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一天有些不寻常,蒲炀操办完客户的后事,抓住庆春,开口问他,同样的问题。 “燕北声呢?” 当时福禄寿也在。 他看见蒲炀闭着眼,食指摩挲着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又像是压抑不住了,没忍住的一句话。 庆春还是说: “死了,殒了。” 他咬着牙,把最后的底牌搬出来,说: “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看。” 连草都长不出来一根的荒漠上,了无人烟,一座无字碑歪歪扭扭地立在风沙中,漫天狂风席卷而来,黄沙糊了三人的脸。 蒲炀站得很直,只是垂眼草草扫了一眼那块碑,福禄寿站在他的旁边,并没有看清蒲炀的表情。 只是庆春开口说: “这就是。” 蒲炀偏头过来,这下福禄寿看清他的脸色了,很平静,什么表情都没有,那双湖泊色的眼睛,融进万里黄沙,百年不动,好像在逐渐腐朽。 他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一块无字碑,我凭什么信?” 庆春颤抖的手撑在拐杖上,说: “信不信由您。” 蒲炀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才蹲下身,长指缓慢地拂过碑面,指尖绕着满满粗沙。 他没回头,问其他两个人: “有铲子吗,或者锤子。” “你要做什么?”庆春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福禄寿听话地把锤头递给蒲炀,一惊: “你挖不出来东西的,都殒了,魂飞魄散,轮回都不入的,哪里剩下——” “闭嘴,”蒲炀站直了,长身玉立,手上松松拎着把长锤,打断了他,“我不会挖的。” 庆春迟疑:“那你这是?” 蒲炀偏头看他,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语气平静,说: “砸碑。” …… 天色落下去,三个人回到车上,谁也没提刚才的事情,蒲炀拿了瓶水,很慢地将手上的沙冲干净,而福禄寿已经傻了。 是的,八百年过去,他老大依然是个独断专行的恐怖分子,做的是不讲武德的残暴行径,他就这么三两下下去,把燕始祖的无字碑砸了个稀烂。 当时福禄寿的第一反应是: 这碑的质量看着不怎么好。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 靠,他家老大这个行为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就剩一个碑了,他都不给留。 旁边递来一只冷白的手,蒲炀把水递给福禄寿,问他: “洗洗手。” 福禄寿没敢接,他刚才只是递了把锤子,什么忙也没帮上,不管是砸碑,还是阻止砸碑。 他好久没觉得人生这么操蛋了。 蒲炀见他不要,又问庆春: “你呢?” 庆春摇摇头,思索再三,还是没忍住,控诉蒲炀的野蛮行径: “你说你好好的,非把那块碑砸了干什么,有还能留个念想呢,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念想?”蒲炀收回手,抄着手臂看向窗外,“我从来不要这个东西。” 死了就死了,睹物思人不是蒲炀的作风,更何况,那也要真的死了才算。 他现在整个人周围都凝着一层冷色,隐隐地,带着几分戾气,不信邪地再问一遍庆春: “燕北声真死了?” 这话庆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回他: “真的,你不是连碑都看见了吗?” “那其他人呢,都死了?” “都死了。” 蒲炀冷冷一笑,睁开眼,眼睛里凉得像在洒刀子: “是,都死了。” “那我呢?”他真心诚意发问,“怎么偏偏就我一个活了下来?” “从那场车祸开始,我一无所知,连段记忆都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所有人遛,现在记忆回来了,又告诉我,好,人死完了,就剩你了。” “庆春,我是不是蠢得发慌啊?” 这么多年了,福禄寿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当时一动不敢动,好半天,才听庆春说了句: “蒲始祖,您放过我吧。” 蒲炀听见这话,先短促地笑了声,听得福禄寿心里发毛,以为他要发一场大火了,可出乎意料地,蒲炀只是闭上了眼,喉结滚动,将手臂搭在眼睛上,喃喃低语: “那谁又来放过我呢?” 从那以后,蒲炀再未曾提过燕北声。 福禄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知道,蒲炀从来没觉得燕始祖真的死了,更何况现在泰宁活生生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更是增加了可能性。 只是泰宁的回应并没有意外。 还是死了,殒了,魂飞魄散了。 泰宁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吹了下冷茶,说: “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去玉霖山。” 