酒后的断片,乔斯忱只记得自己曾在琴房长跪、被琴弓鞭笞、最后在花园中沉沉睡去,再然后的记忆就十分模糊了,他似乎被谁打横抱着下到地库、又放进一辆非常高级的轿车,之所以认定为高级轿车,是因为他记得车中真皮座椅格外柔软舒适,内室温度湿度也调节得宜人,最重要的,行车过程相当平稳,若非依稀瞥到窗外飞掠的斑驳树影,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正在移动。

  他于是又睡着了,不过这一觉很短暂,想必是缘由车程并不漫长。记不清是怎样上楼、回到房间、换好家居服又躺进被窝里的了,朦胧间,额头、脸颊和手臂被冰凉毛巾认真擦拭过,手法有些拙劣,那人半途似是察觉到下手力道过重,故而放轻些许,擦拭完毕,又重新替他掖好被角。

  不过,那人好像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他身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具体有多久乔斯忱不知道,因为他很快再度陷入睡眠。

  至于“那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思及至此,乔斯忱心情逐渐复杂,眉头不觉微微蹙起。

  房间没有装隔光帘,只有一层薄薄纱帘聊作遮掩——起初学院是为所有房间配备过的,不过被乔斯忱拆掉了——他更习惯于每天早晨被窗外的自然光唤醒。

  此时,窗外天光微明,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木质窗樘恰如相机取景器,将世界困入一格方框,画面些许模糊,像是对焦失误后造成的图像虚化,不知是由于纱帘阻扰,还是外面确乎起了雾。

  乔斯忱又想起方才半醒间浮现的、池暂在拂晓迷雾中落吻的景象。

  所以,晨雾是真的吗?

  乔斯忱有点发怔,出于某种掩耳盗铃的心态,他没有抬手拉开窗帘,这样他就可以合理地说服自己,今天并没有下雾,因此刚刚的荒唐梦境与额间一吻也自然是假的。

  这样思忖着,心境似乎豁然开朗,他舒了口气,伸手去够床头桌上的手机,想知道现在的时间,顺便查看是否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

  房间昏暗,盲眼摸索间,指尖忽而碰上一个形状陌生的管状物品,他动作一顿,而后打开了台灯。借着灯光,他才发现桌上除了手机,还有一杯蜂蜜水和一支软膏。

  蜂蜜水的配比明显失调,比正常颜色要深上好几个度,不知是舀了多少勺蜂蜜进去。制作者虽然经验不足,但心思还算细致,考虑到玻璃杯没有盖子,为了避免落灰,还在特意杯口覆了张餐巾纸。

  至于那支软膏,大约就是乔斯忱摸到的陌生物品了,正疑惑着这东西的来路和用途,倏忽,如同回答他似的,身下某处终于传来一阵姗姗来迟的痛意。

  他轻轻动了动身子,伤处并未产生撕裂感,应该没被抽破,不过大概是肿了,灼烧般的胀痛一浪接连一浪。热意中,皮肤表面还隐约有一丝清凉,像是被谁涂抹了一层薄荷霜。

  蓦地,他这才明白过来那只软膏的用意。

  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又沉下几分,乔斯忱拿起手机,看清现在已是第二天早上7:30,比他的生物钟要延迟半个小时。

  视线移动,只见屏幕右上角赫然亮着一枚飞机图案——除却搭乘航班外,他从来没有使用飞行模式的习惯。

  难怪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始终没听到消息提示音。

  关闭飞行模式,通知便纷至沓来,最新的两条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联系人。

  一则来源于手机系统——

  【日程提示】:定期诊疗。备注:屿台大学医学院。

  另一则发自屿台市气象局——

  今晨,我市气象局已发布大雾橙色预警,请市民们注意出行安全。


第9章 土耳其回旋曲

  乔斯忱有些口渴,但桌上那杯甜到发腻的蜂蜜水显然不是最优选择,他于是熄灭手机,决定下床重新倒一杯。

  方才坐在床上时,痛意还是隐隐的,直到站起身来,才感觉浑身各个关节都泛着酸疼,尤其是两条腿,犹如被人生生敲到散架,又潦草组装回去。

  “叮”

  手机屏幕自动点亮,又弹进一条新消息。

  池暂:乔老师,还疼不疼?[拥抱][玫瑰]

  这虚情假意的问候来得太过凑巧,就像是在房间安了监控一般。

  如果可以,乔斯忱连半个字都不愿多讲,但他也清楚,已读不回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大概率会成为池暂下一次找自己麻烦的借口。

  他于是边向厨房走,边敲下两个字:还行。

  走动间,骨缝间蔓延的钝痛愈发明显,不过乔斯忱知道,也许部分责任可以归咎于昨天在冰凉地板上跪了太久,但最本质的原因,还是他的病情正在恶化。

  池暂:乔老师,好敷衍啊[委屈]

  乔斯忱凝着屏幕,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仍正在输入中,不知道池暂又在酝酿什么让自己接不住的胡话,他犹豫片刻,决定撒个谎——

  Sleeping Tulip:我要睡一会。

  消息显示送达,“正在输入中”随即消失一瞬,又重新亮起,两秒后:

  池暂:好吧,那乔老师好好休息。

  没想到池暂当真这么轻易放过他,或许是正在忙,乔斯忱不由松了口气。

  Sleeping Tulip:好。

  然而,乔斯忱并不打算睡觉,他从饮水机中接了半杯温水,抿两口,而后打开电脑,坐在餐桌边处理起工作。

  最近项目进展还算顺利,组里成员也十分尽责,他只需做好原定的分内工作即可,真正让他惦念忧心的,是即将到来的国际文学大会。

  国际文学大会是全球最顶尖的文学学术交流活动,每两年一届,举办地点靠抽签决定。

  恰逢今年天时地利,大会定于屿台市举办,更重要的是,本届大会拟邀嘉宾名单中竟有法国著名作家让·勒诺——乔斯忱博士论文的选题就是研究其早期作品中的美学思想——他的那部《缪斯花园与灵魂高墙》是乔斯忱的人生启蒙,也是他选择攻读文学专业的初心。

  如果能有幸现场聆听对方发言,甚至在问答环节进行简短交流的话,乔斯忱觉得自己大概死而无憾。

  参与大会的途经有二:主办方主动邀请和自行申请。前者占大多数,大都是各国文学界的翘楚;至于自行申请,门槛则更为严格,除却至少发表过一篇T类论文等学术能力要求,还需要组委会成员之一的推荐信。

  乔斯忱终归资历尚浅,在学术圈的名声并不算高,而且由于性格恬淡,手上的人脉也非常有限,更不可能认识组委会成员。

  幸而,前不久,同系学长听说这件事后,主动攒了场饭局,把他引荐给了一位名叫唐纳修的大腹便便的秃顶英国籍委员。在那顿价格不菲的法餐宴上,乔斯忱终于拿到了推荐信,几天后,他便收到了申请通过的邮件通知。

  整个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尽管每每回忆起来,他总觉得当时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大概因为是自己那天的表现实在很差,毕竟交际与疏通关系恰好不是他的强项。

  倒不是因为他有社交障碍,相反,乔斯忱的人缘一向良好,无论从前读书时还是现在,都能和身边绝大多数人保持和平共处,不过,也仅仅是和平共处而已,很少会产生更加亲近的交际,遑论求人办事了。

  就像有些人认为饭不必多吃,只需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即可,乔斯忱觉得社交也是同理,保持与世无争就很好了。

  然而现实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冷水。

  当时,一篇由乔斯忱独立创作的SSCI论文在发表时,一作署名竟悄无声息地被某个毫不相干的同系博士生鸠占鹊巢,而辛苦几个月调研、设计、大海捞针般查阅古籍资料的乔斯忱却被挤到了二作的位置。

  尽管乔斯忱几次试图反对,但每每都被学院高层“好言相劝”、推三阻四。他不喜欢鱼死网破,更加担心过度反抗会导致自己未来的学术之路愈发难走,最终选择了妥协。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位坐享其成的博士生原来是文学院副院长的亲戚。

  乔斯忱叹了口气,一篇论文而已,他可以不在乎,毕竟当初选择进入学术圈也并非为了争名逐利,他只是想给自己、给那个人一个交代而已。

  但署名权事件还是给他敲醒了警钟:很多时候,与世无争是没用的,他不争,自会有别人来抢,哪怕是明明已经攥在手里的东西。

  窗外天色又暗下几分,浓烟似的乌云密布,仿佛一潭混杂鱼类腐尸与泥沙的浑浊湖水,随时会瓢泼而落。

  不知为何,乔斯忱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登入国际文学大会官网,忐忑不安地点开本届大会参会者名单,只见那处本属于自己的位置竟被替换成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陶家明。

  正是那个私占掉自己论文成果的关系户。

  瑟风再度吹袭,搅得满天乌云如浪潮般翻涌,远处传来一阵闷雷。

  乔斯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就像是童年时代中某个本该美好的周末,妈妈难得没有发病,甚至同意带他去市中心的公园野餐,然而,就在他欢心雀跃地准备好零食玩具、在没有空调的夏日公交车上摇晃一整个上午,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却被告知公园今天停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情况虽然十分棘手,但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就像当时要推荐信一样,本以为自己已然没有机会,最后却又柳暗花明。

  思及推荐信,他倏地灵光一闪,那天聚餐结束后,在学长的提议下,他和唐纳修委员互留了联系方式。大会下周就要开始,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找一个万全之策,虽然贸然联络可能会显得有些失礼,但这恐怕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踌躇再三,乔斯忱终于还是从通讯录中翻出唐纳修的号码,字斟句酌地表达问候、说明来意,并诚恳希望对方可以向组委会阐明情况,重新考虑自己的申请。

  反复检查几遍措辞,他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发送键,随着“咻”的一声送达提示音,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止不住地加速跳动。

  好在,意料之外的,唐纳修很快便有了回信——

  唐纳修:噢,原来是你,小美人。

  唐纳修:不必担心申请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

  短短两行英文宛如拥有拨云见日的力量,乔斯忱长舒一口气,满怀感激地敲下一大段致谢文字,刚要发出去,却见对话框中又弹出条新消息:

  唐纳修:作为回报,你今晚愿意来我家过夜吗?

  乔斯忱:......

  自己果然不适合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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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老师的网名:Sleeping Tulip,沉睡的郁金香

  PS:开站再见啦鱼鱼们!!!


第10章 沉思

  屿台市近郊,池家祖宅。

  林荫大道失去夏日幽茂,凋零成两列爪牙般的枯干稿枝,尽头,一座西洋宫殿似的别墅沉默伫立着。由于长年未经翻新,理石墙壁已在岁月中渐渐斑驳、摧落,褪成与朽木相仿的色调。

  惟有那抹华丽与庄严一如往昔,拼凑成这座垂老建筑仅存的余威。

  雕花铁栏门缓缓打开,一辆黑色古思特轿车驶入院内,在主楼前停下。身穿燕尾服的严肃老管家已经候在那里,俯身拉开后排车门,恭敬道:“欢迎回家,池少爷。”

  池暂下车,朝他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常住祖宅的只有池老爷子,晚辈们早已陆续搬离,有了自己的居所,只在逢年过节才回来探望。别墅本就坐落于僻静之地,春夏时节尚有繁花虫鸟作伴,但每每进入深秋,宅院就仿佛被按下静音,再难寻见分毫响动,愈发死气沉沉。

  一阵瑟风吹过,因由四周极为空旷,没有高墙和树梢花枝拦阻,甚至吟不出片句呜咽或呼啸,徒留一寸无声寒意。

  不自觉地,池暂忽而想起数月前的某个午后。

  他照例坐在阶梯教室末排,边转笔边凝注着讲台上那人的一举一动。乔斯忱抱着一沓A4纸,将当堂课的学案已经通过电子邮件抄送给大家,若有需要纸质版讲稿的同学,可以举手示意,自己将逐一派发。

  事实上,绝大多数学生都倾向使用电子产品学习,故而举手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包括一名坐于倒数第二排的女生,恰巧在池暂正前方。

  彼时,池暂尚没揭破自己的完美假面,也未泄露半分越轨妄念,两人仍保持在普通师生外加一次音乐会偶遇的和睦关系里。至少,乔斯忱是这样认为。

  那日天气格外清朗,时有微风徐徐拂掠,摇动攀绕石墙的乌蔹莓藤蔓,稠叠叶片轻擦,引得一串窸窣作响。

  乔斯忱走到女生身边,与池暂不过一尺之距。

  明媚阳光流经窗棂,停在乔斯忱的浅棕睫毛上,呼吸之间,芒泽如粼粼水波漾开,浮光跃金似的,正落入池暂心底。

  刹那间,周遭一切似乎都丧失了意义,日光入帘,风声入耳,可池暂却看不见也听不清,彼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乔斯忱一人。

  “啪嗒。”

  池暂看得出了神,指尖一松力,圆珠笔掉落在地。

  闻声,乔斯忱低头看向那支笔,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扬了扬,低眸间,长睫轻垂,如同蝶翅颤动,幽微而绮美。

  耳边,隐约传来些许细响,但池暂已然分辨不出那是风吹枝叶的碎音,抑或乔斯忱弧睫扇落时的扑簌渺声。

  可惜,今时非昨,偌大宅院里,听不到一丝悦耳风声,乔斯忱也再不会对他弯眉低笑了。

  池暂没来由地感到烦躁,这座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这片他习以为常的寂静,都倏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家里人不是没考虑过在花园里种些四季常青的植物,免得每年一至秋冬就冷清得过分,但往往都是随口一提,没人牵头,也就没了回音,毕竟大家都日理万机。

  前段时间,池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然而体检过后,各项指标都并无异常,不知谁出的主意,竟花重金往家里请了个风水大师。

  大师举着罗盘在宅子里绕了三天三夜,最终指出一条明路:须在院中添些松柏类的常青之物,方能使家中长者延年益寿。

  结果被池暂的父亲,池霍渊,也是如今的池家长子一票否决,理由是:诸位都身居高官要职,带头搞封建迷信,影响不好。

  自打池大将军退居二线后,池霍渊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一家之主,话语权已然尽数在握,距离那耀目的名分,只差老爷子的最后一口气。

  加之池霍渊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大家也就绝口不提种树的事了。

  “池暂!”远处,回廊里,一位染着非主流极光绿发色的女人朝这边招手,“来得正好,帮忙尝尝我新研发的饮品。”

  不用看,就知道准是他堂姐,池妍。

  身处门阀士族,池家世代精英,在政界与商场叱咤风云,唯二的两个例外,一是池暂这个一枝独秀的音乐生,二便是池妍。

  池妍一脉原是池家默默无闻的一个旁支,几年前,池妍父母靠投资房地产赚了个盆满钵满,成功跻身屿台富豪榜,这才渐渐被亲房们接纳,在家宴聚会上博得一席上桌的资格。

  可惜这好不容易站稳的脚跟,眼看到池妍这里就又要断送。

  其实,池妍也不是没走上过正路,她曾经试图在美国修读过金融,奈何天生不是块学习的料,终于在连续三年全科挂科后,喜提学校劝退信一封,卷起铺盖回家,误入了创业这条歧途。

  她先后投资过濒临倒闭的游乐园、专坑装逼文艺青年的二手书店、开业半个月净亏六十万的典当行,甚至差点掉进传销组织,最后以被父母断了信托,停了副卡,勒令她在家里蹲收尾。

  但池妍是个不肯安分的,最近又开始筹备开一家新概念咖啡厅,为此,还打着照顾爷爷的旗号三天两头往祖宅跑,指望从某位独具慧眼的亲戚手里小捞一笔,凑出启动资金。

  池暂就是她的主攻对象之一。

  “喏,龙舌兰枸杞焦糖玛奇朵。”池妍把一杯难以名状的咖色悬浊液递过来。

  “谢谢,不投。”池暂婉拒,“老爷子呢?”

  “谁稀罕你的投资,你姐我已经找到金主了,”池妍翻了个白眼,收回杯子,叹了口气,“爷爷还在卧室睡呢,最近爷爷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一天得睡十几小时。对了,你别总‘老爷子、老爷子’地喊,越喊越老,这叫心理暗示,懂不懂?”

