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异灵芝,极寒之物,巨补也是剧毒,”蒲炀朝他微微耸肩,“你这盅已经废了。” “废了?那便废了!”华光蛇蝎般的视线紧紧盯着蒲炀,白发逐渐散开,身体开始缓慢地发生着变化,“一只盅而已,我在这人间布下煞盅无数,顽固小儿,你如何能挡住我?” 不过眨眼,他身上的皮肤便一寸寸炸开,膨胀,迎着烈日,变成一只通体庞大而周身黝黑的怪物。 这怪物身上全是眼睛,一张一合间吞吐着粘液,瞧着甚是令人作呕,而更醒目的,是怪物上空笼罩的层层黑气,那是煞气。 有阴官瑟缩着出声,声音抖成一片: “这是头……极恶煞啊!” 华光享受着脚下蝼蚁畏惧的眼光,他感受到那些来自各方域土的灵识齐齐向自身涌来,像是美味可口的佳肴一般无穷无尽。 与此同时,那些阴官拿着生死簿,纷纷开口: “我这处的百姓……竟是全没了?” “东边也是,无一活口……” “南方……” …… 华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切,他俯身,庞大的身躯压在蒲炀面前,那些眼睛尽数睁开,带着贪婪看向蒲炀: “如此,我就要成功了。”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土地便剧烈地抖动起来,山石崩裂,以他们为中心,巨震蔓延至正片大地,湖海翻腾,海水倾倒,房屋尽数倒塌,百姓们狼狈地哀声出逃。 滔天祸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只是片刻,百姓生命便如浩浩流水,尽数倾泻,死灵哭出长街,再哭,再拜。 轰隆—— 雷声大震。 “是吗,”蒲炀轻轻掀起眼皮,看向华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也略一倾身,像是一点轻微的暗示,指了下某个东西: “是要找它吗?” 华光脸色倏尔一变: “你怎知……” “看来是了,”蒲炀挺直身子,语气冷淡,已一如往常,他自初见华光便觉不喜,左右不过数年师徒情谊,谁也没有当真,这是幸事。 他眼睛微微弯起来,明珠褪尘般,玉树兰芝,好看极了。 蒲炀在雷声轰鸣中与泰宁摇摇对视,忽而开口: “燕北声同你说的,想必你不会忘,这世间千千万万百姓,泰始祖,记得带他们回家。” 翰林之祖,上古原木,渡灵他最是放心。 泰宁不知他与燕北声的这些交易蒲炀是从何得知,但到了此刻,毫无退路可言,他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虽死但往矣。 第一滴雨落下之时,蒲炀伸手,活生生将自己的心掏了出来。 他捧着那团血肉模糊蓬勃跳动的东西,不甚在意地摸了把唇间的血: “万古太岁,也不过这么个东西。” 他抬眼,同华光道: “原来我为人在世之时,曾被人剜过心,悬挂于城墙上十日之久,那时觉得疼痛难忍,如今倒觉得还好。”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还未等华光有何动作,手指微动,下一刻,手里的那团血肉便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又是一阵闷雷,暴雨倾盆。 蒲炀看着华光骤然暴起,忍不住在雨中大笑出声。 容你运筹帷幄这么些年,愚笨之人不可得。 他薄唇轻启,朝华光吐出几个字: “废物罢了。” 变化发生在一瞬间,雨势哗然增大,山川河海地覆天翻,大地徐徐颤抖起来。 蒲炀阖眼,周身浅淡,轻飘飘地,恍若白纸一张,自心脏向周围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远处天边一声鹤鸣,华光周身痉挛,惨叫一番,正欲出手,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天地……似是在倾倒。 长空缓缓划破一道口子,巨大的黑暗将周围所有一切吞噬,大地倾倒,下落,犹如一个巨大的棋盘。 棋子倏然掉落。 一座长不见尽头宽不见底的深谷悍然出手,数以万计的脉络齐齐打开,下一刻,天崩地裂。 泰宁端坐于角落,像是静坐入睡般,只是随着天地翻覆,嘴角缓缓溢出一口鲜血。 看不见的光华飘荡在大地的每一个地方,那条贯穿天地的深谷吞噬白日与黑夜,只余下一缕青烟。 那缕烟雾从蒲炀的指尖缓缓探出,成为新地之上的第一道活灵。 孟诸已逝,再不见人间。 ---- 第三卷完 ==== # 太岁篇 ====
第六十八章 咒术回溯定是非,阴阳离合百素生 “东岳天齐大生一圣毒之灵,应乎造化,生于混沌之初,立自阴阳,镇彼幅员之域,与天齐久。 其性狂躁,喜吃人,于孟诸二十三年不见踪影,距今八百年,史称太岁。” ——《海末春志·太岁篇》 午夜,一辆银色马自达行驶在山间盘山公路上,夏夜里的蟋蟀窸窣叫着,和在车中几人睡着的呼噜声中听不清晰。 司机透过后视镜,再一次和后座中唯一清醒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张脸缩在帽檐之下,一双鹰钩似的冰冷的眼睛正直直盯着他,像阴湿的雨中钻出来的蛇,危险地吐着信子。 盛夏的夜里,热风吹着,司机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立刻收回了视线。 