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扫了眼后视镜,回了句: “这么喜欢破案当警察去。” “这状况,要警察没用吧,我估计又是个什么煞物,”现在的福禄寿心态已经锻炼得相当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闻煞如饮水——见怪不怪了。 他兴致冲冲地转头看蒲炀,不过脑子地问了句: “你说这个案子会不会又是你接,就和那个夏莱的案子一样。” 正好红灯,金杯停在路口,蒲炀却还盯着左边的后视镜,声音冷淡下来,叫了声福禄寿的名字。 “我已经快半年没接过案子了。” 蒲炀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聊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似乎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话刚出口的福禄寿就已经后悔了,他不该问的。 这个问题在蒲炀这里应该属于禁忌,是应该和其他的人啊事啊,一起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的陈年往事。 大概是察觉到福禄寿无话可说的尴尬,蒲炀反而轻轻笑了声: “怕成这样?” “……”福禄寿手揪着安全带,转头看窗外,“我错了,我不应该问的。” 蒲炀的回答很轻松:“问也没事。” 他下意识又往后视镜扫了眼,按在方向盘上的拇指轻轻敲了下方向盘: “还是说,怕我说到燕北声?” 没等福禄寿回答,蒲炀往左边打方向盘,金杯徐徐启动,汇入车流之中,伴随着蒲炀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窗外热风呼呼吹着,福禄寿却觉得空调特别大,嗖嗖的冷风刮得他瑟缩一下,又往窗户边上贴了贴。 他哪儿敢说话? 两人先去了一趟殡仪馆,商量了一下尼路追悼会的事情,负责人也觉得就这样草草了之不太妥当,但他们身为外人并没有什么决定的权利。 只得感慨又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人生苦短啊。 福禄寿原来是个胆子只比老鼠大点儿的学生,几年过去,看惯了生老病死,那些终日惶惑不见,眼里也越发沉稳了。 但这天晚上,他久违了做了个梦。 梦里尼路拖着一副残损的躯体,手里拖着尊无面佛,直愣愣朝他扑过来,嘴里念叨着什么神啊鬼啊,张大嘴巴,露出獠牙,一口咬在他的颈动脉上。 福禄寿乍然惊醒。 窗外天光大亮,细细的水流声响起来,蒲炀正弯腰站在水池面前洗菜。 画面倏然回到现实,福禄寿长舒一口气,脱力般倒回了床上。 三分钟后,福禄寿脚上提溜了双拖鞋,端着漱口杯站在蒲炀旁边刷牙。 他嘴里叼着牙刷,扭头看向正在低头洗小青菜的自家老板,眉眼沉沉,一如往常,不由得多问了句。 “老大,你平时做这个的时候,晚上会做噩梦吗?” 蒲炀长指将菜叶压进水里,肤色映着水光显得格外的白,他扫了福禄寿一眼: “做噩梦了?” 福禄寿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咕噜咕噜把水吐出去: “我梦见尼路了,就那种样子,手里还拿了尊佛,扑过来往我脖子上喳就是一口,看着贼吓人。” “佛?” 蒲炀沉声: “是不是一尊金色无面佛?” “对对,”福禄寿点头如捣蒜,两秒后反应过来,“老大你也梦到了?” 蒲炀点了点头,垂着眼把青菜从水里捞出来,再抬眼,不知道看到什么,叫了一声福禄寿: “进去看看粥好了没?” 福禄寿手把嘴一抹,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几下,脆声应了句“好咧”,几步跑进了屋子里。 面前慢慢走过来一个老人。 他戴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斗笠,拄了一根拐杖,苍老的声音响起: “蒲老板,买一把香烛,两挂坟票。” 蒲炀将盆里的水倒干净,头都不抬地说: “鞭炮好吗?” “不用了,”老人先拒绝道,然后又说,“也来一饼。” “行,”蒲炀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常道,“等三分钟。” 老人佝偻着身子说“好”。 等蒲炀进了屋,没多久,拎了个袋子出来: “一共68,现金还是扫码?” “现金,”老人颤巍巍将钱递过来,蒲炀把袋子递给他,伸手拿钱,可惜,没拿过来。 他又扯了扯,老人的手还是紧紧抓着钱,两个人站在门口跟拔河似地,看着很不雅观。 最终还是蒲炀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 “……”老人捂紧斗笠,声音有些发紧,“你是不是周末要去玉霖山?” 蒲炀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老人的那张脸至始至终藏在宽大的斗笠之下,让人看不见表情,语速很快地阻止他,“总之,你不能去。” 蒲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 “为什么?” 老人瓮声瓮气道:“那边太危险。” 蒲炀好整以暇反问他: “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这下老人一下子卡壳了,大概是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说,抓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口,蒲炀转身就走了。 