  “我上去看看,”池暂转身欲走,“谁那么不开眼,敢投你。”

  “噗,”池妍没憋住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说来也巧,还就是大伯父不开眼了。”

  闻言,池暂蓦地顿住脚步,问:“我爸?”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池霍渊是典型的商人思维:该投的,金额再大也会斩钉截铁;注定无回报的,则毫厘也不会浪费,总之一切利益至上,断然不会因为眷顾这点微末血缘情分而违背原则。

  “是啊,大伯父都肯投,看来我这次是要成了!”池妍端着那杯毒性不明的咖啡,开始做梦。

  池暂却蹙起眉,沉默良久。


第11章 西班牙交响曲

  偌大池宅中,悄静如常,只余一道皮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沈稳而从容。

  池暂敛眸,沿弧形楼梯向二层走去,目光几分郁晦,较铁艺镂花扶手上反射的灯光更炯冷些许。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终止,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这时,走廊远端隐约传来断续人声,音调平静无澜,听起来像是什么不甚激烈的体育赛事解说。

  偏头看去,只见主卧室的大门虚掩着,声音便是从门缝里流出来的,看来池大将军应该是睡醒了。

  池暂走近主卧,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池显荣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腰枕靠垫凝着墙上的电视。左手扎有滞留针,被一根透明输液管与吊瓶相连,药液顺管而下,以某种缓慢又持久的节奏滴落。

  床边,家佣宣姨耐心地为床上人按摩着腿部,看到池暂进来,起身恭敬道:“池小少爷。”又命人添把椅子来。

  听见动静,池显荣这才慢半拍从电视上移开目光,朝门口扭过头。

  “爷爷。”池暂迈步向卧床。

  “噢,霍渊回来啦。”池显荣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太久没说话了。

  池暂闻言,微怔——近半年来,池显荣确是越发糊涂了,但尚不至于把人都认错,尽管很多人都说,他和父亲的眉眼有五分相似。至少自己上次回祖宅,老人家还能热切地叫着他的名字,拉着他一遍又一遍翻看早已泛黄的相册。

  “爷爷,是我。”池暂在床边软椅上坐下,握了握池显荣未埋针的右手。

  池显荣眼神忽而茫然,盯着面前人出神半晌,才终于恍然:“是......小暂吗?”

  “嗯。”池暂点点头,“在呢。”

  “噢。”池显荣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换言之,有些呆滞,语罢又重新看向电视,目光微微涣散,也不知是在看节目,还是走神。呼吸之间,连接手背与吊瓶的细长导管轻晃,仿似戏院里提线木偶身上那牢牢绑缚的牵绳。

  换做任何人,大抵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迟暮人,曾经竟是驰骋沙场、金戈铁马的赫赫将军。

  良久,池显荣才嗫嚅道:“小暂,来,陪爷爷看电视。”声音细若蚊吟,令人分不清究竟是祈使,抑或自言自语。

  池暂于是向前倾了倾身,靠近几寸,而后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向液晶屏幕。

  电视中正在播放花样骑术锦标赛,骑手头戴阔檐礼帽,身穿上黑下白燕尾服,胯下一匹褐色骏马英武而驯服,根据主人的指令踏出各种舞步。

  池暂眸光暗下几许,记忆中,池显荣虽曾御马扬鞭,却对马术并无太多兴趣,退居二线后,更是再未碰过马匹。

  反倒是父亲池霍渊一直对赛马兴致浓厚,每周末都会带着夫人去市郊的私人马场玩两把。

  小时候,池暂也被父亲要求学过一段时间马术,不过自十二岁那年,他不慎从马背跌落,摔断了手臂和两根肋骨,导致大病一场之后,池霍渊就再没强求他继续学过了。

  或许是缘由那场意外留下的心理阴影,池暂至今都对与马相关的事物下意识地感到排斥,此刻屏幕中的骑术比赛也不例外。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欲切换频道,却不料,连按了几下,电视仍不见任何反应。

  “小少爷。”宣姨适时解释道,“上礼拜医生来检查,叮嘱说,尽量不要给老太爷看太刺激的东西,免得对心脏不好,霍渊老爷听完,找人把宅子里的电视信号掐了,往电视里存了些骑马比赛的录像,供老太爷无聊的时候看。”

  “是吗。”池暂放下遥控器,若有所思。

  “是。”宣姨边继续按摩着腿,边附和,说着,抬头瞧见吊瓶里药见了底,连忙起身,熟练地换上一瓶新药。

  真如池妍所说,池显荣的精神愈发差了,才清醒须臾,又开始瞌睡起来。

  池暂视线扫过玻璃药瓶上的标签,却发现上面只有一行罕见的外语文字,从字形分辨,类似希伯来语。

  暗忖几秒,问:“这是保健医生开的?”

  池显荣身披上将军衔,退休后配有一位私人保健医生照料身体,平日小疾轻伤都由那位医生处理。

  宣姨摇摇头:“不是康医生,是霍渊老爷请来的外国医生给开的。”

  似是已然料到这个答案,池暂不置一词,只佯作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趁宣姨给池将军掖被角的空当,对着吊瓶标签拍了张照片,点开联系人列表中的一个花里胡哨的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

  又在对话框中打字道:查一下这个药。

  恰时,手机屏幕弹出一条通知,提示他追踪对象“乔老师”的GPS定位已经在预设范围之外的地方逗留了一小时以上。

  池暂眯起眸子。

  他曾悄悄在乔斯忱的手机里植入了一个追踪系统,可以获取对方的实时定位,并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他给乔斯忱预设的活动范围是教职员工宿舍、办公楼、阶梯教室以及文献室,只要对方在范围以外停留较长时间,系统就会通知他。

  点开地图,得知乔斯忱逗留的地方是屿台大学医学院大楼。熄灭屏幕,看了看沉沉入睡的池显荣,他斟酌片刻,而后起身告别宣姨,向外走去。

  *

  从医学院大楼走出来,已是下午五点钟,天色擦黑,近边已有零碎星子闪烁,极远的天际线处还依稀泛着一道日光余晖。

  医学院离教职工宿舍不近,走路要二十分钟,但乔斯忱今天不赶时间,于是沿着石砖路,往宿舍方向慢慢踱步子。

  空中飘着毛毛细雨,浸染秋意后落在身上,蔓开一丝寒凉,乔斯忱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带伞了。好在雨势暂无变大的迹象,淅淅沥沥地沾上衣衫、发梢,却也不太难受。

  行经一片小广场,只见中央搭着几顶帐篷,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挂在中间,写着“爱心呵护生命,行动抵御艾滋”。篷下,几名医学院的学生正站在那里派发传单。

  看见乔斯忱,一名戴眼镜的男生追上来,递给他一张宣传单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礼品袋:“您好,可以支持一下我们的预防艾滋病宣传活动吗?”

  犹豫片刻,乔斯忱还是伸手接下了:“谢谢。”

  “不客气,”男生冲他粲然一笑,“祝您身体健康。”

  又走了一会儿,口袋中的手机忽而振动两下,解开锁屏,发现是唐纳修发来的消息。

  唐纳修:小美人,你今晚不来的话,我会很遗憾的。

  唐纳修: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不想要参会名额了?

  乔斯忱僵住脚步,抿了抿唇,他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难免有些无措。思绪缭乱着,就连雨点轻敲在身上都变得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似乎添进一缕熟悉的味道,很浅淡,不知是香水抑或其他什么,类似杜松子酒夹杂鸢尾草的气息,既熟稔,又令他心悸。

  乔斯忱猛地回身,却正撞入一个温热怀抱,耳畔传来池暂的声音:“乔老师,今晚你要去哪里?”

  抬眸看去,乔斯忱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并非是因为走神而感觉不到雨丝滴落,而是身前人在为他撑伞。

  乔斯忱呼吸一滞,忙将手机按灭,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我没......”

  池暂于是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凝向他手中的礼品袋:“这是什么?”

  乔斯忱动动唇,还没来得及发声,手中动作一颤,礼品袋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两道视线齐齐向落点看去,只见一枚方方正正的小盒从袋中滑出,上面赫然印着“安全套”三个字。

  池暂挑了挑眉。

  乔斯忱:“......”


第12章 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间或地,乔斯忱觉得池暂似乎有些割裂。

  当池暂手持镣铐皮鞭时,无异于从地狱踏出的魔鬼,极尽恶劣手段令人生不如死,自己却享受其中,嗜此不疲。然而,刑场之外,池暂却像换了个人,衿贵、平和,甚至在极偶尔的瞬息,还会流露出须臾温柔。

  就比如此刻,池暂将绅士伞的柚木握柄递到他手中,而后自然地脱下身上的黑色毛呢大衣,沿肩为他轻轻披上。

  乔斯忱生得高挑,但仍较池暂矮了些许,撑伞时,伞檐堪堪够到对方鼻尖。雨丝细密密地落在池暂发丝间,于昏黄路灯映衬下,似许愿池喷泉坠溅起的水雾,又似清晨芒草尖凝缀的露珠。

  乔斯忱望得出神,指尖松了力道,伞面微微倾斜,雨滴再度敲上脸颊。

  兴许是被他的目光取悦到,池暂低笑一声,略俯身,在他眼尾印下枚带着体温的吻。

  唇间温度于肌肤蔓延,远抵过跌至零度的空气,不知是缘由毛呢大衣,还是方才的吻,乔斯忱有些热,也有些发懵。

  迷失间,身侧人又凑近耳畔,附送一段灼热吐息:“乔老师,你的眼睛很美。”

  乔斯忱却在想,他分明曾读过某本书,书上说:“美会在凝视者的眼睛里”。

  抽身时,池暂顺势拿走了他手中的伞,重新撑好,单手将人搂在臂弯,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理智上,他对眼前人也恐惧,也不解,甚至带有些许怨恨,可百思莫解地,每当池暂肯对他施舍片霎温柔,哪怕仅仅转瞬即逝,自己也会无端迷失其中,并隐隐期待下一次的到来,不能拒绝,无法抵抗。

  为此,他还在网上匿名咨询过一位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这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症状,并建议他及时就医,接受药物与心理治疗。

  乔斯忱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没去。毕竟,自己早已深陷危险与痛苦,插翅难逃,这点偷来的温存,就仿佛漫长公路上的破旧补给站,每每当他疲惫不堪时,又赏赐一点微末念想,支撑他活下去。

  后排车门被拉开,司机懂得分寸地默默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池暂手扶车檐站定,唇角微扬,模仿酒店门口的礼宾员,向乔斯忱比了“请”的手势,待顾客坐定,才弓身跟了进去,抬手锁上车门。

  “把裤子脱了。”池暂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乔斯忱怔怔片刻,犹如一场好梦终于被叫醒。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本次补给结束了,自己又要回到那条充斥痛楚与折磨的漫长公路上,煎熬地等待下一场短暂停泊。

  乔斯忱依言照做了,再抬头时,池暂眸底那那难辨真假的温柔早已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冷利深窅。

  车子熄火,暖风和座位加热也自动关闭,身下皮质座椅的热度渐渐流逝至温吞,算不上冷,却抽空他心中最后一丝余温。

  狭窄空间中,杜松子与鸢尾草的气息更浓郁几分,翻涌弥漫,从鼻尖侵入肺腑。

  早该料到是这样的,乔斯忱想,当他刚才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时,就该料到了。

  池暂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大多时候,衣服上只带着熨烫后残留的浅淡清息,然而,每当他不知从哪沾染上这股夹杂酒与花草的气味后,似乎总要失控——他会变本加厉地凌虐乔斯忱,下手丢了轻重,也不顾承受方是否到达极限,常常直发泄到满足,才肯罢手。

  池暂太会伪装,让人看不懂、参不透,以上,已经是乔斯忱能摸出的唯一规律,只可惜,了解这些分毫不能改善他的处境,反倒只会让他更加清醒地承受折磨。

  “跪下。”又一道命令落下。

  乔斯忱转身面朝靠背,双膝弯曲,膝尖陷进软皮椅面,抿了抿唇,抬起双手,紧紧抱住颈枕。

  对于他的驯服,池暂并不掩饰自己的愉悦,轻掐了下他的屁股,以示满意。

  乔斯忱别过头,不吭一声,沉默是他如今能做的唯一抗议。

  他接受凌辱的地点很固定,琴房,或者私人轿车。两个地点代表两种不同的惩戒方式。

  琴房面积大,道具种类丰盛,可供池暂变着花样地或鞭打或放置;而在车上,形式通常只有一种——做爱。

  故而,对于即将发生些什么,乔斯忱十分清楚,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眼睛,静静等待风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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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当当当,下章隆重有请本文的第一辆车——


第13章 卡门幻想曲

  高级轿车的密封效果很好,秋夜寒气被尽数隔绝在外,双层玻璃窗内,一方杂糅着杜松子酒与鸢尾草气息的余温尚存。

  乔斯忱跪于后排座椅,由于膝尖淤青未消,所以被准许在身下垫了一块柔软的羊毛毯。

  毛呢大衣被轻轻从身上褪下,恰似戏院的天鹅绒帷幕徐缓拉开。一只熟悉的手掌从腿根抚过,向上,滑过臀尖、尾骨,而后用手腕顶起薄云似的衬衫,将下摆掀至腰处。

  略带薄茧的指腹伸进臀缝,在那处来回打着圈,力道愈来愈重,从起初似有若无的撩拨,逐渐过渡至产生些许压痛感。

  乔斯忱抿了抿唇,抑制住自己的闷哼声。

  池暂的右手始终未停止求索与侵犯,他单膝支着软皮椅面,又欺身压下几寸,几乎贴上乔斯忱的背。

  池暂肤色偏冷白调,相衬之下,一双极深的墨色眸子显得越加冷锐。长睫如鹰隼利羽,密致而凌厉,将漆瞳与眼睑分隔,仿佛切割昼夜的晨昏线。

  “乔老师,你真的很不让人放心。”语气不似平日轻佻蛊惑,话音透出的沉郁为他渲上一抹危险意味。

  “我什么也没做。”乔斯忱勉强维持住表面冷静。

  “是吗,”池暂掐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回头与自己对视,“那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

  “看病。”

  “你最好说实话。”池暂眸子眯起,手上不觉增了几分力,“刚才,你在医学院大楼待了至少一个小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个前男友应该就在屿大读医科吧,嗯?”

  乔斯忱闻言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前男友”大概是自己的朋友——林司稚。

  这件事原是个误会,但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复杂心理,乔斯忱没有选择辩白真相,而是由着池暂误会下去,直至此刻。

  林司稚是屿大医学院的在读博士生,却常常因为一头漂成白金的卷毛和过于显幼的长相,而被误认成隔壁美院的大一新生。他天生活泼外向,热衷社交,宛如行走的世纪佳缘网,最近正致力于完成从法医系系花向交际花的转型。

  两人性格天壤,乍看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但事实上,作为一名憋不住事的话痨,林司稚平日但凡遇到新鲜事、听到八卦爆料,总忍不住找人分享,恨不得直接拉个五百人的大群,诚邀各位一起吃瓜。故而,也没少因此祸从口出,惹上麻烦。所以,当他遇到乔斯忱这位合格的倾听者与守密者时,简直一见如故。

  而乔斯忱也并不排斥这种交往,于他来讲,林司稚的喋喋不休就像为他封闭寂静的世界撕开一道缝隙,得以稍稍窥见外面的阳光与声音。

  两人一生动,一沉静,倒十分互补契合,一来二去便成了莫逆之交。

  指尖探入穴口,由于最近被使用得过于频繁,那里几乎一直保持在敏感状态,只轻轻剐蹭两下,就开始变得濡湿。

  池暂冷笑一声,又加进两指:“乔老师的屁股这么骚,一个前男友够用么?”素日抚琴按弦的长指格外灵活,在深处辗转着、翻搅着、挑诱着,不消多时,便有更多液体滴渗出来。

  面对乔斯忱,他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因为他知道,于这样宁为玉碎的人而言,潦草粗暴的入侵,远不如一刀刀凌迟那颗不肯低头的自尊心。后者所带来的痛苦与煎熬,是再残忍的皮肉之刑也做不到的。

  而他,恰恰最喜欢看见对方这副屈辱却又无力挣扎的模样。

  乔斯忱的身体微微发热,往日清澈冷淡的眼睛覆上一层氤氲,恍如秋季起了雾的湖。

  此间风光尽落入池暂眼底,他久久俯凝着身下人,视线像被欲火烧燃,热烈滚烫。喉结滑动了一下,似克制,又似期待。

  逐渐地,手指的进犯也由艰涩转为顺畅,三指齐入,几乎将窄穴填满,抽插间,隐约能听到细碎水声,一如乔斯忱每次被操到受不住时,那难耐而无助的呻吟。

  这点荒唐联想无疑又为欲望添了捆柴,池暂勾了勾唇,将指节从穴中退出,完全抽离时,还牵出根透明水丝。他把水渍细致涂抹在乔斯忱臀缝的每一处角落,手法娴熟,形似演奏小提琴时的揉弦技巧,绮美又色情。

  指尖缓缓下移,游回穴口,两指轻分,将两侧软肉拨开,露出中央那处隐秘而致命的地方。经过妥帖扩张,那里已然无法完全合拢,伴随心跳呼吸小幅度翕动着,似战栗,又似邀请。

  池暂偏头咬上乔斯忱的耳垂,不断用尖牙细细碾磨:“一想到还有其他人见过乔老师这副样子,我就非常、非常嫉妒。”

  乔斯忱垂下眼睫,不置一词。他很清楚,“前男友”不过又是对方随意找来的借口,嫉妒是假,想折磨自己才是真。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乔斯忱想,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池暂愿意,自己便失去一切拒绝的余地。

  身后传来西装裤链拉下的声音,紧接着,一根熟悉而微烫的东西猛地插进来。纵使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但乔斯忱依然无法适应池暂的尺寸,整根没入的刹那,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紧牙关,才强忍住痛哼。

  池暂双手掐住他的窄腰,大开大合地抽动起来,每一下都顶至最深处,几乎没有片刻停留地,退出,再插入。并无过多技巧,却足以让乔斯忱渗出一层冷汗。

  车内温度悄然攀升,身肢交缠与剧烈呼吸之下,方寸间的氧气浓度逐渐失调,不知是累的、疼的,还是缘由缺氧,乔斯忱的意识开始昏沉。

  眼前又浮现出几分钟前池暂撑伞站在雨中、为自己温柔披上毛呢大衣的景象,路灯昏黄,雨雾迷蒙,将画面晕成一片模糊,如梦似幻,而身下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酸胀与疼痛却分外真切。

  朦胧间,他恍惚忆起赫尔德曾说过的一句话:“视觉给出的是梦,触觉却提供了真实。”


第14章 魔鬼的颤音

  屿大教职员工宿舍。

  安顿好乔斯忱,已经是凌晨一点,池暂坐在床边,静静凝着身侧人的睡颜,眸中阴霾渐退,衬得漆深眉眼也平和几分,似薄暗夜色中弥漫的稀零月光,朦胧又温柔。

  乔斯忱清癯得过分,蜷在被子里都顶不起一个小鼓包,如若不是看见铅灰被面那规律而微弱的起伏,打眼望去,甚至很难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人。

  然而,大约是缘由刻入骨中的淡漠疏离,就连呼吸也分外轻浅,几乎带着点气若游丝的意味,仿佛荒原上一株孑立的蒲公英,徐风一吹,便蓦地繁碎了、飘散了,来不及伸手挽留,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池暂忽而有一瞬错觉——乔斯忱就快离开了。哪怕自己费尽心机布下天罗地网,对方也能轻易逃脱,毕竟,铁笼再牢不可破,又怎么关得住蒲公英呢?