他想起刚上车那会儿,自己嫌路程远,不太情愿载客,也是这样和那个瘦弱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当时没多想,下意识出声: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上个月才去了——” 后面的话被那个人用一记冷冷的眼刀憋了回去。 司机心里发怵,又往前开了十几分钟,到了半山腰,一堆碎石挡住了去路,他心中大喜,连忙道: “这路挡住了,车上不去,你们自己走上去。” 说完把另外两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家伙叫醒,收了钱,立刻掉头飞驰不见,“咻”一声,尘土飞扬,车子转眼消失不见。 “这特码开的,跟有人索命一样,”睡眼惺忪的男人叫李刚,他打了个哈欠,问刚才也睡着了的人,“张强,你包里有水吗?” 张强个子很高,眉上一个痣斑,中间长了根老长的毛,一说话那根毛就跟着动起来: “喝个屁的水,都这个点了,赶紧拜完回去睡觉。” 张强说着,看了眼已经走了老远的那个背影,大声喊了句: “尼路,你他妈的赶魂呢?!走这么快。” 那个瘦小的背影站在原地顿了顿,尼路才扭头,目光钩在两个人身上,开口,声音像被火烫过一样,鸭嗓一般: “再慢吞吞的就滚下山去。” 他的眼睛眼白居多,这样看人总像是在蔑视,配上鸡骨架似的身材没什么威慑力,但那两个人听了这话,却奇怪地没说什么,快步跟了上来。 三个人打着手电筒,大汗淋漓地走在荒芜的大路上,说是大路也不准确,这座山是西边最深的山之一,开发得晚,只是靠车轧过几道印子,来往的人也不多。 越往上走,就越没有了路的样子,恍惚不见的深山老林中,连蝉鸣都听不太清晰。 李刚有些害怕了,抓着张强的手,问他: “这上面真有那傻逼佛,我怎么看着怪他妈邪门的?” 张强听着这话也咽了口口水,他们的视野太局限,除了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路又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不耐烦地回李刚: “别说话,走就是了。” 可不知道走了多久,尼路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旁边的李刚抖得跟筛子一样,张强也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叫住尼路: “还尼玛走多久啊,这都快三点了!” 尼路融在黑夜里,转头看了他一眼,锃亮的手电筒光打在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说: “到了。” 李刚被那一眼吓得一激灵,手电筒往下一晃,这才看见尼路怀里还抱了个东西。 他下意识出声: “你抱了个什么玩意儿?” 旁边李刚听懂尼路说的话,把手电筒往四周扫了一圈,眼睛也跟着转悠,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周围空空一片,除了身后的深山老林,就是面前这一片空旷,哪里有佛的影子? 巨大的不安将李刚笼罩,他几乎是尖着嗓子质问尼路: “靠,你之前说好的佛呢??我怎么狗屁影子都没看到?!” “佛?” 李刚听见尼路轻轻反问了声。 然后他们看见尼路猛地一抬手,将怀里的布拉开,金面上反射的手电光刺得两个人倏然闭上了眼。 尼路看着怀里的佛像,诡异地露出一个笑,说: “不就在这里吗?” “你……你要干什么???” 两人看着尼路迈出脚步,手里捧着一尊佛像,整个人像是被东西魇住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不断向他们逼近。 张强大叫一声,那颗痣斑上的毛都要飞起来,他转身朝着山林的反方向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一边拖着已经快要吓傻的李刚。 面前黝黑一片,他们什么也不看不清,却不敢停下来,直到李刚脚下一滑,碎石翻倒,有沙块顷落,掉进虚空里,然后没了声息。 李刚只来得及尖叫一声,整个人便掉了下去,他慌乱地抓住李刚的小腿,死死扳住他,带着两个人都落了下去。 黑夜中只剩下凄厉的惨叫声。 尼路慢吞吞走到悬崖边上蹲下来,然后把佛像放下,那佛无脸无眼,只有血珠子一样的痣点在额间。 他跪下来,端端正正朝着佛像叩拜三下,然后举起佛像,手一扬,将佛像也扔下了悬崖。 “阿弥陀佛,”尼路轻轻呢喃。 他回程的路上,下山走了很久,这山原本是高,但尼路走了这么多次,今天却尤其漫长。 最后再一次停在十字路口间,尼路遇到了一位红衣人。 大夏天的夜里,这人穿着一件血红长衫,长相俊美不似凡人,身量又高,黑沉的狭长眼眸里望过来一抹清淡的目光。 他手里提着一柄长灯,淡声开口,问尼路: “是要下山?” 这声音沉得像无边无际的崖,深不见底,却有种诡异的魔力,尼路像是被蛊惑,痴着眼睛点点头。 红衣人微微颔首,抬手在尼路额间轻点了一下,触感冰凉,仿佛万丈极寒地走来,一抹鲜红在被点过的位置时隐时现,再一看,已没了痕迹。 红衣人再次开口,声音仍旧是淡,对他说: “是这条路,你走错了。” 尼路看见他指的方向,心中想说不是,我一直以来都走的另一边,可身体却十分诚实,他目光更迷离了些,迈着步子往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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