他下意识开口:“等等,蒲炀你小子!” “进来吧,外面多热啊,大夏天的戴顶斗笠,”蒲炀慢悠悠的声音响在夏日的早晨,让老人不由得一顿,“是吧,泰大爷?” 屋子里就凉快多了。 但泰大土地爷还是背脊挺直,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场景……太特么诡异了。 蒲炀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书,垂眼仿佛看得很认真,水都没给他倒一杯,也是不知道大早上的有什么书好看。 福禄寿则惊奇地靠着他坐着,先抬手扯扯胡子,打量猴似地打量着他,然后又把土地爷头上的斗笠掀了往自己头上戴。 …… “够了!”泰宁气得粘的八字胡都歪了,出声呵斥福禄寿,“你就是这么对土地爷的?!” 福禄寿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斗笠还给他,又打量他几秒,然后亮着眼睛朝蒲炀开口: “老大,这个好像是真的泰大爷!” 蒲炀抬头看一眼,“嗯”了一声,头又低下了。 泰宁叹了一口气:“那还不给我倒杯茶。” 福禄寿“哦”了一声,赶紧爬起来给他倒茶,打开饮水机,表情一下变得很尴尬: “只有冰的可以吗?” 他想了想,又推荐道: “不过我买了冰棍,你要不要——” “够了,”泰宁虚弱地打断他,“就冷水。” 泰宁接过水,一口还没喝进去,只听福禄寿兴奋开口: “原来你真的没有死,我们都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是吗,”泰宁顿时觉得这茶有些如鲠在喉。 他扭头叫蒲炀: “把你这倒霉徒弟给我弄走!” 福禄寿被赶到餐桌上吃饭,这边只剩下蒲炀和泰宁两个人,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些。 但蒲炀又不说话。 泰宁说这可太好了,让我先喝几口。 结果一口茶下去,就听蒲炀冷冷清清开口了,张嘴就是一句: “燕北声呢?” …… 泰宁觉得自己这茶是喝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蒲炀,有些无奈道: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蒲炀反问他,那张俊秀贵气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泰宁就是莫名读出来了一种冷意,他听见蒲炀淡着声音开口,“知道他死了?” 泰宁沉默半晌,复而点头。 蒲炀拿着书的指节微屈,用力往书背上顶了一下,他眼睛里的凉意更多了些,眉峰微蹙: “我看起来很蠢吗?” 所有人都跟他说燕北声殒了,魂飞魄散,一缕残魂都没留,那个亦鬼亦邪的始祖就在那场幻境之中和华光同归于尽,遁空入尘了。 蒲炀仍旧记得自己醒来时庆春那双苍老的眼,怜悯有之,惊疑偏多,蒲炀偏偏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蒲炀下睫微抬,眼锋锐利,目光薄得仿佛要将泰宁从头顶至心肺一句剖开,语气倒是平稳,带着一股不容置椽的意味,“扔一座无字碑给我,我看着那么好糊弄吗?” ---- 因为毕业太忙,后面更新频率不太稳定,跟大家说声抱歉,但肯定会写完的,所以大家随缘看更新~建议养肥。
第七十章 泰宁沉默了很久。 蒲炀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的空间太小,一边埋头嚼花卷的福禄寿又把头埋低了些。 他想起来三年前。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幻境里出来,又是怎么醒过来的,只知蒲炀相印显现十日之久,是大凶之兆。 福禄寿醒来时没见到燕北声,也没见到除蒲炀以外的其他任何人。 他当时以为蒲炀熬不过那个夏末。 但在九月的第一天,一位客人姗姗来迟,拄着拐杖,深色凝重,是庆春。 他不知道庆春做了什么,只知道再等庆春出来,面容苍老十岁有余,眼珠却依旧清明,对福禄寿说: “护好蒲炀。” 福禄寿连声应好。 他见庆春步履蹒跚地往外走,有心关怀道: “你这是去哪儿?” 庆春说: “我累了,休息一下。” 他以为福禄寿是怕自己跑了,就没人管他和床上那个病秧子了,便宽慰他: “放心,以后我会照着你们的。” 福禄寿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他们呢……燕始祖、泰大爷,还有四娘?” “他们啊,”庆春目光绵长地透过长日,望进过往的岁月很多年,只觉得人生倏然而落,六道轮回,末了,也是一锤定音。 “都殒了,”庆春这样说。 福禄寿过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问: “那你呢?你会死吗?” “还轮不到我,”庆春说,“轮回大道都是造化,尽人事,听天命,我受人之托,现在还不能死。” 他以前也答应过燕北声什么事,但后来年岁久了,便忘了,以至于多年未见,故人重逢,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次若是还有可能,他也想等到某个时候,也许就是下一秒,他还能再见到那一袭翩翩红衣,自己的救命恩人,说上一句近来可好。 可夜里梦长,都是虚妄。 过后的三年,庆春常来《在人间》,最开始他抵不住蒲炀那双冷冰冰的眼,后来就习惯了,任凭蒲炀试探几番,他自岿然不动。 很有大将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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