  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没来由的空想占据,导致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模糊,此刻,他直觉房间晦暗死寂得可怕,好像连身边那微末呼吸声都找不见了。

  池暂心脏骤停,慌忙抬手探向乔斯忱,直至指间感受到片丝极浅的鼻息,又反复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被浑身酸疼悬吊着,乔斯忱一直没能睡实,经他这么一折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但他实在太倦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加之不愿和池暂产生交流,于是干脆阖眼装睡。

  恰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提示他收到一条新简讯。乔斯忱立刻紧张起来——这个时间,不可能是工作消息,但除此之外,他的社交圈实在窄得可怜,细数起来,平日会在半夜给他发消息的,就只有林司稚了,不过,由于最近两天的突发情况,眼下大概还要算上唐纳修。

  然而,不管是哪一个,情况都糟糕得势均力敌。更令人绝望的是,事情俨然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因为他已经听到池暂伸手捞过手机,又解锁屏幕的声音。乔斯忱屏息凝神,默默祈祷对方还残存最后一丝人性,不要借此由头再把他拎起来折磨一顿。

  半分钟后,许是读完了消息,伴随“喀”的一声,身边人手动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回柜上。

  乔斯忱身体僵硬,忐忑地等待审判。

  一秒、两秒、三秒。

  身侧传来衣料摩挲的动静,似是从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

  四秒、五秒、六秒。

  指尖敲击屏幕的响动依稀可辨,速度极快,像是在打字。

  七秒、八秒、九秒。

  敲击声依旧未止,乔斯忱判断自己暂时安全,于是强撑着精力,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池暂眉心微蹙,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正在给谁发消息。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又许是出于习惯性的监控行为,池暂突然转头向这边瞥来。乔斯忱一惊,连忙阖眸继续假寐,反应之迅速,堪称天衣无缝。

  池暂似乎真的没有发现其中破绽,又低头敲了好一会儿,而后将手机收回口袋,起身向门口走去。

  “咔哒。”金属把手被徐徐旋动,乔斯忱如蒙大赦。

  却不料,预想中的开门声并未出现,随着门把手回弹的声响,他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大约是忘带了东西,池暂折返回来,在茶几边停留须臾,而后拿起某个纸质物件——是方才在小广场上,医学院学生塞给他的“礼包”。

  乔斯忱心下一沉,尽管不知道对方又揣着如何恶劣想法,但他可以确定,池暂没打算放过自己。

  果然,下一秒,池暂转身向床边走来,缓缓俯身,凑近他耳边,语气透着狡黠:“乔老师,我知道你没睡。”

  微颤的睫毛已然将主人出卖,但乔斯忱打定主意一装到底。

  “礼物我收下了,”池暂用食指挑起礼品袋提绳,轻晃了晃,摇得那盒安全套沙沙作响,“虽然尺寸不太合适,但毕竟是乔老师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辜负呢?”

  乔斯忱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不过,既然下面那张嘴量不准,那么,下次我可以允许乔老师用上面这张嘴重新量一量。”


第15章 第七小提琴奏鸣曲

  兴许是祈祷灵验,池暂竟没再为难他,撂下那句荤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乔斯忱心有余悸,担心他旧戏重演,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床上,直至听见对方脚步声渐远、渐弱,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终于长舒了口气。

  经此一折腾,睡意已然消磨殆尽,然而,方才那点劫后余生的侥幸过后,一阵强烈的不安又笼罩上来——刚刚那条简讯是谁发的?内容是什么?池暂看完之后在给谁发消息,和那条简讯有关系吗?

  如果池暂像往常似的乘机折磨他一顿倒也罢了,可对方今天偏偏不置一词,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让他惴惴不安。

  因为他清楚,以池暂的性格,这笔账是迟早要算的,可究竟什么时候算、怎么算,又会算在谁头上,自己一概不知。

  恍然间,头顶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再度高悬起来——也许从来都没移开过,奈何自己被某些温柔错觉短暂地蒙住了眼睛,看不到那滴血利剑泛起的森冷刃光。

  乔斯忱咬咬牙,勉强支起身子,伸着胳膊在床头柜摸索半晌,才找到手机。

  屏幕亮起,他屏住呼吸,指尖动作由于紧张而轻微颤抖。如履薄冰似地,他低头输入解锁密码。清脆键盘敲击声于空荡房间回响,节奏愈疾、愈慌,逐渐与剧烈心跳重叠。

  伴随“嚓”地一声,锁屏解开,清脆敲击声戛然而止,乔斯忱的心跳似乎也跟着漏掉半拍。

  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故意为之,池暂方才看完消息,并没有切回桌面,故而此刻屏幕上显示的仍是聊天软件界面。

  目光落在消息列表,乔斯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来信人是林司稚,那多半是在分享新听到的八卦,或者半夜喝多了,在迪厅给自己倾情献唱《兄弟想你了》。他可以马上打电话向池暂解释清楚,池暂想罚他也好,想切断他和林司稚的联络也罢——就像从前对佟以霜那样,只要不牵连到无辜的人就好。

  扪心自问,无论是对佟以霜、还是林司稚,他都没有产生过诸如喜欢,甚至是爱的情感——与他而言,爱实在太沉重。

  乔斯忱时常有种幻觉,自己仿佛河面上被骤雨打湿的纸船,乘波飘飘荡荡,也许随风颠沛到水域尽头,也许下一秒就沉入河底。

  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危若朝露,又死里逃生,是上天眷顾,亦是惩戒,以至于他不敢确定下一场劫难来临时,自己会被再次赦宥,抑或走向死亡。

  因此,他宁愿忍受煎熬酷刑,也不敢承担一份简单爱意,因为他无法许给任何人一个长久的诺言,包括他自己。

  至于来信人是唐纳修的话,那他辩无可辩,人是自己主动招惹的,池暂要罚,自己也只能......

  思绪杂沓着,视线在屏幕梭巡一圈,却发现消息列表中并未出现方才那条罪魁祸首,最近一则简讯还是下午四点钟屿大图书馆发来的感谢信,告知他捐赠的文献已经正式上架。

  乔斯忱揉了揉眼睛,上下滑了好几遍,逐条检阅过后,才确认不是自己看花,是真的没有。

  一头雾水之间,某个微妙猜测在脑海中浮现,犹豫片刻,他抿了抿唇,点开了联系人黑名单目录。

  只见,本该空空如也的页面上赫然多了一枚唐纳修的头像,那颗地中海式秃顶的脑袋孤零零地立在列表里罚站,显得凄凉又好笑。

  至此,方才那条简讯的发送者是谁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系统又推送来一则通知:“经核实,您举报的消息内容存在‘淫秽色情’类违规,现已对涉事用户唐纳修进行账号封禁处罚。健康绿色上网,共建文明空间,感谢您的支持与监督。”

  乔斯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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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唐纳修骚扰乔老师的信息的小池be like:咬碎后槽牙.jpg

  然后一怒之下把人......拉进黑名单!(当然不止


第16章 第三号G大调勃兰登堡协奏曲

  接连几场秋雨之后,屿台终于迎来短暂晴日,似独奏曲间一枚八分休止符,令乐手在纷繁音律中得以稍加喘息。潮湿轻雾消散,连同路旁悬铃木叶片中的水分一并抽干,树叶由边缘开始枯凋曲卷,仿佛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

  从研究所走出来时,将将八点零三分。昨晚一直折腾到凌晨,乔斯忱身心俱疲,却依然没能睡个安稳觉,被迫在早晨7:30 的闹钟下爬起来,卡着文献室的开门时间来调取下午组会需要的资料。

  资料冗杂,且大多冷僻陈旧,未被录入电子数据库,只能调到字迹褪色的纸质版本,厚厚一沓,装在牛皮纸文件袋中,拎在手里颇为沉重。

  不出几分钟,乔斯忱就开始手臂发酸,加之困意侵袭,整个人都有些虚浮。手中纸袋密封处的白色缠线垂落,随步调摇晃,宛然模拟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今天的行程格外紧凑:上午,给母亲扫墓;下午,和导师开会;晚上还受邀为一场线上学术研讨会做翻译,由于时差原因,需要熬到凌晨三点半。

  思及至此,他轻叹口气,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不远处,自助咖啡贩卖机前排着小长队,入帘全是在期末周中悬梁刺股的学生们,或早起,或通宵,一个个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吊着最后一口仙气,指望用冰美式补一杯鸡血。

  乔斯忱喉结滑动一下。作为咖啡十级爱好者,他从前在康桥时,基本每天三杯意式浓缩起步,赶上论文季,更是把咖啡当水喝,然而,如今就连这屈指可数的嗜好也被无情剥夺了去——他正在服用的药物忌咖啡,昨天复诊时,医生还反复强调过。

  微风裹挟馥郁苦香,弥漫四周,深度烘焙后特有的烟熏味敲打着他的意志,煽诱他一饮为快。

  忌咖啡如戒瘾,尤其是在急需咖啡因提神的昏沉时刻,乔斯忱感觉戒断反应山雨欲来,不由加快脚步,企图赶紧逃离这处致瘾原。毕竟在强烈的欲望面前,人类不应该过分信任自己的自制力。

  突然,许是没有吃早餐的缘故,持续走低的血糖终于突破临界值,视野倏地一暗,眩晕间,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朝前跌去。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身侧冲近一道人影,慌忙抓住他的肩膀,才没让他摔倒在地。

  “谢谢。”乔斯忱缓了缓神,才道。

  “没事,你需不需要......阿忱?”

  话音入耳,听起来格外熟悉,乔斯忱转头看去,只见林司稚正一脸担心地盯着自己,对方新染了一头樱花粉卷毛,在眼下万物凋零的季节里,显得格外生动。

  “怎么是你啊,还好吗,要不要紧?”见他面色憔悴,林司稚便扶着不敢松手,生怕他下一秒又栽过去。

  “不要紧,”乔斯忱轻轻摇头,“有点低血糖。”

  “噢,吓死我了。”林司稚闻言松了口气,说着,在书包里翻找半晌,捞出两块薄荷糖,剥开锡纸,喂进他嘴里,“哎,身为医学生真的有必要给你科普一下吃早饭的重要性。”

  糖分进入身体,四肢百骸逐渐开始复苏,乔斯忱接过对方掌心的糖纸,投进垃圾桶:“知道了。”

  林司稚重新拉上书包拉链,真诚感慨:“不过你也够厉害的,晕倒都没忘了攥紧资料袋,居然没掉地上,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你的宝贝文献吧?”

  乔斯忱被他逗笑了:“嗯。”

  “哎哎,你看那边,是不是乔教授和那个医学院系草?”十几米外的长椅上,一个女生以书掩面,低声和同座八卦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

  “不知道诶,可能复合了?毕竟要是我男朋友能长那么一张帅脸,别说分手,估计连架都吵不起来,光看一眼就消气了。”

  “说的也是。”

  “不过我听说,他们分手好像是因为乔教授劈腿了。”

  “乔教授劈、劈什么?!”

  “嘘,你小点声,我也是听同学讲......”

  或许是因为今天恰好刮西北风,原本不该被第三个人听到的悄悄话随风飘荡,正巧落入两位当事人耳中。

  乔斯忱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故作冷静地抬步继续沿路向前走。

  林司稚倒是毫不介意,见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跟上,一把挽住对方胳膊,故意打趣:“说实话阿忱,我一开始还真打算追你来着,毕竟你知道的,我就喜欢你这款嘛,又瘦又高,又禁欲,又斯文——”

  乔斯忱无奈叹气:“这件事还能不能翻篇了。”

  “......又温柔体贴,要不是你,那天我在酒会上可就丢大人了。”林司稚冲他眨眨眼睛。

  经他一提,乔斯忱的思绪也被牵回数月前的某个晚上。那是一次学院联谊,他难却导师盛情邀请,不得不参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干脆穿了身朴素便服,窝在角落啜柠檬水。

  巧的是,林司稚当天恰逢失恋,本想借机买醉消愁,却不料反倒被联谊会上的暧昧氛围刺激得够呛。

  伏特加过三巡,林司稚整个人都醉醺醺的,走路打飘,看人带重影,遥遥望见角落那枚孤单身影,隐约觉得轮廓跟前男友十分肖似,就连身上的衬衫都是前男友常穿的燕麦色。

  在酒精蒸腾下,残存的理智告罄,那股被渣男劈腿的委屈愤怒终于一股脑翻涌上来,林司稚径直冲进角落,对着“前男友”一通大骂,结果没骂两句就哭了起来,一边小声抽泣一边死死抱住人家的胳膊求对方别离开自己。

  乔斯忱起初被骂得一头雾水,半晌过后,才意识到对方大概是认错了人。

  然而对方看起来实在可怜兮兮,又醉得厉害,乔斯忱既无辜又无奈,斟酌片刻,还是连扶带哄地把人拖进了休息室,待人哭累了、睡过去之后,再打电话给对方的室友,请他们来领人。

  次日林司稚醒了酒,得知真相后羞愧难当,就差把头埋进沙漠里一遁了之,踌躇了一整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提着一大盒松露巧克力登办公室道歉。原本已经做好了被严厉批评教育的准备,却不想乔斯忱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感谢自己给他提供了从联谊会早退的正当理由。

  林司稚简直要感激涕零了,当场要了乔斯忱的联系方式,发誓好好追......感谢对方。

  一场乌龙事件最终以负荆请罪和讲信修睦收场,一来二去之间,两人也愈发熟络起来。

  不过,虽然事发现场位于酒会的偏僻角落,但当天人员繁杂,不乏有目击者,因而关于“前男友”、“劈腿”的传言便自此散播开来。

  幸而,缘由一则没有确凿证据,二则两人也并非直系师生,不属于校规严禁的恋爱关系范畴,即便真的谈过也无可指摘,这条传言也终由新闻转为八卦,逐渐淡出众人茶余闲谈。

  “唉,可惜啊,谁让我们两个撞号了呢。”林司稚摊开双手,佯作惋惜。

  乔斯忱没反应过来:“撞号?”

  “嗯哼,老实交代,上次那个开劳斯莱斯的学弟是不是在追你?”林司稚摆出一副“你可骗不了我”的表情,“别告诉我他只是个身材很好的0。”

  闻言,乔斯忱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撞号”指的是什么,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是个无性恋者,更没有混过gay圈,因此对于其中的词汇也较为陌生。

  “上次你们走得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问,他是音乐系的吧?我记得之前还在哪张海报上看到过他,好像叫......池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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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鱼们平安夜快乐哦~


第17章 帕萨卡利亚舞曲

  乔斯忱下意识地一怔,“池暂”这个名字于他是疼痛、是镣铐、是秩序、是烙印,如同心口一道陈痂,需要用衣衫遮掩、谎言美化,羞于示人且永不愈合,可以独自消化忍耐,却不愿被别人发现。

  “放心啦,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噢,还有池暂知!”林司稚拍拍胸脯,“不过说起来,你已经不教课了,应该不能算他的直系教师了吧?真要谈的话学校也不会管的。”

  乔斯忱闻言,沉默未语,糖果在口中缓缓融化,依稀可听见仿似玻璃碎裂的细响,须臾,硬糖外壳消磨殆尽,中间的流心部分终于绽放,浓烈的薄荷香精味攀上舌尖,蔓向喉咙与肺腑,顷刻间席卷一切感官,辣得他眼眶微微泛红。

  然而林司稚正沉浸在牵红线的乐趣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我觉得学弟人还是蛮不错的,那天你不是坐在他的副驾跟我打招呼嘛,他还特意摇下窗户问用不用捎我一段呢,”说着理了理被风吹乱造型的樱花粉卷毛,笑道,“但贴心如我,当然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怎么样,你们那天约会得愉快吗?”

