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脚下沙石翻滚,李刚张强刚刚丧命的悬崖近在眼前,尼路却仿佛看不到一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迈着步子往前一跃—— 月光温柔,踪影尽失。 再扭头,山间安静一如既往,那一抹红衣仿佛只是个虚幻的梦。 只剩下一块石碑立在山前,朱红笔迹残缺剩半,写作“玉霖山”。 。 “老大老大!” 早晨七点,光铺满整个白满川,《在人间》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福禄寿。 也许不能叫客人,福禄寿六月份正式从泰大毕业,不顾亲妈的抵死反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在人间》殡葬团队,现属于这里的一员。 厚重的窗帘被一双苍白的手拉开,他家老大顶着一张能冻死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窗户,然后干脆转身。 福禄寿利落翻窗,听见转身的人冷冰冰甩给他一句: “窗户坏了二百。” “……”福禄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跟在蒲炀身后,“我这不是习惯了嘛,老大你吃了没?” 蒲炀穿着件薄薄的宽松素色长袖,把桌上的册子捞过来看着,头也没抬地说了句: “你的在桌上。” “好咧!谢谢老大。”福禄寿坐过去,一口豆浆一口油条往嘴里塞着,屋子里老旧的空调发出轰轰的运作声。 蒲炀话少,现在比起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福禄寿已经习惯,空出一只手掏出手机,准备看看消息。 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他还没看清,就听蒲炀说了句什么。 “啊?”福禄寿立马抬头看他,“老大你刚说话了?” 蒲炀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书放了下来,反盖在大腿上,一手撑着腮,平淡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蒲炀再一次开口。 “……走哪儿去?”福禄寿立刻塌下眉毛,油条也不吃了,眼睛盯着蒲炀,“老大你不要我了?” 他迎上蒲炀的视线,飞快地解释道:“我真没地方去,老大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就业压力特别大,秋招没拿到offer ,春招又都是别人剩下的……” “好了,”福禄寿后面的话音越来越低,蒲炀闭着眼摸了摸眉心,有些无奈的样子,“每次都是这套说辞,你就没找点新的?” 他再睁眼,目光清明,像是要透过福禄寿,看清什么人,或者搞清什么事: “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一个“他”字,无名无姓,蒲炀问出口,却见福禄寿以飞快的速度抿紧了嘴。 然后摇头,作哑巴状。 “……到底谁是你老大?”蒲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福禄寿还是没回答,屋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只剩下空调的轰鸣声。 一个电话进来,解救了福禄寿。 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喂,你好,这里是在人间殡葬店,请问您需要什——” 那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猛地打断他,一位年迈的老人哭着对他说: “我的儿子啊,没啦!!” 福禄寿目光一凝,和蒲炀对视一眼,然后声音放低一些: “好的……嗯嗯,您的住址是……三区二巷……好的,我知道了,两个小时。” 蒲炀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问他: “怎么回事儿?” 福禄寿三两口把豆浆喝完,一边找老衣一边回答蒲炀: “说是六点钟发现的,具体的不知道,好像说昨晚出去了一趟,回来还好好的,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就没气了。” 蒲炀动作一顿,转过来看他: “没报警?” 福禄寿耸了耸肩: “没。” 蒲炀微微蹙了下眉,没再多问什么,两个人关门放东西上车出发一气呵成,转眼只剩下车尾气。 福禄寿在经过自家的时候还象征性藏了藏,婚庆店的关门声比摔炮都响亮。 蒲炀转头扫了眼跟客户联系的福禄寿,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金杯一路七拐八绕开进巷子里,那家人门口早就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老人,讨论得正热闹。 “早说了她家那细娃不学好,天天神叨叨鬼叨叨的,要遭殃。” “那我看他平时也没干正事的,估计是招了什么坏东西。” “那是咧,那细娃身上吓人得很,说是从哪儿摔了的。” …… 蒲炀不露声色地从人群中挤过去,迎着哭天喊地的声音,一下看到屋子正中间的尸/体。 怪不得,她们说吓人。 死者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年纪了,甚至说都看不出来是长什么样。 那张枯槁瘦弱的脸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全是青紫,浑身上下更是惨烈,只剩下额间一点儿完好,生了一颗诡异的红痣,仔细看有些像火的模样,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出奇异的微光。 蒲炀盯着那点儿光看了几秒,突然开口问: “他这颗痣,是生来就有吗?” 一旁以泪洗面的老妇人手臂被架着,眼睛哭得红肿,闻言像听了什么可怕的话,再次大哭起来: “有个锤子,我的儿,命不好啊……这是去那个劳什子山搞出来的……那个山不行,那个山!” “山?”蒲炀凝眉,追问道,“什么山?” “什么山……就是那个西边的,老远的……”老妇人一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然后甫一声大喊,三个字吐得分外清晰,“玉霖山!” 蒲炀站在原地,整个人一愣。