  乔斯忱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尖因为用力而稍稍发白,在牛皮纸袋上掐出一道月牙痕:“我们没有约会。”

  “行吧,”林司稚耸耸肩,不知道信了没,“那就期待学弟再接再厉喽。”

  此时,口腔已经逐渐适应了薄荷香精的刺激,烧灼与辛辣感褪去,唇齿间只余留凛冽苦涩。

  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他不擅长说谎,却更不敢道出真相,他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我和池暂不是那种关系,那天的偶遇也并非巧合,而是池暂安排好的。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和你的绯闻,并故意以此为借口惩罚我。

  “如果那天你上了车,就会发现我根本没穿裤子,不仅如此,身下还被迫夹着一根开到最高频率的振动棒。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池暂享受羞辱我的快感,他向来不在乎我的感受,更谈不上喜欢,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还没惹人厌倦的玩具而已。”

  可是,纵使情绪再泛滥,乔斯忱也做不到坦白哪怕一个字,他深吸了口气,绝望地合上眼睛——池暂的警告历历在目,他不想,更不能被锁进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在腿根印烙上寓意奴隶与归属的“池”字,最终成为池暂相册中下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姓名的收藏品。

  而这也恰恰是池暂最狡猾的地方,他太懂得如何伪装,太擅长揣摩与控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扮演成自己想要的形象,今天是热心学弟,明天是天才小提琴手。

  他甚至不必担心那些曾看清过他真正阴暗面的受害者们的哭诉与揭露,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毕竟,对于一个样貌、才华、品行都趋近完美的人来说,一切指控都会被视作嫉妒与污蔑的产物,无需本人辩驳,自会有舆论为他颠倒黑白。

  这座流言的牢笼无声无形,却胜过一切坚固镣铐,让他挣无可挣,插翅难逃。

  这时,林司稚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露出担心地表情:“阿忱,你没事吧?是不是还在低血糖?”

  “好多了,谢谢。”乔斯忱摆摆手,强迫自己从思绪中解脱出来,“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噢噢,那你忙吧,我也该去写实验报告了。”

  “嗯。”

  乔斯忱道完别,加快步伐离开,几分钟后,待他行至学校东南门时,提前预订的网约车也刚好抵达。

  “尾号1027?”驾驶位的车窗摇下,里面坐着位涂抹烈焰红唇的中年女人。

  “是。”乔斯忱点点头,犹豫一瞬,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车载音箱里播放着不知哪个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操着一口台媒腔,语调抑扬顿挫:“G市男子男扮女装多次卖淫,当事人称:摸一下男人就会觉得很快乐。”

  “脑子有病嘞!”女人咂了咂嘴,片刻后意识到什么,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乔斯忱,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没骂你,我说的是新闻里的人。我开车习惯放点背景音,不介意吧?”

  乔斯忱摇摇头:“不介意。”比起陪司机尬聊,他宁愿听电台里的洋葱新闻。

  女人打了个响指:“帅哥去哪里?”

  “督山墓园。”

  “督山墓园......”女人嘴里嘀咕着,在导航里输入目的地,“我开了二十多年出租车了,怎么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印象?”

  “那里位置可能有点偏,”乔斯忱补充,“在督山马场附近。”

  几乎每次打车时,司机都会发出类似感慨,他已经习以为常。严格来说,他要去的地方算是私人墓园,不对外开放祭访和出售,故而即便是在屿台生活多年的人也未必听说过。

  “督山马场啊,那我认识。”司机了然,打了把方向盘,拐进高速路入口,“不过池家人还真不讲究风水,居然在马场旁边盖墓园,跑马本来就怪危险的,这不咒人呢吗!”

  乔斯忱闻言,神色一僵——十二年前,自己的母亲就是在督山马场上班时,被一匹失控的赛马撞下悬崖,意外身亡的。

  不过对于司机的风水论,乔斯忱不置可否,他并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相比之下,那句话中的另一个关键词才更让他在意。

  “池家......”他喃喃重复道。

  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远远看到井绳便会心惊胆战一样,对于“池”这个姓氏,乔斯忱总抱有非同寻常的敏感与警惕。

  “是啊,我记得当年池家可是花高价把整座山给包下来了,”司机叹了口气,“当时还挺轰动的,大家都猜是那座山上有矿,结果,谁知道人家只是开了个私人马场,不愧是三大世家,就是阔气。”

  屿台三大世家分别姓董、魏、池,皆是黑白通吃、权倾朝野的角色,家族成员遍布政商界,手握全市九成以上的资源命脉。

  乔斯忱虽然旅居异国多年,不甚了解这里的情况,但对“三大世家”的说法还是有所耳闻,只是缘由这些事离自己太远,因而从未仔细琢磨过,更没将一个姓氏、一个人和那些钟鸣鼎食的传说联系起来过。

  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某个曾被自己忽略的事实正试探着欲浮出水面——也许池暂那一身从容、衿贵与肆无忌惮并非与生俱来,而所有这些品质的最佳培养皿莫过于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背景。

  一阵寒意在脊背蔓延开来,然而,乔斯忱却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他如今的处境已经足够危险痛苦,意志与尊严的旷野也早已被焚烧得彻底,何惧再添增区区一捧柴草。

  车子不知沿公路开出多久,喧沸噪音与鳞次高楼被抛落身后,目之所及只剩下成片残叶半挂的深秋树林,斑驳树影于车窗飞掠,连成无数条红黄交错的光带,犹如火光炬焰,伴随他沉默燃烧。

  电台里的播报还在继续:“震惊!今日凌晨,我市香临公馆发生一起命案,据相关人士透露,案发当晚,曾有7、8名穿着妖艳暴露的性工作者先后出入死者房间,有理由怀疑死者系‘精尽人亡’!”

  “香临公馆”四个字将乔斯忱从神游中拉回现实,闻报,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微凝: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他从风衣口袋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黑名单中的那枚头像,只见唐纳修个人主页中的通讯地址上赫然写着“香临公馆A栋”。

  骤然,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骇人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啧啧,”司机并未发觉后排乘客的异样,撇了撇嘴,评论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叮。”就在这时,乔斯忱的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提示他有新邮件送抵,发件人是国际文学大会组委会。

  许是余悸未消,又或是出于某种不合时宜的隐秘期待,他感觉自己点开邮件的指尖都轻轻颤抖,页面跳转,正文呈现于屏幕:

  亲爱的乔斯忱先生:

  您好!首先,请允许我们表达对您的歉意。

  由于工作疏忽,我们在参会名额遴选过程中遗漏了您的申请,在此谨代表组委会全体成员向您郑重致歉。经商议,您的申请已通过,会议及晚宴邀请函详见附件,诚挚期待您的出席。

  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符,乔斯忱心情说不出得复杂,最初那一瞬如愿以偿的喜悦过后,无尽惶恐便接踵而至,方才那点猜测几乎可以被证实,而他却不知道,为了这份不允许被拒绝的甜头,自己究竟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垂眸思忖片刻,他重新点开通讯录,拨通了池暂的号码。

  与此同时,国际文学大会组委会临时办事处。

  池暂盯着工作人员照自己的要求逐字写好邮件,审校完成并按下“发送”键后,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向候在一旁的组委会主任:“辛苦了。”

  “池少爷哪里的话,”主任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池家一直是我们大会的首席赞助商,这点小事还请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不知道主任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份邀请函?”

  “当然当然!”主任赶紧拍了拍下属的肩,示意他调出邀请函模板,又堆笑着看向池暂,“不知道受邀嘉宾的名字是谁呢?”

  池暂指了指自己:“我。”

  “啊......”主任一愣,池家自十多年前就开始赞助大会,起初组委会每次都会邀请池家成员出席,但无一例外被婉拒,毕竟对于池家来说,这种赞助不过是给公众做做样子,为家族添些好名声,实则根本不放在心上,几届过后,组委会才决定不再多加叨扰,取消了例行邀请。

  因此,池暂的要求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好在他反应够快,迅速压下吃惊,端出专业态度:“没问题,那池少爷,那您打算以什么身份出席,首席赞助商代表可以吗?”

  恰时手机铃声响起,池暂看清来电显示后,眼中浮现细微笑意,挑了挑眉,挂断了电话。

  “不,”他勾了勾唇角,道,“我是乔斯忱先生的男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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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里的洋葱新闻出自“2022年五十大喜感新闻”~


第18章 A大调浪漫曲

  走出国际文学大会办公大楼,手机再次响起,池暂扫见来电显示上的备注,按下接听:“看来乔老师已经收到邀请函了?”

  “唐纳修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没有回答,没有寒暄,单刀直入的一句质问。

  他的语速比往常略快些许,即便已经竭力克制,却依然难藏住张惶语气和颤抖的尾音。

  池暂显然听出了其中微妙,低笑一声,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一向沉着冷静的人慌迫失措的表情,杂糅恐惧、不甘和屈辱,却不得不承受、跪叩和沉默,永远臣服于自己脚下。

  舌尖舔过利齿,犹如兽类磨砺獠牙,但张口仍是一贯撩人又漫不经心的语调:“乔老师难得这么主动,怎么一张嘴就是别的男人的名字啊,我可是要吃醋的。”

  电话那头沉寂须臾,又重复一遍:“是不是你做的?”

  “唉,我真的很委屈啊,”池暂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辜,“我只是听说那位唐纳修先生很喜欢‘小美人’,正好朋友手里有几个照顾不过来的,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投其所好嘛,只怪他自己把持不——”

  “所以真的是你。”乔斯忱打断他的话,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池暂,你究竟想怎样。”

  蓦地,池暂目光一沉,收敛起散漫笑容:“我最不喜欢别人惦记我的东西,这次我只处理他一个,”他的话音带上几分冷意,听起来极具压迫感,“但如果还有下一次,乔老师,我不保证会把你怎么样。”

  电话另端再度陷入静默,风声与微弱电流音交错,迭隙之间,依稀可闻几缕如履薄冰的轻浅呼吸。

  池暂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皮鞋与楼前广场的理石地面碰触,发出“嗒”的一声清响,似机械钟表齿轮恰于午夜十二时相切,转瞬间便从残喘昨日踏入今朝伊始。

  “乔老师,在做什么?”池暂正了正雾银色领带夹,语气又恢复了往日轻挑。

  乔斯忱犹豫一瞬,答:“整理文献。”

  “在哪里?”

  “办公室。”

  “是吗,”池暂垂眸看向追踪软件上位于“督山墓园”的定位标识,挑了挑眉,“那我就不打扰乔老师工作了。”语罢,挂断了电话。

  “叮、叮。”还未来得及熄灭屏幕,通讯录中的花里胡哨头像跳至前排,于右上角悬起一枚意为未读的红色圆圈。

  池暂放慢脚步,点开聊天框——

  LY:你发来的那个药我查过了,就是普通的5%葡萄糖溶液,在病人不能进食的情况下用来提供能量的,没有问题。

  LY: 我根据吊瓶标签溯了一下源,确认是产自你们家刚收购的那间Y国制药厂,同一批次的药品已经在全球好几家医院投入使用,目前没有不良反馈。

  池暂:那个新来的医生呢?

  LY:也查过了,德国人,背景干净,去年被高薪聘来屿台的,就在呈安医院,接替刚退休的副院长。

  池暂:呈安医院?

  LY:是啊是啊,就是你们家斥巨款注资的那个。

  LY:不过这事你干嘛找我查?直接问你爸不就行了。

  池暂:少管。

  LY:我靠?

  池暂:谢了。

  瑟风吹过,卷携一片枯叶从眼前飘掠,带走几许温度,也舒散几分沉郁思绪——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少爷,是回学校吗?”司机在路旁等候多时,见他走来,侧身拉开后排车门,手掌护在门框处。

  池暂轻拢西服前襟,坐入车中,思忖片刻后,道:“去祖宅。”

  尽管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但他心中那点不可名状的猜疑念头却仍未消解,况且以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恐怕撑不了太久了,自己多陪一刻,老爷子或许也能多宽慰一分。

  *

  祖宅岑寂如常,今天池妍不在,以致偌大宅院内的最后一丝人气也被悄然抹杀。

  管家将人迎进主厅,恭敬问道:“少爷今天在家用午餐吗?”

  “不了。”池暂摆摆手,今天下午是圣诞音乐会的第一次乐团合排,作为首席小提琴手,他得在排练开始之前再熟悉一遍各声部的曲谱,因为在正式演出中,一旦有人出现失误,无论来自哪个声部,首席都有义务将正确的乐句演奏出来,以保证舞台的顺利进行。

  “小少爷回来啦。”客厅落地窗前,宣姨正推着池将军晒太阳,听见动静,她将轮椅缓缓旋转半周,方便两人面对面。

  池暂颔首示意,朝窗边走去,单膝跪在轮椅前,为池显荣理了理腿上的薄被:“今天精神不错啊,爷爷。”

  “小暂又回来啦,”池显荣挤出丁点微笑,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我好多......咳咳......”话音未落,忽而一股幽微香气飘来,引得他一阵咳嗽。

  “啊对不起,对不起!”茶几边做日常清洁的保姆见状一惊,赶忙把手中瓷罐的盖子扣紧,连连道歉。

  池暂闻言望去,视线凝在那只彩绘骨瓷罐上,问:“这是什么?”

  “是......扩香石。”保姆低着头答道。

  对方一提,池暂隐约有些印象,母亲喜欢熏香,这款扩香还是母亲找私人沙龙定制的,自打他有记忆起,这浅淡的花酒气息便常年浸沁着祖宅,每至月末,香味消散殆尽,又会有人上门送来新的扩香石。

  他起身走近茶几,拿起瓷罐打量,除了瓶身处一行玫瑰金花体字“Orris & Geneva”(鸢尾草与杜松子酒)之外,再没有其他痕迹。香味并不算浓烈,大概是因为池显荣身体虚弱,才对外界刺激格外敏感。

  池暂放下罐子,对保姆道:“拿去我妈卧室里吧,最近先不要放在客厅了。”

  “好的。”

  一桩插曲暂落,但心底那点疑忌却愈甚几分,他抬眸环视四周,试图察觉出微末异样,然而半晌之后,却不得不承认,房中所有摆设都一如往常:餐桌上的时令果盘、壁炉边兢业读秒的立式摆钟、陈列柜中用来展示的马具......

  目光游移下移,定格在陈列柜一角,一条用旧的粗长黑色马鞭正静躺在金属支托上,昨天来时还没有,应该是刚刚添置的。

  这组金丝楠玻璃柜本是用以摆放名贵茶器的,后来不知为何,被父亲池霍渊征用来展示各类马具,原先只是一个独柜,但随着藏品的增加,空间逐渐不足,父亲便陆续命人打了几个一模一样的,并列立成一排。

  房间布局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这组强行增加的家具便显得格格不入,远看,俨然一堵攻不破、逃不出的壁垒高墙;近看,那些漆皮剥落的长鞭、缝隙嵌满马匹鬃毛的缰绳,无一不暗示着驯化与暴力,令人分外压抑。

  无端地,心跳脉搏开始剧烈加速,错综神经仿似悬架半空的故障高压线,周身电花闪灼,发出骇人的毕剥声响,数道铝制导线如蛇群相互纠缠、摩擦,稍有不慎,便会断裂、坠毁、招致燎原大火。

  一种无法言喻的躁动流窜于血脉,正一寸寸唤醒着他体内最原始的兽性,神谕般的赦令在耳畔回荡: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

  “少爷,您还好吗?”见他神色不对,管家走近几步。

  这一声问话犹如绳索,将池暂从悬崖边缘拽了回来。理智逐渐回笼,他深吸了口气,摇摇头,答:“没事。”

  “那您的手......”

  池暂闻言猛地低头,发现自己竟仍死死攥着沙发靠背,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不知是因为过分用力,还是情绪激动,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他有些错愕地缓缓松开手,有一瞬出神:自己偶尔出现情绪不稳定的状况属于正常现象,那是他十二岁那场高烧留下的后遗症,但往常发作时,他都能清醒地意识到、克制住,可刚刚那一次,显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池暂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向别处,无意间,正扫见玄关衣架上那只熟悉的高顶礼帽。

  “塞缪尔先生来了?”他问。

  塞缪尔是屿台顶尖的裁缝,在市中心经营一家高定西服店,每逢年底都会来为池宅的人量体、选料,定做下一年的正装。

  “是的,塞缪尔先生正在二楼起居室,等着为夫人量身。”管家答。

  池暂蹙眉:“等?”

  “是的,夫人还没有回来。”管家斟酌着措辞,继续道,“说是去为姐姐扫墓了。”

  池暂微怔一下,而后点点头。

  他从不知道母亲还有位已经过世的姐姐,准确来说,他对母亲的家世一无所知,只依稀从佣人们的散言碎语中了解到:父亲和母亲是在风月场所认识的,当年父亲不顾长辈反对执意跟母亲结婚,一度和家里闹得很僵,即便后来母亲嫁入池家,众人依然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

  这么多年,母亲和家中没有过任何来往,也从未主动向任何人提起,仿佛玻璃瓶中的水培玫瑰,安静、美艳,却没有根系。

  “上午好啊,池少爷。”一句蹩脚的中文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只见二层楼梯处,满头银发的塞缪尔正倚着栏杆,冲他打招呼,对方身着墨绿色燕尾服,脖子上挂着一根皮尺,俨然一个标准的意大利裁缝形象:“夫人还有半个小时才回来,方便的话,我可以先下来为你量衣。”

  池暂的视线在那根软尺上停留须臾,没有来由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乔斯忱的身影,细而长的皮尺绕在对方白皙的脖颈、缠在清窄的腰间、缚在纤瘦的手腕、脚踝,轻轻施力,便能留下一道鲜艳红痕。

  到时候乔斯忱会有什么反应呢,隐忍、呻吟,还是求饶?

  想到这里,池暂餍足地眯起眼睛,答:“不用了,明天我去您的店里拜访,”勾了勾唇,补充道,“顺便带着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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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我爱你,所以惩罚你。”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第19章 爱的礼赞

  Samuele成衣铺二楼,量衣室。

  房间静谧昏暗,四面无窗,仅凭头顶一盏陈旧的六头烛台吊灯提供微弱光线。

  木质天花板很低,四壁贴覆的豆绿色墙纸上绘满艳红的野蔷薇,壁纸因时光经久而逐渐褶皱、泛黄,蔷薇花便也随之失水、枯萎,却始终不颓不谢,永恒般稠缀于藤蔓荆棘,妖冶生姿,一如这座年深岁久的房间——

  镂刻繁复的法式梳妆台、刺绣精致的桌布地毯、挂满各色半成品的香楠衣架......斑驳痕迹掩不住旧日华美,似废弃的宫殿,似失落的城堡。

  房间中央,一只丝绒长凳静躺,数根红缎从天垂落,一端缠系在吊灯烛台弧折处,另一端紧缚在乔斯忱的手腕、膝弯,如提绳木偶的控线将其牢牢牵囚。若细察,不难发现红缎上还印有密密麻麻的刻度与数字,俨然裁缝量衣时使用的皮尺。

  乔斯忱全身赤裸,两只手腕被绑在一起,束于头顶,膝弯吊高,双腿被迫分开,张成一个标准的“M”形,不着片缕地将身体每一处角落展示在人前。

  与之截然相反的,池暂一身西装革履地站在长凳边,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状似无意间,抬手理了理衬衫袖口,显得愈发优雅矜重。

  乔斯忱双眼被领带蒙覆,视野一片漆黑,只能凭周围的幽微响动判断当前处境。

  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入耳,紧接着,皮鞋与地毯轻磕,一步、两步、三步,声音愈远,似乎是走到梳妆台附近。

  “哗。”

  像是什么东西被从水中抽出,水声裹挟花叶窸窣声,和成竖琴般泠泠悦音。

  “叮。”

  许是花枝末端碰触玻璃瓶沿,扬起一声清响,水纹涟漪于尾调回荡。

  乔斯忱回忆起刚进入房间时,偶然瞥见的梳妆台上的那束马醉木,不禁心下一沉,全新的道具与未知的手段令他本能地恐惧,他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痛苦折磨正在等待自己。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地,走到在长凳旁。

  视觉被剥夺,但乔斯忱仿佛能看到对方肆意打量自己时的戏谑表情,贪餍而灼热的目光一路烧灼,所经之处,每一寸肌肤都随之悄然升温。

  “啪。”

  猝不及防地,花枝鞭笞在小腹处。

  马醉木枝条修长,墨绿色叶片错落云凝于枝顶,下半截无叶无花,只余赤裸枝茎,抽在身上与调教散鞭异曲同工,短暂疼痛过后,便泛开细细密密的酥麻。

  乔斯忱骤然绷紧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啪。”

  第二鞭落在胸口,稠叠叶片次第划过乳尖,激得他身体向上弓起,清窄腰线被勾勒得更加分明,肋骨微微凸起,似弯月投映水面的斑驳倒影,伴随呼吸隐约起伏,苍白、皎洁,一触即碎。

  池暂挑了挑眉,持着青枝,沿乔斯忱的身体线条缓缓下移,如同为精美瓷器轻掸尘灰,又如同在空白纸页上提笔落款。

  马醉木徘徊、游走,最终停驻在乔斯忱红肿未消的穴口处,手腕轻晃,细碎叶尖便纷纷吻上那方寸隐秘,又羞又痒,引得小穴不住翕合。

  “乔老师,这么不耐干可不行,”池暂抬起木枝,语气中尽是调笑意味,“看来我们还需要多多练习。”

  语罢,又是一鞭抽落,不轻不重,比起惩罚,更像是撩拨。

  “不要......”乔斯忱闻言浑身一颤,下意识否决。

  他昨晚为一场学术研讨会做翻译,一直熬到将近凌晨四点,而后又因失眠和噩梦煎熬到天亮,此时正处于严重透支状态,实在经不起池暂那可怕的尺寸与体力的折磨。

  “不要?”池暂边说,边提着马醉木离开穴口,掠过腿根,用枝尖轻挑起身下人半挺的性器,“可是乔老师,你明明硬了。”

  听到池暂的描述,乔斯忱有一瞬茫然,于他而言,池暂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从未能带来任何快感,他能体会到的只有恐惧、屈辱和痛苦。

  诚然,他在被抚摸时会硬,在被抽插时会脸颊泛红,在被顶送至高潮时会射出来,但这些仅仅是服从于本能的生理反应,而非沉溺与渴求,他不想要,却无法抗拒。

  就好似此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性器正在马醉木枝的逗弄下慢慢立起,叶片极有技巧地剐蹭着铃口,细锐叶尖间或戳刺进更深处,又迅速退出,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瑰异过电感,刹那间沿血液脉络蔓向全身。

  “嗯......啊......”即便咬紧薄唇,也挡不住呻吟声从舌齿间泄露,阴茎顶端不断有液体渗出,沾在摇晃的叶片上,牵出无数条透明丝线。

  眼角噙满生理性的泪水,将领带布料浸湿,身体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因为被皮尺紧束着避无可避。动作间,红色缚绳牵动吊灯小幅度晃动,引得满屋烛影摇曳,光束斑驳。

  缀满红色蔷薇的壁纸、深红的丝绒凳面以及暗红的绑带,无声将这里搭成一座绯色圣殿,惟有跌落其中的乔斯忱成了独一的耀眼皎白。

  恰逢一圈金灿灯晕荡在他发间,似天使的光环,似王子的皇冠。

  不知什么时候,池暂已经忘记了手中的动作,马醉木也停滞在半空,他久久凝视着此情此景,心脏轻颤。

  臣服比支配衿贵,雪白比鲜红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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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比鲜红张扬”出自裘德的《病态》~


第20章 爱之忧伤

  在第一次被池暂用琴弓抽到疼晕过去后,乔斯忱就在网上检索过这个问题,甚至还参阅了几篇学术文献,最终得出两条结论:

  一,池暂也许并非患有心理或精神疾病,只是在性方面有一些小众嗜好,尽管已经到了非常极端的地步。

  二,自己不是sm爱好者,并且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快感。

  他无法拒绝池暂的凌虐,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身体和精神被残忍折磨的时候,拼命将意识抽离出来,安放在童年搭建起的那座幻觉花园:鞭打是拂掠风铃草的微风,蜡滴是掉落在翠雀花瓣的雨点,以此短暂地逃避现实、麻痹知觉。

  然而,此刻,就连这最后的微末念想也要被无情没收——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意志枯竭,任凭他竭尽全力,却始终没能从现实枷锁中解脱。

  乔斯忱躺在长凳上,四肢依然被红绳悬缚着,身体轻得如同悬浮于虚空,但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聚焦在身上每一处细微触感,凝注着池暂的一举一动。

  吊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关灭了,只留古铜烛台中一支蜡烛温吞燃烧,散发幽弱火光。

  晦暗中,四面墙壁恍似在不断向外推延,令偏狭房间一寸寸扩大、蔓延,变成一座空荡无边的戏院,而自己正被放置在舞台中央,接受众人观礼。

  身前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块丝绒布帘,从很高处垂到地面,如婚纱般拖着长尾,借着微弱烛光,隐约能看到布料上凸起的轮廓,长方形的,大约有齐人高度,类似某种边框。

  但应该不是窗户,乔斯忱想,根据对来路的模糊印象,他记得那个方向似乎是一条封闭走廊。

  房间沉寂须臾,犹如在上演一出哑剧。池暂就站在他旁侧,稍稍俯身,如王子虔诚注视着沉睡公主一般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轻吻。

  两人仅离咫尺,乔斯忱屏住呼吸时,依稀能听到对方西装革履下的心跳声——落后自己半拍,沉闷地一下下敲打着——但也可能是自己的,毕竟房间很空旷,大概会有回音。

  恍惚间,池暂贴得更近了,刀刃似的长睫扫下一段阴影,覆在深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薄唇迫近,恰似灼烫的玫瑰花瓣,诱人而柔软。乔斯忱失神地盯着那抹绯色,默默在心底复刻着回忆中的温度。

  可惜,就在唇瓣即将相碰的刹那,池暂忽然倾侧些许,以一个极微妙距离错过他的脸颊,动作间带起一缕细风。

  额间碎发被拂得轻晃两下,乔斯忱却仍怔怔定在那里,连目光都不曾游移,任凭视线中的玫瑰花瓣消失不见,换成一片漆黑发顶。

  谈不上失落,因为乔斯忱明白,即便在童话故事里,美满结局也不过吉光片羽,王子公主只有一对,大多数人仅有旁观的资格。

  相比之下,还敢间或心存妄想的自己应该要更加可悲一点,像求而不得的继母,像沦为淘汰品的小矮人。

  他对于池暂的感情堪称复杂,有害怕、有憎恨、有仰望,但极偶尔地,也会有片刻想要接近的渴望,尽管只是浅尝辄止,转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像在闹市街区觅食的麻雀,任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令它惊惧地振翅逃离。

  不过,再后来,乔斯忱便渐渐想通了,或者说,不得不接受:自己怀有怎样的心意并不重要,因为那些情绪都太过渺小卑微,如海底一颗砂砾,不足挂齿、难见天日。

  反观池暂,似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总能保持游刃有余,专注听课的时候是、认真练琴的时候是、肆意折磨自己的时候也是。

  与自己的不形于色不同,池暂的感情向来是外露的,但却也更令人捉摸不透:轻挑的撩拨中透出珍重,衿贵的优雅下暗藏暴烈,宛如假面舞会上的嘉宾,用面具遮住表情,只露出一双意味暧昧的眼睛,留给旁人揣摩遐想。

  以至于,乔斯忱不敢也无从分辨,对方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究竟是伪装、错觉,抑或出自真心。

  池暂就像汹涌海浪,将他这枚砂砾卷挟、推擎,又拍向海底,如此往复,一言一行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

  池暂从他身侧掠过,俯身拿起旁边茶几上的针插,而后又沿原路撤回,西装衣摆蹭上他的耳骨,擦出一声短促细响。

  玫瑰花瓣重新回到视野中央,乔斯忱压抑住自己注目的欲望,视线游移着,最终落在对方手中的精致物件上。

  那是裁缝店中常备的针插,外层翠绸包裹,中间用棉絮填充密实,状似半月形。有弧度的那一面上,稀疏地扎着几根量衣用的定位长钉,每根细钉尾端都点缀一枚小巧的淡水珍珠。

  烛火映衬下,珍珠表面泛起香槟色柔光,温润明莹,中和了银针的冷锐。

  指尖在长钉间徘徊斯须,认真得像是在玻璃橱窗前用心挑选礼物,唇角微扬起笑意,仿佛正想象着爱人收到它时的惊喜表情。

  然而,乔斯忱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对方的又一次表演——池暂的目光并未看向针插,而是落在自己赤裸的胸口。

  似是终于抉择完毕,池暂捏住一根中等长度的银钉,缓缓从棉芯中抽出,针尖拨云见光,反射出凛冽寒芒。

  还不等乔斯忱反应过来,便觉胸前倏地一痛,眉心霎时蹙起。

  他艰难地垂眸看去,只见方才那枚长钉已经从左乳尖刺进,没入一截针头。

  极度脆弱敏感的地方被粗暴侵犯,乔斯忱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因为疼,因为冷,更因为震惊。

  但池暂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下,平日拨弦按琴的手指骨节分明,拇指和食指轻碾着钉身,来回旋动着,以一种极慢却又不容抗拒的速度向更深处推进。

  原本轻细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孔道被硬物强行破开,并不比第一次被按在床上做爱好受丝毫,甚至,在长针低远于体温的冰凉质感的加持下,痛楚还要更盛几分。

  乔斯忱咬紧牙关,强忍住闷哼。

  他并不贪恋疼痛,也无法从这种无异于折磨的行为中获得任何欢愉,但不可否认,疼痛却可以让他体会到另一种畅快。

  清醒过后的畅快。

  随着钉身的一寸寸嵌入,一场濒临尾声的好梦也最终被一刀刀割碎。细密锐痛煎熬着摇摇欲坠的神经,以至于他已经分不清这刺骨的疼究竟出自胸口,还是来自心脏。

  不知什么时候,舌尖被利齿咬破,口腔中漫开一股血腥气。

  但乔斯忱仍紧抿着嘴唇,不出一声,强迫自己去体会、去牢记住此刻的疼,即便无法就此掐断妄想、终止梦境,但至少可以在下一次迷失于温柔错觉时,梦得浅一些、短暂一些。

  “乔老师,据我所知,你昨天上午并没在学校。”长针没入近半,池暂忽而开口,嗓音有些低沉,语气晦暗不明。

  闻言,乔斯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意味着漫长的前戏宣告结束,审讯终于开始。


第21章 降G大调第7号幽默曲

  “乔老师,昨天上午,你不在学校。”池暂垂眸看向他,情绪难辨,“你在督山墓园。”

  乔斯忱视线落在虚空中,没有焦点,只沉默地听着。

  与其说是审讯,不如称之为陈列罪状,对方并不需要答案,因为早已知晓,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并不在意。

  长针还在继续向深处探刺,金属针身重重碾磨过软肉,于胸口泛开一阵冰冷锐痛。乔斯忱吃痛,发出一霎极轻的抽气声。

  捱过疼痛带来的片刻恍惚,此时大脑竟比平时更加清明,记忆的盒子被无声打开,他忽而回想起一件小事。

  前天下午,自己照例去屿大校园内的医院复诊拿药,这件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包括池暂,但对方却有如开了天眼一般,清楚地知道自己当天去了哪里、待了多久。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池暂派人跟踪自己;二,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池暂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自己的实时定位,比如在手机里植入GPS芯片。

  结合对方对他昨日行动轨迹的掌握,乔斯忱觉得后者的概率更大些,因为他很确定,昨天的车况非常通畅,视野之内,去往郊区墓园的公路上只有自己乘坐的那辆网约车,并没有可疑的尾随车辆。

  乔斯忱目光暗了暗:“你监视我。”

  “冤枉啊,乔老师。”池暂闻言,做了个十分委屈的表情,眼尾稍稍下垂,乌眸烁亮,像是被主人斥责咬坏枕头的大型犬类,“明明是我妈告诉我的。”

  信息砸落得太突然,乔斯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怔怔的。

  “昨天,她正巧也在督山扫墓,回来的时候,她说自己在墓园遇到了一位穿白衬衫的漂亮先生,印象特别深刻。”池暂说着挑了挑眉,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她眼光一向很高的,我想来想去,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好看的,应该也就只有乔老师您了,对吧?”

  对吧?

  答案当然是否。

  直到听完这番毫无逻辑的推理,乔斯忱才明白,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不过都是在为此刻的戏弄埋伏笔。

  整座屿台市,每天穿白衬衫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各式美艳皮囊,为什么偏偏会想到自己呢?

  这一戳即破的借口太过拙劣,不是池暂的风格。事实上,只要池暂愿意,总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言,因此,他更加确定,对方并非疏忽大意,而是在借此提醒自己: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时刻监控。

  乔斯忱叹了口气——池暂在他身上拷下的枷锁早已数不清,再添这一条也不会有太多差别。

  不过,对于池暂口中的母亲,他确实有些记忆:昨天,他的确曾在墓园遇到过一位女士,当时他正在入园处登记签名,对方则已经扫完了墓,不疾不徐地向外走来。

  之所以会有印象,是因为那位女士在格纹外套下,穿了一条及踝的白色连衣裙,行走间,步风与秋风融叠,吹动裙摆的荷叶边,远远看去,仿似冬日枝头有碎雪降落的山茶花——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每次去扫墓时,他都会在附近的花店买上一束。

  须臾后,白裙从视野渐出,记忆也慢慢模糊,他似乎看见墓园负责人十分恭敬地将那位女士送上候在路旁的轿车,隐约间,依稀听到负责人称呼她为“夫人”。

  电光石火间,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这一刻交错汇集——

  网约车司机告诉他,整座督山都是池家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墓园。

  池家,屿台市权势滔天的三大家族之一。

  墓园负责人叫那位女士“夫人”,由此推断,她大概也是池家人。

  而池暂又说,那位女士是自己的母亲。

  至此,那个曾无数次盘旋于脑海中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池暂姓池,那个人们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提起的池。

  也是直到这一刻,一切迹象也都有了合理解释,池暂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骄矜、游刃有余,玩弄凌虐他人时的放肆妄为、有恃无恐,七层琴房不受限制的使用资格,以及那份珍贵的国际文学大会邀请函。

  所有这些,都是缘由他背后那个权倾朝野的名门家族。

  如同潜水装备中消耗殆尽的氧气,也似处刑台上终于落下的铡刀,比起长久被提心吊胆凌迟,宣告死亡或许才更令他轻松。

  眼前掠影浮光,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蓦地,画面定格在十三岁那年深秋——母亲下葬的那一天。

  天空的乌云、落在领口的雨滴,还有大理石碑前那束瓣尖微枯的廉价白茶花,原本已经朦胧的回忆竟渐渐清晰起来,如拼图碎片般,缓缓复原着当时的景象。

  母亲是在督山马场工作时被一匹失控的赛马撞下悬崖、意外摔死的,是毋庸置疑的工伤。

  好在马场制度正规,也十分负责,不仅按合同赔偿了相应款项,还主动承担了母亲的丧葬事宜,甚至提供给他一个去英国私立中学留学的名额,费用全部由马场支付。

  葬礼当天,一位据说是马场董事会高层的先生也到场了,他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身边跟着两个戴着对讲耳麦的保镖,其中一个正在替他撑伞。

  他递给乔斯忱一份文件,是关于资助他留学事宜的合同,薄薄一页A4纸,几行条款,却能决定他未来的许多年。

  所以,尽管看不太懂,但乔斯忱还是逐字逐句地认真读完了,最后在被资助人一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恍惚记得,在自己签名的左侧,大约十厘米的位置,盖着一枚属于资助人的红印,对方似乎也姓池,名字是三个字。

  究竟叫什么来着?