第六十九章 那老人一哭便停不下来了,声嘶力竭地,人都快要倒下去,胸脯不断起伏,蒲炀没再多问她,对旁边的人道: “让老人家进去休息。” 架着她的大概是她的女儿,看着二三十岁的年纪,连忙扶着她走进里屋坐下了。 还剩下一个,大概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皱纹粘生在眼角,眼周红肿,应该也是哭过。 她擦了擦眼睛,向蒲炀解释道: “老来得子,受不了这打击。” 蒲炀微微点了下头,垂眼仔细打量着这位死者。 福禄寿端着一个装满水的盆进来,没先动,靠在蒲炀旁边问他: “这死状,不像是暴毙家中啊。” 死者身上的一片伤,倒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刮蹭到的,虽不致命,模样也足够吓人了。 蒲炀将目光从死者血肉模糊的脚上收回,问女人: “他叫什么?” “尼路,”女人梗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不敢低头下望一望,“刚满二十三岁。” 她不知想到什么,情绪也上来了,眼眶湿润,抬手用袖子擦着眼睛,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早就跟妈说了,这次不能让他出去,妈偏不听,这下好了,果然还是出事了……” 果然? 这听起来倒像是早有预料的样子。 福禄寿探出半边身子问她: “你们知道尼路这次出去要出事?” 女人闻言,只深深叹了口气。 蒲炀递给她几张纸巾,见女人一边垂头抹泪,一边回忆道: “尼路高中就辍学了,后面跟在家里混了几年,我和妹妹看不下去,就让他去上班,谁知道他就去了个什么观,还捧了座佛像回来,那东西谁也碰不得,他还整天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瘦了很多,像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一样,妈带他去算了几次命,算命先生都说他身上有脏东西,还劝他最近不要出门。” “上个月他才出去了一次,昨天又要出去,我就觉得不是个好预兆,结果……果不其然……人就没了。” 对面的两个人沉默着听完,蒲炀先开口问女人: “你母亲说尼路是去的玉霖山?” “对,玉霖山,尼路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蒲炀颔首: “晚上回的?” 女人也点头:“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我还起来给他煮了碗面。” “那就奇怪了,”蒲炀浅淡的目光与女人的相接,眼睛里闪过一丝审视,嘴角平直,询问道,“玉霖山位于我国西部边界,哪怕是坐飞机,最晚的一班飞机也在中午,他是怎么在凌晨回来的?” “还有,”蒲炀低头,像扫视任何一具平常的尸/体一样,目光从尼路额间的红痣一路向下,毫无感情地落在那双脚上。 他心想,这双脚的主人,应该走过很远的路。 蒲炀抬头看向女人,直白开口: “伤痕累累、暴毙家中,这样的死状,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女人被他这骤然的发问问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声音放低了些,说: “妈不让。” “她原先去算命的时候说了,命中无子,有尼路算是……意外之喜,若是折了,那是天命。” 她一堆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蒲炀猜到女人大概隐瞒了些东西,但他也没再过问,做这行的,什么奇葩都见过了,这也不足为奇。 至于尼路…… “你们有做遗体修复的打算吗?”蒲炀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她。 福禄寿赶紧递了张单子过来: “面部修复,全身修复,价格这上面都有,质量保证,这个您放心。” 女人没接。 她盯着那张单子看了好几眼,头依然不敢往尼路那儿扭一下,像是在惧怕什么东西一样,最后连手都没抬,只说: “妈的意思是尽早下葬,您这边骨灰盒棺材什么的就随意,老人年纪大了,我怕再拖她受不了。” 蒲炀点头,按了下福禄寿的手,示意他收回去。 “可以,那我们今天把他送到殡仪馆,赶在下午就能火化,其他东西电话联系就行。” 福禄寿把女人拉到一旁,关上了大厅的门,将看热闹的人统统锁在门外,对她一一解释道。 蒲炀则拿湿毛巾过了手,站在尸/体面前,背脊微弯,双手合十,淡淡作了个揖。 香烛徐徐燃着,蒲眼双目微阂,心中默念。 …… 桥归桥,路归路,黄泉路上莫停留,三生石前许尽来时愿,苦难皆忘,只求—— “一路走好。” 回去的路上福禄寿一边看手机回消息,一边和蒲炀唠嗑,说到死相颇为奇怪的尼路,也没顾忌人就在遗体车上躺着。 “老大你说,那尼路到底是怎么死的?” 福禄寿手撑在车檐上,细细琢磨着: “肯定不是自杀,他杀也不像,那个红痣你看见没,好特——” 被蒲炀眼锋一扫,福禄寿弱弱地将脏话憋了回去,接着道: “看着真挺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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