  十几年来,这个问题一直被弃置在角落,因为与自己无关,但眼下,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因为那个人姓池。

  针尖刺到更深处,几乎整根没入,只留下尾端一颗淡水珍珠静静泛着光泽。

  疼痛驱使下,思维变得格外冷静清明,走马灯再次转动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以时间为维度,而是像相机对焦那样,将印章上的名字从一抹光晕虚影,逐渐调适到清晰。

  那个名字是——

  池霍渊。


第22章 镜中镜

  定位针终于完全没入,细长银钉被软肉尽数裹藏,尾端那枚香槟色珍珠便轻轻吻上乳首,池暂捏着珍珠,缓缓旋动。

  针尖刺到一个极深的位置,冰冷金属不断碾磨着那处未经、也不该被开发的地方,纵使再擅长隐忍,乔斯忱也终是没能压抑住痛呻,发出一声低浅的闷哼。

  漫长而凌越负荷的痛楚并未使感官麻木,反而如同在每一次即将昏迷时给他注射入大量肾上腺素,强迫他清醒地接受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池暂终于松开了手,却依然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态,一手撑在长凳边缘,离乔斯忱的窄腰仅存咫尺,比平日略显剧烈的脉搏沉沉跳动着,不断向外散逸体温,灼红了身下人的白皙肌肤。

  然而,还不及乔斯忱稍事缓神,就忽觉胸前一温,抬眸看去,只见池暂已经弯腰伏近自己身前,稍稍偏头,避开悬缚着自己手腕的长绳,低头含住他的乳尖。

  唇瓣潮热,轻柔厮磨着软红乳晕,带起一阵细密的痒。

  乔斯忱蓦地一僵。

  浅吻片时,薄唇流连着不肯谢幕,齿舌也加入其中,利齿咬住乳首根处,不轻不重地向外拉扯,舌尖绕绯晕舔舐一圈,而后恶劣地勾起那枚珍珠,玩弄起来。

  舌尖灵活地游过每一寸角落,仿似拨琴按弦,轻拢慢捻抹复挑,运斤成风地展示着各种技巧。

  伴随情节推移,进犯的动作也愈发过火,由轻及重,令人不知该赞许他懂得循序渐进,抑或谴责他不知节制的得寸进尺。

  吮吸撩拨之下,银针在细窄甬道中退出又刺入,分寸与角度掌握得很好,既能最大程度地激发疼痛,又不至于将人弄伤。

  “嗯哈......”针尖被猛地推入,乔斯忱惊得浑身紧绷,冷汗瞬间渗了出来。

  身体在红绳禁锢下分毫难移,肖似被钉上十字架的落魄神明,他无助地动了动手指,试图从虚空中抓住些什么,一下,两下......

  微凉空气掠过指缝,非但没有留给他一根浮木,还带走了掌心残存的温度。

  结局注定是一场画脂镂冰,可眼下,这水中捞月般的努力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梳妆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近半,忽而,始终温吞燃烧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焰芒摇曳,牵动映在墙壁上的家具剪影也跟着踉跄。

  倏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触上指尖,柔软的、真实的,乔斯忱神经一振,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握紧手掌,死死攥住。

  “乔老师,你是在找这个吗?”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乔斯忱终于冷静下来,视线恢复了聚焦。

  入帘便是一双漆黑深窅的眼眸,而后是鸦翅般浓长的弧睫,锐利的眼角,再向上,他看见池暂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处。

  乔斯忱很熟悉这种意带戏谑的眼神,每当对方这样看向自己时,自己似乎都处在一脚从悬崖踩空,背向跌入深渊的绝望境地。

  犹豫少顷,乔斯忱鼓起勇气,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却看到自己手中紧攥的一抹艳红——他抓住的从来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捆缚自己的枷锁镣铐。

  由池暂亲手递过来的。

  似是陡然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乔斯忱怔怔松手,再做不出任何抵抗。

  池暂得逞般地低笑一声,放开红绳,直起身来,他垂眸端详着乔斯忱,从发丝到脚尖,宛如欣赏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良久,池暂再次开口,语气中尽是玩味:“乔老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非常——”

  话音在关键处戛然而止,池暂后退几步,走到自己对面那扇挂着丝绒布帘的墙边,轻轻一扯,将红布揭开。

  不似剧院舞台上徐徐拉开的帷幕,红帘坠地不过刹那之间,没留给他须臾准备时间——幕布之后,赫然是一面齐人高度的落地镜。

  镜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四周被铜雕边框包裹,自己赤裸的身形寸丝不遗地呈映在镜中,清晰展现在视野正中央。

  双腿于膝窝处被长绳吊悬,被迫以一个极度羞耻的角度分开,摆成大写的“M”型。湿润穴口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与乳尖、嘴唇以及眼尾一致的绯红。

  “——淫荡。”池暂勾起唇角,补全这姗姗来迟的形容词。

  身体上的痛楚尚能咬牙捱过,但心理上的处刑却分秒难熬。

  乔斯忱别过头,闭上眼睛。

  他听见池暂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一下就敲在自己身侧,又过了几秒,他听到这样一句命令——

  “睁眼。”

  如同计算机运行程序指令一般地,乔斯忱不敢违背,甚至不敢有片刻迟疑,缓缓睁开眼睛。

  池暂再次俯身贴近,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扳向正对落地镜的角度,强迫他注视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乔老师,你错了吗?”池暂沉声发问。

  乔斯忱抿唇不答。

  池暂轻叹一口气,另一只手捻过乔斯忱的耳骨,一路下滑,途经喉结、锁骨,又一次停驻在胸口。珍珠银钉依然深扎在原地,池暂轻掐针尾,慢慢向外抽动。

  乔斯忱顿时战栗一霎,与此同时,镜中媚红的小穴也跟着轻颤一次。

  池暂折磨他的手段很多,每每落幕后,或留下刺骨疼痛,或留下破碎好梦,再残忍的酷刑他都熬了过来,唯独这一次,乔斯忱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结束,也许下一秒,自己就要死掉了。

  针尖在即将完全抽离的前一瞬停住,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间隙,又直直刺进去。

  乔斯忱想要移开视线,却被支配者以不容拒绝的力道阻止住了。

  他于是又试图扼制住穴口的颤动,然而,过电般的刺激下,那里俨然完全失控,水红色褶皱起伏着,随着针尖的插入不断翕合,愈演愈烈,最后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乔斯忱再顾不上惧怕反抗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开始剧烈挣扎,身体摆动牵扯缚绳摇晃,但始终无法挣脱。

  池暂却并未因此停下手中动作,只淡声提醒道:“你最好别乱动。”

  “求你......不要了......”

  乔斯忱眸中笼起一层水雾,微微侧身,试图逃避刺针的凌迟,却不料,闪躲的动作无心间改变了长针进入的轨迹,紧接着,胸前传来一阵锥心锐痛。

  他这才明白过来方才池暂那句“别乱动”是什么意思,可惜为时已晚。

  很快,鲜血便从乳尖渗出,冉冉凝汇成一颗细小血珠,沿胸口滑落,再凝、再落。

  池暂眸光微动,犹如锁定猎物的兽类,他深吸一口气,拇指压在身下人的乳首,蘸取少许血液,随后抬手涂抹在乔斯忱的唇上。

  指尖从唇峰画到左侧唇角,而后移向右侧,重复一遍,像是在为仿真人偶化妆似的,极尽耐心和认真。

  拇指在嘴角停留半晌,夜空般深寂的眼中意味不明,似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又似在斟酌要怎样进行破坏。

  沉吟良久,池暂指尖向下一按,用力一抹,从嘴角直到脸颊,烙下一道突兀的红色。

  血液色调偏暗,沾染些许妖冶暧昧,放在其他人身上难免会显得廉价而狼狈,但若用来点缀乔斯忱,却好似点睛之笔,较王冠中心的红宝石更绮美衿贵。

  不知是人衬血,抑或血衬人。

  就在意志濒临崩溃的时分,仿佛故意煽风点火般地,房间的门被敲响了:“池少爷,您已经进去四十五分钟了,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是裁缝塞缪尔的声音。

  下一秒,脸颊一热,一只覆带薄茧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

  乔斯忱的身体还在发抖,但神思却登时僵滞,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对方进来,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自己这副不堪的样子。

  见无人应答,塞缪尔又敲了两下:“池少爷,你还好吗?”

  “唔......”乔斯忱发不出声音,只能抬头看向池暂,目光近乎乞求。

  似是被他的眼神取悦到,池暂很轻地笑了一下,而后缓缓移开了手掌,但依然没有回应塞缪尔。

  语言功能得到解放,乔斯忱下意识地张口,试图回复一句诸如“不要紧”之类的答案,好让塞缪尔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当他对上池暂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刹住,咽了下去。

  房门第三次被敲响,紧接着,乔斯忱听到了金属钥匙相碰的声音,塞缪尔的语气中带上些许焦急:“池少爷,请让我进去确认一下你们没事。”

  池暂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无动于衷,只是长久而玩味地盯着他越发朦胧的双眼,似乎在等待一个迟到的回答。

  乔斯忱喉结滑动一下,最终败下阵来,声音低如呢喃:“我错了。”

  闻言,池暂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少许,奖励般地拍拍他的脸颊,做了一个“乖”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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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点刺痛


第23章 E大调小提琴柔板

  “没事,我正在帮乔先生量尺寸。”唇齿轻碰,池暂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乔斯忱,仿佛不是在应答门外人,而是说给乔斯忱听。

  闻言,钥匙与门锁摩擦的金属声顿住,塞缪尔迟疑片刻——池暂之前也曾带人来过这间量衣室,第二天早晨,自己在替鲜切玫瑰换水时,竟在瓶底看到一根被水泡胀的苍白断指,甲床上扎满珍珠尾细钉,画面惊悚不堪。

  但身为池家御用的裁缝,他在池宅进出了近三十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管,他也懂得规矩。

  最终,塞缪尔似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钥匙收进口袋,回复了一声“好”,便转身离开。

  听到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乔斯忱长舒了一口气,紧绷良久的神经稍稍放松,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似乎在进行一场姗姗来迟的抽离。

  思绪趋于空白,身体也随之纾缓下来,四肢仍旧被红绳悬吊着,却不再拼命挣扎,指节、小腿、脚尖皆乖顺垂下,丧失了抵抗欲望,也被抽走最后一丝生气。

  长眸微合,眼角薄泪已经干涸,只余一抹绯红久久不消。

  呼吸轻极浅极,几乎看不见胸口微弱的起伏,面容平静宁寂,如短暂午睡,下一秒就会醒来;又如沉沉长眠,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

  这种未知的不安令池暂感到恐惧,即便深知结局为后者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他依然不假思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身下人的鼻尖。

  放在从前任何一个清醒状态下,池暂都定会觉得这个动作既缺乏理智,又有失冷静,但此刻,他却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么做是有必要的。

  须臾,温和鼻息碰上指间,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他垂眼看向静躺在长凳上的乔斯忱,目光褪去几分锐利,沉墨色双眸深窅如常,但深渊尽头的那片黑潭却似被投入一枚石子,荡起圈圈波纹,变得些许朦胧。

  他曾有过许多玩物,其中有的顺服,有的桀骜不驯,甚至还有一些妄图飞蛾扑火,病态而不自量力地迷恋上自己的,他自诩敏锐,这些情感在他眼中几乎寸丝不挂,轻易就能读懂、剖析、操控。

  可乔斯忱却时常令他困惑,对方驯从下的抗拒、绝望后的挣扎,以及望向自己时那素来冷漠的眼神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微妙缱绻。

  在那副苍白的、清瘦到略带病气的身体里,藏着太多看似和谐,实则不可调和的矛盾,桩桩件件都仿佛精致瓷器上的曲折裂痕,让人不得不在意。

  从前那些玩物,最终或离开或死亡,但无一例外地,都发生在他的准许之下,唯独乔斯忱,似乎随时会不告而别,或死活走,皆不在自己掌控之中。那怕拴上铁链、戴上镣铐、布下天罗地网,对方还是会从趁他分神的瞬间,从缝隙中无声逃逸。

  面对乔斯忱,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身为所有者的那份理所应当、游刃有余。

  以至于,对方每多安静臣服一秒,这种即将失去的不安感就更强烈一份,仿似逆向走动的钟表,倒数着他的好梦。

  所以他才需要不断向乔斯忱确认,确认对方不会离开,哪怕那只是恶劣手段下的短暂谎言。

  他折磨乔斯忱的频率比以往的任何玩伴都更高,但同时,下手也会轻很多,因为那具身体看起来太游离、太易碎,好像稍一用力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池暂间或地会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无法忍受丢失掌控的感觉,还是单纯地不能接受失去乔斯忱?

  这个问题他至今没有想明白,或者说,不敢明白。

  他沉默地凝视着身下人,情绪复杂,神色难辨,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眼睛有些发酸,才稍稍移开视线。

  池暂深吸一口气,又叹出,将暂停的审讯继续下去:“错在哪里?”

  此时的乔斯忱已经神思不清,听到问句,下意识地答道:“不该骗你。”

  “不对。”池暂又向下俯身几寸,将两人之间的拉近到呼吸交错、欲吻不吻的距离。

  乔斯忱怔怔望向他,眼中充满迷茫,似乎在很认真地等待一个正确答案。

  心跳又开始剧烈,池暂撑在长凳边沿的手蓦地攥紧,几乎要将上面的镂刻雕花捏碎,但他强行压抑住情绪,努力让声线保持平稳:“你的错是不该总去墓园。”

  乔斯忱依旧茫然。

  “你知不知道,只有将死的人,才会不断渴望靠近与死亡有关的一切?”池暂抬起手,轻轻替他捋过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细微颤抖,“我不希望你死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且毫无逻辑,乔斯忱本想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但当他看到池暂眼中那片依稀浮起的水雾时,又愣住了。

  “不去墓园了,答应我,好不好?”池暂问。

  话音落地,房间陷入一阵悄寂,也许过去一分钟,也许过去一个世纪,正当他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回应时,只见身下人忽而动了动唇。

  紧接着,他听到乔斯忱小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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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池:我开窍了。

  小池:我装的。


第24章 C大调幻想曲

  从量衣室出来的时候,乔斯忱的步伐有些虚浮。

  刚才在房间里,池暂按着他操了两回,一次是抵在落地镜前,从后面进入,第二次则因为他腿软到站不稳,又被抱到梳妆台上,膝弯搭在池暂肩膀,面对面做了一回。

  那枚珍珠长钉仍然刺在胸前,将白衬衫顶出一颗若隐若现凸起——池暂不许他取下来,美其名曰以防血珠渗出,沾染到干净的衣服,可事实上,那处血迹早就干涸,已经开始慢慢结痂,对方不过是恶趣味地想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罢了。

  意识逐渐回笼,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乔斯忱又一次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惊讶和后悔。

  他惊讶于自己明明恨透了池暂,却还是总能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丢盔弃甲、放弃抵抗;他后悔于自己在失神时的片刻心软与口不择言,甚至违背良心地点头说“好”,答应了对方“不要再去墓园”的荒谬要求。

  “乔老师,穿这么少,不会冷吗?”池暂说着,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轻轻披在他身上。

  适才被折腾出一身冷汗,此时走在长廊上,经窗缝中透进的秋风一吹,确乎感到些许凉意。

  其实,乔斯忱并非忘记穿外套,而是因为昨天不小心把风衣落在了网约车后座。

  他的衣服不多,外套只有三件,刚刚好足够替换着穿,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插曲。此时另一件毛呢大衣还存放在干洗店,没来得及拿回,再余下的,便是一件黑色西装——他打算留到参加国际文学大会的时候再穿。

  至于究竟为什么会粗心到把衣服落在车上,乔斯忱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自从司机口中得知督山归池家所有后,他就开始严重走神,加之后来听到电台中播报的唐纳修惨死的新闻,若是还能保持冷静,才更令人奇怪。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导致他下车后穿着单薄衬衫在仅有7°C的郊区待了近一个小时,都仍无知无觉。

  直到他从墓园走出,接到司机的电话,才终于反应过来。

  当时司机已经接上另一位乘客,是一个去往邻市的长途单,于是两人商议在今晚司机返回屿台后,将大衣送到屿大教职工宿舍的传达室,往返路费由乔斯忱承担。

  尚有余温的外套上,依稀残存一抹熟悉的气味——杜松子酒与鸢尾草,浅淡却足以让他心悸。

  每每池暂身上出现这个味道,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刚才就是最好的佐证。

  平驳领衣襟垂在胸口,随步调一下下摩擦着乳尖的长钉,乔斯忱身形抖了一下,不知是冷的、疼的,还是由于腿软踩不稳。

  池暂于是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扶着他沿旋转实木楼梯下到一层。

  正值午休时分,门外的木牌被翻向“CLOSED”,店里难得清净,只剩下坐在桌前修改设计稿的塞缪尔,和一个忙着清点布料库存的年轻学徒。

  听见动静,塞缪尔连忙放下铅笔,起身朝这边看来,目光如扫描仪般将乔斯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并反复确认过对方十根手指都安然无恙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池暂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勾了勾唇,迈近两步,把手中的量衣单递给他:“这是乔先生的尺寸。”

  ——他还是用那些红色量尺做了些正经事的。

  塞缪尔接过纸页,收进抽屉,犹豫着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就被池暂打断了:“帮我给乔先生挑几套衣服吧。”

  “好的,请跟我来。”

  塞缪尔将两人带到展示区,人形衣架和可移动木柜中整齐地挂满琳琅成衣与布料。

  池暂的手臂依然环在乔斯忱腰间,他照顾着怀中人的步调,温柔放慢脚步,远远看去,仿佛真如一对举案齐眉的爱人。

  他仔细审视着各式布料,甚至比研究乐谱还要认真,偶尔地,偏头询问乔斯忱的意见。

  乔斯忱则始终表情平淡,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回答“还好”。他不能拒绝池暂的任何馈赠,好的、坏的,必须照单全收,但他在心底默默决定,即便这些衣服日后真的被做出来、送到自己手里,他也不会穿。

  最终,池暂为他选了四套Bespoke,以及一套半定制西装,并叮嘱塞缪尔把半定制的那一套加急,务必赶在下周国际文学大会之前做好。

  学徒跟在后面“唰唰”记着订单,池暂的要求很细致,从袖衩款式、到驳领的翻卷程度,都一一交代清楚,笔尖与纸张间几乎磨出火星。

  边吩咐着,池暂的视线边在四处徘徊,忽而,目光被模特身上的一条淡蓝色成品连衣裙吸引。

  裙子的设计偏英式,样式朴素优雅,彼得潘领、泡泡袖,没有过多繁复装饰,形似旧时贵族小姐享用早餐时穿着的舒适便装。

  思忖片刻后,他指了指那条长裙,问道:“可以试穿吗?”

  话音未落,学徒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铅笔掉在地上。

  塞缪尔替他捡起来,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一脸沧桑的表情好像教育他“你迟早会习惯的”,而后平静地将连衣裙取下,微笑着递到乔斯忱面前:“先生,试衣间在左边。”

  乔斯忱低头盯着领口镶嵌的一圈蕾丝花边,耳尖稍稍泛红,因为羞耻,也因为被对方随意践踏尊严而产生的微愠。

  裙子本身并没有错,但池暂的意图显然不只是为自己推荐一件漂亮的衣服。

  “乔老师,去吧。”池暂语气中透着戏谑,手掌下移,从他的腰间滑向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乔斯忱咬了咬牙,但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几分钟后,乔斯忱从试衣间走出来,眼睫垂得很低,不去看镜子,也拒绝与人对视。

  这件连衣裙是用作橱窗展示的样品,按照女士模特的尺寸制作的,穿在他身上显得略微紧绷。

  不过因为衣服本身是宽松款式,加之乔斯忱实在清瘦得过分,故而并不十分违和,反倒更加清晰地勾勒出肋骨、腰腹以及臀线轮廓,生出些许暧昧的收束感。

  刺绣裙摆扫在小腿,仿似一圈飘荡的薄云,袖子有些短,垂落在手腕上约一掌处。腕间被绳尺困缚的红痕尚未消退,像玫瑰花环,也像手铐。

  池暂挑眉欣赏良久,看起来格外满意,侧身对学徒道:“再加上这件。”

  学徒大脑宕机,差点又没握住笔,被塞缪尔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没问题,池少爷。”塞缪尔从学徒手中拿过订单册,又添上一行。

  *

  屿台大学。

  司机按照乔斯忱的要求,将车停在明致楼门口。

  乔斯忱脱下肩上的西装外套,推开车门——他还有一份学术报告要写,所以尽管此刻已经精疲力竭,但仍不得不去办公室加班。

  原本池暂也打算和他一起下车,先把他送回办公室,再步行到音乐学院去练琴。

  不过方才半路上,池暂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便吩咐司机,等会送自己去祖宅。

  也许是家里打来的,乔斯忱猜测,但这些都不重要,更加与自己无关。

  果然,池暂没有跟下来,只接过外套,冲他笑笑:“今天很愉快,乔老师,我非常期待下一次见面。”

  乔斯忱面色淡漠,抬手关上车门。

  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督山墓园管理处打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您好,这里是督山墓园管理处,请问是乔斯忱先生吗?”

  “嗯,我是。”

  “乔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们的保洁员在昨晚例行打扫的时候捡到一支钢笔,我们查阅了访客记录,发现您昨天恰好有来探访,不知道这支笔是不是您遗失的呢?”

  乔斯忱闻言一怔——他确实常随身携带一支钢笔,那是他童年时代、还住在筒子楼的时候,隔壁那位姓唐的老伯送给他的,他一直小心保管着。

  乔斯忱连忙摸了摸衣袋——空的。

  又在笔筒里翻找片刻——也没有。

  他于是对电话那头问到:“请问是不是一支墨绿色的,刻着名字的钢笔?”

  “是的乔先生,”对面似是长舒一口气,“方便和您核实一下具体的刻字内容吗?确认无误之后我们会尽快寄还给您。”

  “唐译林。”乔斯忱答道。

  那是邻居老伯的本名。

  年轻时,唐译林曾在屿台大学图书馆的借书处工作,这支钢笔曾是某年被评为优秀员工的奖品。

  准确来说,不是一支,而是一对,都刻有烫金字,一支是老伯的名字,一支是他妻子的名字。

  可惜的是,没过几年,妻子便去世了,唐译林也因此深受打击,整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被迫辞掉工作,在家休养。

  唐译林没有子女,经历过丧妻之痛后整个人愈发沉默寡言,和邻居们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久而久之,便成了孤僻,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靠侍弄花草、看书和拉手风琴——这些都是妻子生前喜欢的——消磨时间。

  后来,机缘巧合下,唐译林家成了乔斯忱躲逃发病时的母亲的避风港,也是在那里,乔斯忱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文学,并读到了那本在许多年后仍然影响着他、成为他决定攻读文学专业的初心的那本书——让·勒诺的《缪斯花园与灵魂高墙》。

  再之后不久,乔斯忱的母亲就出了意外,乔斯忱在督山马场理事会的资助下前往英国留学,走之前,唐译林将那支刻有自己名字的钢笔送给他作纪念,自己则保留了刻有妻子名字的另一支。

  唐译林家里没有装电话,因此,两人只能靠远隔重洋的书信保持微末联络。

  在乔斯忱到达英国的第三年,那片筒子楼宣告拆迁,自那之后,两人便彻底断了来往。

  回国之后,乔斯忱也曾试着打听过唐译林的消息,但大都石沉大海,那支钢笔便成为对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很抱歉乔先生,恐怕不是这个名字。”

  乔斯忱不由一愣:不是?

  难道恰好有另一个人,在同一个墓园、同样的时间和他丢过一支外形相似的钢笔?这种巧合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思考片晌,一个荒唐的念头划过脑海。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的人忽然道:“稍等,您是说唐译林先生?”

  很明显,对方知道这个名字。

  刚刚那个几乎被他立刻否决的猜想再度飘浮上来,心跳变得有些剧烈,他动了动唇,良久才发出声音:“请问,钢笔上的刻字是不是‘竹文娟’?”

  “啊,是的,没错。”管理员迟疑一下,但似乎不打算再纠结刚刚的插曲,“那么,乔先生,您可以留一个地址,我们会尽快把钢笔寄......”

  后面的话乔斯忱已经听不清晰,耳畔只剩对方的那一句“没错”。

  没错,真的是那一支。

  没错,真的是唐译林。

  原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却不想竟能以这种奇妙的方式重逢。

  “唐先生......常去墓园吗?”乔斯忱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是激动的,也是紧张的。

  管理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砸得有点懵,反应了两秒,才机械般地背书:“抱歉乔先生,这是访客的隐私,我们不便透——”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他犹豫须臾,而后试探着问道,“您......认识唐先生?”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乔斯忱很快答道。

  “好的,是这样,”管理员斟酌着字句开口道,“唐先生确实常来这里,尤其是最近,几乎每天都来,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且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不太好”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若要照实描述,大概“失魂落魄”和“行尸走肉”才更加贴切。

  闻言,乔斯忱心间一紧:前去墓园的人情绪消沉一些是很正常的,管理员每天在那里工作,肯定早已见怪不怪,但饶是如此,对方依然选择用“状态不太好”来形容,只怕唐译林的状况已经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差”。

  没来由地想起池暂说过的那句话——

  “你知不知道,只有将死的人,才会不断渴望靠近与死亡有关的一切?”

  管理员继续说:“如果可以的话,您还是多劝——”

  “麻烦您,帮我预约明天上午的探访可以吗?”出于礼貌,乔斯忱很少会打断别人的话,但这次他却没能忍住,“我想见见他。”


第25章 致永恒冬日的颂歌

  回到祖宅的时候,午餐已经被整齐摆放在长桌上,一共三副餐具,主位上的那一份额外添置了一双骨质筷子,是专门用来夹生牛肉刺身的。

  家里除了父亲,没有人喜欢吃这种生冷菜肴,所以每每餐桌上出现这道菜,就意味池霍渊回来了。

  自几年前接手了家族核心事务后,池霍渊就加倍忙碌,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公司顶层的套房里,只有每周末带夫人去马场观赛那天,才会回家住一晚。

  今天并不是赛马的日子,但对于父亲回来这件事,池暂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方才就是池霍渊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起吃午饭的。

  “少爷请稍等,老爷和夫人随后便下来。”管家俯首道。

  “嗯。”池暂点点头,把脱下的外套交给管家,去盥洗间洗过手,又回到餐桌边,拉开主位右侧的椅子,坐下。

  两分钟之后,理石楼梯处便出现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池霍渊一身西装革履地走在前面,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大概是上午在公司处理完工作,抽空赶回来的。

  母亲江雪谣始终隔着两步的距离落在他身后,她依旧穿着一条及踝的连衣裙,裙边盖到脚背,刺绣精致的立领蒙掩脖颈,衣袖垂下,刚好没过手腕,裙外,还搭着一件月白色披肩。

  昂贵布料将她严实包裹,几乎遮住每一寸皮肤。

  打池暂记事起,母亲就一直身体抱恙,严重时就连多走两步路都会头晕。此时,不知是不是又有些不舒服,江雪谣下楼的步伐看起来有些艰难,不得不抬手抓住柚木扶杆,才堪堪能站稳。

  跃层水晶吊灯从天花板悬落,玻璃缀片折射出淡淡暖光,在江雪谣抬手的刹那,于右手腕处映起细碎闪亮。

  这抹光泽令池暂驻目,凝视片刻,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枚珍珠袖口,大约是忘了系上,导致袖口微松开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窥见白皙手腕上的斑驳红印。

  这已经不是池暂第一次在江雪谣身上看到伤痕了,但他从来没有试图问过,因为他深知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江雪谣慌忙低头,在发现腕间的破绽后,脸色倏地一白,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池霍渊的背影,直至确认对方并未察觉端倪后,才松了口气,匆匆将袖扣系好。

  两人走到餐厅中,池霍渊很体贴地替夫人拉开椅子,待江雪谣落座,自己才坐进主位。

  “回来了。”池霍渊淡淡道,仿佛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儿子似的。

  池暂点头:“爸。”又转向对面的江雪谣,“妈。”

  话音落地,却无人应答,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过池暂早已习惯了这样沉闷的氛围,许多年来,家里一直都是如此,父亲严肃寡言,母亲噤若寒蝉。

  池霍渊用骨筷夹起一片血红色的牛肉,送入口中,仔细赏味过后,才不紧不慢地咽下。

  池暂沉默地喝着碗里的奶油松露汤,有些心不在焉——池霍渊日理万机,平时很少管家里的事,这次突然把自己叫回来,明显不只是为了吃一顿家庭聚餐。

  果然,又过了半晌,池霍渊再度开口:“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姓乔的老师走得很近,”顿了顿,又道,“他应该不是教音乐专业的吧?”

  池暂闻言,顿时一怔。

  回祖宅的路上,他曾设想过很多个父亲可能会谈及的话题,也许是询问他的学业成绩,也许是对他的未来规划给出一些建议,甚至,试图说服他放弃艺术这条路,专攻商学,以便自己退位后继承家业。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提起乔斯忱。

  池暂斟酌着父亲适才的问话,犹豫良久,没有作答。

  “走得近”其实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他明白,池霍渊早已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只要池霍渊想查,甚至连乔斯忱背上有几道鞭痕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池霍渊从前是不管这些的,无论是他在市中心买下一栋别墅,并把地下室改造成调教场,抑或是偶尔搞出些重伤跟人命案子,都始终保持默许态度。

  就连当年他非法拘禁当红明星夏游栀,引起了各界猜测和舆论的轩然大波后,池霍渊也依旧不置一词,甚至还暗中帮他摆平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也正是如此,池暂才更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偏偏是乔斯忱这个背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学教授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好在池霍渊也并未打算听他解释,只警告了一句“虽然你的身份还没有对外公开,但这只是迟早的事,你身为池家人,应该时刻注意影响。”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池霍渊的风格就是如此,点到为止。

  餐桌上重归寂静,池霍渊又吃了一片生牛肉,而后换用另一副木筷夹起一根白灼芥兰,放进江雪谣碟中。

  江雪谣垂眸看向盘中的青菜,眉间轻愁不消反盛,不似得到关心,更像是收到某种命令。

  她默默吃掉芥兰,迟疑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小暂,最近有练习新的曲子吗?”话音温柔,语罢很浅地微笑了一下,尽管看起来十分勉强。

  江雪谣喜欢拉小提琴,在池暂很小的时候,还常常把他抱到花园或者琴房,请他做自己唯一的观众。池暂后来会选择修习音乐专业,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母亲的影响。

  “有的,”池暂于是点点头,“最近在准备圣诞音乐会的表演曲,《致永恒冬日的颂歌》。”

  “嗯。”江雪谣应了一声,表情却些许茫然,不知是否在思考应当如何回答,须臾后才继续道,“我好像听过的。”

  池暂舀汤的动作一顿,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这是校乐团指挥原创的曲目,还没有正式公演过。”

  闻言,江雪谣身形微僵,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为时已晚。

  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母亲的言行变得愈发反常,慢慢和记忆中的那个形象渐行渐远。

  就比如,从前明明爱小提琴如命,可如今,江雪谣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小提琴了,只偶尔会去琴房听一听收录着经典曲目的黑胶唱片,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一碟唱罢又换上一碟,不会反复欣赏偏爱的片段,也不会在一曲结束后回味片晌,比起享受,更像是在完成任务。

  甚至在播放某首十分著名的曲子时,江雪谣竟错把第一与第二乐章间的空隙当做结束,还未等第二乐章响起,就换了胶碟。这种低级失误并不是一位资深小提琴爱好者会做出来的,反倒是初学的业余爱好者常常会犯。

  对此,江雪谣的解释是,自己身体抱恙,牵连着大脑也时常不听使唤,所以才频频出错。

  池暂姑且相信这种说法。

  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他在十二岁那年高烧失过忆,导致有关童年时代的记忆非常模糊,或许母亲从前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小提琴。

  池暂这样想。

  见状,池霍渊脸色稍沉,抬手按在江雪谣手背,拇指轻轻摩挲对方指节,动作柔和,眼神却不带一丝温度:“雪谣,你累了,先上楼休息吧。”

  池暂垂眼看着母亲碗中才动了一小口的白粥,极轻地皱了皱眉。

  江雪谣却好似习以为常,十分顺从地用手帕沾了下嘴唇,便起身告别池暂,朝楼梯方向走去。

  走到楼梯半腰处,池霍渊忽然叫住她:“雪谣,我约了摄影师,下周三下午会有司机来接你,我们去拍全家福。”

  江雪谣停住步调,转身淡淡答了声“好”,又继续向二楼走去,片刻后,裙摆微扬又垂落,随背影一同消失在转角处。

  “小暂,你也记得把时间空出来。”池霍渊又转向池暂,叮嘱道。

  “嗯。”

  池暂点头应下,目光不由扫向起居室壁炉上的那些相框——一共十九个,从他出生那年起,他们每年都会拍一次全家福,算是家庭传统。

  每一张合照的背景都如出一辙:晴天、秋阳、督山马场附近的一片草地。

  主人公也从未变过:池霍渊、江雪谣、池暂以及池显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浅淡笑意,显得格外温馨——尽管与现实截然相反。

  不知是想要粉饰美满,还是企图遮掩其他什么。

  午餐在漫长的压抑中宣告结束,池霍渊没有多做停留,乘车返回公司。池暂则上楼探望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池显荣,才稍晚一步离开。

  出门前,他无意间瞥见客厅的陈列柜中好像又多了一条银质手柄的训马鞭,熟悉的不适感再度翻涌上来,他立即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少爷,回学校吗?”司机已经候在门前车道上。

  “嗯,去琴房。”

  直到轿车开出宅院铁门,驶入枯败的林荫道,池暂才终于舒了口气。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点开和乔斯忱的对话框,指尖在键盘上空徘徊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想好要发些什么。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了,他每次从家里出来,情绪就会格外躁动烦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不断燃烧,燎断神经脉络,滚沸每一滴血液。

  似乎只有比平时更变本加厉地调戏折磨一番乔斯忱,才能让他稍稍得以宣泄、平复这种烦躁不安。

  池暂深吸了一口气,向乔斯忱发送语音通话邀请——他现在迫切地渴望听到乔斯忱的声音。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对方正在通话”的忙音。

  于此同时,乔斯忱接到了宿舍传达室的电话,门卫告诉他,有一位自称是网约车司机的女士送来了一件风衣,请他尽快过去取走。

  乔斯忱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零四分,比昨天说好的“晚上”提前了好几个小时。

  “好的,我现在过去。”乔斯忱挂断电话,起身下楼,向教职工宿舍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他赶到传达室,一眼便看到了昨天那位司机,对方依然一身花枝招展,涂着浓墨重彩的烈焰红唇,臂弯里搭着自己的浅咖色风衣。

  看乔斯忱,女人扬了扬下巴以示寒暄,而后把衣服递给他:“检查一下,没问题吧?”

  “谢谢,麻烦你了。”乔斯忱接过衣服,说着拿出手机要给对方转账路费。

  女人摆摆手,点开收款码:“哎,都说了顺路的,你非要给的话,就给个五块十块的意思一下吧。”

  乔斯忱扫描了二维码,在转账金额一栏输入了“140”——这是他认真计算过的,从屿台市最南端开到最北端需要花费的所有费用,包括油钱、高速过路费等等。

  按下确认键,他又向司机和门卫道了一遍谢,而后转身往办公楼走去。

  今日气温又下降了几度,实在很冷,乔斯忱于是穿上了风衣,手插进口袋时,指尖忽而碰上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那根刻着“唐译林”三个字的墨绿色钢笔。


第26章 降E大调交响协奏曲

  星期三,傍晚,国际文学大会。

  散会后,乔斯忱抱着厚厚一沓文献资料,跟随人群从别墅主楼走出。

  整个下午,他都一动不动地坐在观众席上,边听各位学术界泰斗在台上作学术报告,边认真做笔记。参会学者来自不同国家,听讲期间需要全程佩戴同声传译耳机,几个小时下来,已经略微有些耳鸣。

  忽而,口袋里振动了一下,乔斯忱于是把文件全部托进左臂弯,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点开消息列表,发现是屿台市气象局推送的通知——

  下午四时,我市气象局发布蓝色寒潮预警,预计今晚,部分地区将迎来轻微降雪,请各位市民注意添衣保暖。

  读完最后一个字,乔斯忱怔怔片晌,才恍然意识到现在已经进入十二月了。

  会议地点选址在郊区的一座私人庄园,为了呼应本届大会的主题——“致敬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中的‘花园’意象”,整个后院都被精心布置一番,即便是在入冬时节,也用繁多花卉构建出一座绮美花园。

  有临时移栽的适应寒冷天气的红白山茶、水仙和小苍兰,也有空运送达的洋桔梗、矢车菊以及郁金香。花枝清雅,香气馥郁,于落日绯霞中泛覆一层浅金色光泽。明媚温柔,如梦似幻,一如童年时代唐译林向他描绘的那座位于某个意大利小镇的家。

  思及这个名字,乔斯忱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在得知唐译林最近日日都会去墓园、并且精神状况很差后,他本打算借扫墓探访为由,和对方见上一面,不成想,临出发前却接到墓园管理员的电话,很遗憾地告知他,对方当天并没有过去。

  没来由的,心底那抹不祥的预感又开始上浮,乔斯忱向管理员要来唐译林的电话,但一连打了几次,都提示对方已关机。

  今天中午,大会开始前,他再一次接到管理员的电话,得悉唐译林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再去过了。

  乔斯忱于是又给那串号码拨去一次电话,但依然没有接通。

  迈出主楼门槛,是一道沿花园搭筑的长廊,空间变得宽阔,人群也自然地由一条细流扩张成小河,渐渐分散开来。

  离开了中央空调的暖气,才觉出初冬寒意袭人,乔斯忱紧了紧西装衣襟,却还是打了个冷颤。

  傍晚的风带走白昼余温,也吹散人群的谈论声,世界蓦然安静下来,竟令他有些不习惯。

  低头看向尚未熄灭的屏幕,消息列表被各种推送和学术讨论群组占据,滑了许久,才在近末尾处找到池暂的头像。

  池暂最近难得没有打扰他,只在前两天差人送来那套在Samuele店里定做的西服。礼盒包装十分精致,扎着一根系成蝴蝶结的黑色丝带,旁边还附有一张手写卡片——

  “乔老师,出席文学大会的时候记得穿♡”

  乔斯忱迟疑片刻,还是把卡片丢进废纸篓,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收进衣柜最底层。

  他不能拒绝池暂的赠予,但至少可以决定使用与否,反正对方也不会知道他究竟穿没穿。

  嘉宾们三三两两结伴向副楼宴会厅走去——这次文学大会将持续两天一夜,期间由主办方提供食宿,稍后便是一场晚宴。

  但乔斯忱不打算参加,因为他实在不擅长社交,比起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里如坐针毡,他更愿意回房间整理一下今天的笔记。

  横穿过后院花园,面前出现两条形似的石板路,一左一右,延伸往相反方向。

  行李是门童帮他送到客房的,乔斯忱一下车就去观听会议,还没有去过房间,故而此刻不确定该怎么走。

  幸而签到时,礼宾派发过流程介绍册,扉页上贴心地印有庄园地图。

  手册就放在那沓资料最上面,翻开封面,扉页中央便是整座庄园的详细结构图,精确到每一条偏僻小径,右下角,则附着一张航拍缩略图。

  乔斯忱记得心理学中有一种现象叫做“白熊效应”,具体表现为越是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某件事,往往越会忍不住去关注。

  就如同此刻,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卫星航拍上。

  照片像是从实况地图中截取下来的片段,范围很大,凇柚庄园在图中被压缩成一个圆点,上面画着一枚倒立水滴状的红色标记物,把它钉在某座山的半腰处,旁边分别是一个马场和一座墓园。

  而那座山顶端标注的名称,赫然是“督山”。

  乔斯忱指尖轻抖了一下。

  起初,当组委会的专车载他开上这条熟悉的盘山路时,他还有些错愕——整座督山都归池家所有,文学大会怎么可能在这里举办?

  直到从司机口中得知大会的首席赞助商是池家名下集团后,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赞助商慷慨地将私人庄园贡献出来,为会议提供场所,确实十分合理。

  乔斯忱神色有些不安,指甲在扉页印下一道半月痕,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右下角移开,转向旁边的详细地图。

  然而,还接来得及在繁杂路线中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手机再次响起,垂眸看向来电显示,发现是池暂打来的。

  他犹豫几秒,而后按下接听。

  “乔老师,西装合身吗?”熟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带着一贯的散漫轻佻。

  “我没穿。”乔斯忱如实回答。

  “嗯,我已经猜到了,所以——”

  对方拉长音调,乔斯忱依稀听见些许回声,以为是耳鸣造成的错觉,于是调高扬声器音量,试图排除干扰,却不料回音似乎更加清晰了。

  “我才为你准备了这个。”

  直到听见身后皮鞋与石板路磕碰的声响,乔斯忱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回音。

  他蓦地回过头,只见池暂身穿一套黑色燕尾服,站在他背后几米开外处,正好整以暇地挑眉盯着他。

  视线下移,乔斯忱看到对方食指尖勾着一个玻璃衣架,架上挂的,赫然是上礼拜他在裁缝店试穿的那件淡蓝色连衣裙。


第27章 苏格兰幻想曲

  凇柚庄园,宴会厅旁,梳妆室。

  宾客们陆续入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大理石墙面上晕开寸缕琥珀色纹路,似云,似烟,也似乔斯忱色泽浅淡的双眸。

  斑驳纹理在壁灯映照下浮泛点点碎光,但那双与它肖似的眼睛却始终黯淡着,像一条盛不住夜星的河,长睫低垂,如同岸边被风吹弯的丛密芦苇。

  乔斯忱默然站在原地,身前是一张几米长的骨白色洗手台,沿墙而置,墙上镶有一面与桌台等长的镜子,镜面澄明,将房间中每一处细节尽数呈现。

  视线落在台池边缘的一滴水珠上,却没有聚焦,似乎只是在逃避看向其他地方,可惜余光不解意,还是将那抹来自身上连衣裙的淡蓝色收入眼底。

  池暂立在他身后,替他整理好领口,而后从燕尾服胸袋里取出一条丝绳,缓缓勒在乔斯忱脖子上。

  乔斯忱身形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终于要对自己下死手了。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然而,良久过去,预想中的束缚与窒息感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后颈一阵窸窣细响。

  他有些茫然,微微抬头,向镜中看去——原来那不是绳索,而是一根蕾丝绑带,奶油色,大约两指宽,薄雾一般,镂空间依稀可见苍白皮肤。

  而池暂也没有将丝带收紧扎牢,只是在他颈骨处系了一枚蝴蝶结,很宽松,丝带与脖子之间留有片许空隙,刚好可以容纳下一根手指。

  被缠绕的地方忽而一勒,只见池暂正用指节勾住丝带,向后轻扯,视线俯扫下来,带有强烈压迫感,指尖动作仿佛也因此染上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犹如在牵引宠物的项圈。

  “乔老师,很漂亮。”池暂满意地笑笑,不知是在评价人抑或裙装。

  他伸手从边架上拿起一只手掌大小的玻璃喷雾瓶,摇晃均匀,瓶中浅绿色的液体便随之轻荡波浪,在水面角落聚起零星浮沫。

  瓶身凹刻一行生僻外文,乔斯忱读不懂,猜测是某种香水。

  边架上常年整齐摆放着各种基础用品:毛巾、精油、润肤露等等,供客人梳洗补妆时使用,因此香水出现在这里也不显得突兀,只是恍惚间,乔斯忱记得方才进来时,架上还并没有这个瓶子。

  池暂打开瓶盖,对着乔斯忱的手腕和耳后按压两下泵头,好似奢侈品专柜的服务员打包好礼物后,在包装表面喷上自家品牌香氛的模样,既是增添格调,也是打上烙印。

  裹挟小豆蔻香气的水雾覆上肌肤,意料之外地有些温热,但还不及他仔细体会就挥发殆尽。

  忽然想到什么,乔斯忱轻吸了一口气——房间里的味道简淡而单一,只残余几缕香水若有似无的辛辣尾调,除此之外其无其他。

  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鸢尾草与杜松子酒气息,乔斯忱稍稍放松下来——按照自己掌握的规律,对方今天应该不会太过火。

  事实证明,乔斯忱是对的。池暂在做完这一系列宛如精心装饰礼物的动作后,便停了手,没有像往日一般或言语撩拨,或侵犯作乱,甚至,没有多做欣赏,只退后几步坐到皮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乐谱和钢笔,认真分析标注起来。

  梳妆室做过隔音处理,因此即便隔壁的晚宴正在如期举行,这里也依然十分安静,偶尔泄进点滴人声与音乐声,也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远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禁锢、没有命令,但乔斯忱仍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杵在原地,提心吊胆地享受着短暂平静。

  池暂从前也常爱演这出戏——将他晾在一旁,自己也不走远,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或练琴,或做些其他什么,看似十分专注,实则已在心里酝酿出一场狂风暴雨,只等他放下戒备,就会挥鞭而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池暂仍旧保持背靠沙发的坐姿不变,目光在曲谱上一行行扫过,坦然自若,但乔斯忱心底那种山雨欲来的预感却越发强烈。

  周遭空气开始稀薄,四下不断升温,各种迹象似乎都在印证着他的猜想。

  他听到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愈演愈烈,良久,才发现并不是对方落笔太重,而是自己的神经变得过分敏感。中央空调散出的暖风、池台边古董花瓶里的回音、项圈在颈间的轻微摩擦,原本极轻细的感受都被无限放大。

  心跳不自觉加快,呼吸渐渐急促,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薄纱,视野渐渐模糊,最难言的是,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下某个部位正在慢慢变硬、变热,完全违背他的意志且不受控制。

  似是察觉到他的异样,池暂终于放下纸笔,向这边投来目光,先看向乔斯忱,又落在台面那只盛着浅绿色液体的香水瓶上。

  不,不是香水。

  直到此刻,乔斯忱才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很快,一阵诡异的酥痒从性器涌起,眨眼间便蔓向全身,出于生理本能的欲望络续堆叠、攀升,如同一辆疾驶于公路的赛车,他试图减速,却发现操作杆和刹车早已统统失灵,只能任由其危险飞驰。

  热、痒,乔斯忱难受地夹了夹腿,动作牵带蕾丝内裤轻磨过柱身,仿似被覆有薄茧的手掌温柔抚弄,激得他浑身一颤。

  转瞬即逝的摩挲并未起到纾解效果,反而似向火苗吹风,煽惑欲望越燃越盛。

  乔斯忱喉咙发干,右手情不自禁地向身下摸去,但理智尚在,又令他在即将触到的前一刻悬崖勒马。

  池暂见状挑眉,起身朝这边走来,他停在乔斯忱身后,用手掌捏住乔斯忱的下巴,强迫对方从镜子中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脸颊绯红、眸中蒙着一层水汽,不知是由于药效还是屈辱。

  另一只手碾过他同样泛红的耳朵,接着向下,点在连衣裙金属拉链顶端。指尖沿链齿渐次下滑,分明没有碰到拉片,乔斯忱却觉得身后布料正在一寸寸被剥开。

  指尖继续顺脊背移动,故意走得很慢,一齿一顿,发出有规律的轻磕声,乔斯忱不由抖了抖。

  撩拨够了,池暂按着他的肩,将人翻了个面,抱起,放在洗手台上。

  石台微凉的温度透过裙子传至臀尖,乔斯忱瑟缩了一下,但随后又觉小腿间一热,垂眸看去,才发现池暂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从裙底探入,徐徐向上,视线却未随手而动,依然抬头凝望自己,目光深情又轻挑。

  对视的刹那,乔斯忱的心跳漏掉半拍,他怔愣一瞬,而后偏头别开。

  几乎同时,下腹的燥热蓦而难耐,他又欲夹腿,却被池暂掐住腿根,强行掰开了。

  接着动作,池暂顺势撩开裙摆,将布料推向小腹处,揭开裙下的淋漓春色。

  脚踝清瘦、双腿修长,雕塑般精致的线条一路向上,最终没进一条三角蕾丝内裤,若隐若现于镂花间,不似隐藏,反倒更像在诱人深入。

  挺立的性器将内裤高高挺起,马眼处不断有液体渗出,打湿一片布料。

  失去遮挡的下半身倏而一冷,乔斯忱下意识地低头,却不料看到这样一幅淫靡景象,身形抖得更厉害了,慌忙错开视线。

  身下的灼热仍不肯消退,愈胀愈痒,愈疼愈烫,可眼下就连稍稍夹腿缓解都成了奢望,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的,隐约渗血,湿润、鲜红,一如含泪的眼角。

  池暂大概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一声,抛给他一道选择题:“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即便身困情欲,但只要还有一线理智尚存,乔斯忱也决计做不到在池暂的注视下自慰,但相比之下,另一个选项的荒唐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是一道陷阱题。

  乔斯忱抿唇沉默,死死攥紧裙边,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阴茎仍在药物作用下勃起着,伴随身形小幅度颤抖,喉咙中忍不住发出断续呜咽,眼尾有一滴泪滑落。

  见他实在捱到了极限,池暂难得发善,不再继续折磨他,将蕾丝内裤扯至膝弯,用手握住乔斯忱的性器,缓缓撸动。

  仿似持续从高空下坠的人忽然被一片柔云托住,心脏依旧在惯性驱使下悸动不止,但身体上的压力与紧绷却在刹那间被消解。

  意识似乎也飘上云端,乔斯忱脖颈后仰,薄唇微张,性器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轻轻顶送,片刻后,舒服地闭上眼睛。

  却不料,就在这时,池暂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快感戛然而止,乔斯忱不满地低哼一声。

  池暂罕见地从他的脸上看到除戒备、恐惧和憎恨以外的神色,甚至算得上松弛,依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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