蒲炀微微抬眼,看他:“如果我非要呢?” 泰宁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气得头疼: “你为什么非去不可?” “因为尼路,”蒲炀想起他看到尼路尸/体的第一眼,并没有被夸张而惨烈的死相震惊,而是那一刻血痣,鲜红光芒闪烁,看起来像极了燃烧的火。 “尼路额头的那颗痣,和燕北声的相印七分相像。” 泰宁骤然一愣。 “什么痣?” 福禄寿连忙担任了解释的角色,快速开口道: “今早有个年轻人死了,死相怪可怕的,浑身是伤,却又死在家中,他额头上长了颗红痣,应该就是老大说的那个。” “红痣……”泰宁神情凝重起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继续开口,“你们有没有在他家里看到什么佛?” 又是佛? 蒲炀和福禄寿对视一眼,福禄寿点头: “是不是一座无面佛?” 他解释道: “我们倒是没看到,他家里好像没那么东西,只是听他大姐提起过。” 泰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抬手摸着他的长白胡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让你去也正是和这佛有关。” 玉霖山脉其实并不是真的只有玉霖山一座山,那边地处西部边界,高山连绵起伏,最大的那一座高耸入云,常年积雪,称为玉霖。 但玉霖山脉人烟稀少,地势复杂,自然而然地称为煞物聚集之地,若是只身前往,怕只有尸骨无存的结果。 近来却听说频频有年轻人到玉霖山探险,最开始是一个叫“光斑”的户外探险自媒体带起来的风潮,现在变成探险爱好者的天堂。 但情况却逐渐不对起来,前往玉霖山的年轻人中多次被曝出有人失踪的消息,也有险些在中丧命的人发声说,他们在玉霖山看到了佛。 一座巍峨雄伟,直耸入云的万丈金佛。 “这佛是哪里不对吗?” 福禄寿听得起劲,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正是不对之处,”泰命解释道,“若是那金佛当真那么高,那么大,怎么可能一点儿报道都没有?” “更何况,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的荒山老林,怎么会有人建一座金佛呢?” 他接着道: “那些死了的人,有的能找到尸体,有的不能,找到了的,无一不是双手抱佛,额间点痣,这些人警察当然查不出来,但阴司知道。” 泰宁将声音放得又低又慢,郑重道: “我们查了所有的史册资料,猜测,这玉霖山啊,怕是生了个鬼佛!” ---- 下一章见面!
第七十一章 光斑 “鬼佛?!” 福禄寿眼睛骤然瞪大,张嘴就问: “这是个什么东西?” “传闻啊,阴司十八层地狱,为至邪至毒之物长所,经历千百年,至毒之物可为鬼佛,至邪之物长为太岁。” “又传闻,鬼佛需活物供奉,凡得鬼佛者,只要用心饲之,便能享尽天下荣华,亦或万岁常青。” 眼下是在新历两千多年,泰宁思及那史册上的记载,换了个说法: “总之,要是谁能得到这鬼佛,呼风唤雨还是做得到的。” 蒲炀垂眼,手指有规律地敲在桌面上,忽而一顿: “这鬼佛以前出现过?” 泰宁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嗯?” “……你记得你刚刚说那个什么路额头上的红痣和燕北声一样吗?” 泰宁硬着头皮顶着蒲炀的视线,艰难解释道: “古往今来,时间拉至上万年,从混沌算起,这世间总共就出现了一次鬼佛,就是燕北声。” …… 蒲炀猝然抬眼,紧紧地盯着他。 “燕始祖?!”福禄寿惊得下巴都掉了,“怎么是他??” 他抓住关键线索,替他家老大问: “那这次出现的鬼佛呢,是不是也可能是他??” 泰宁老实说道: “我不知道。” “鬼佛亦是佛,是上达天梯怀着颗菩萨心肠的灵物,只是混了极恶煞的血,才长成的鬼佛,那是太久以前了,燕北声也是因为这个,才进的阴司。”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 “况且燕北声三年前便从史册上除名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蒲炀冷笑一声: “你们那册子,漏洞百出,没什么可信度。” 不仅被一起除了名,还除了两次的泰始祖唯唯诺诺装鹌鹑,不敢说话。 也不知道撰写史册的是哪位大将,遛他们跟遛羊似的。 总之,这鬼佛这样可怖,自己的劝导应该有点效果。 于是泰宁好声好气询问蒲炀: “这下总不去了吧?” 蒲炀看他一眼: “谁说不去?” 蒲炀拍了拍福禄寿的后脑勺: “跟不跟我一起?” 福禄寿手一扬,表情雀跃: “跟!” 泰宁: “……” 跟个鸡毛。 “总之啊,”泰宁抬手作安抚状,“依我个人之见呢,去也可以,不去当然更好,那么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我觉得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鬼佛凶悍,有去无回的——” “哟,这么热闹?” 窗户边上冒出一颗头,庆春笑咪咪地,眼角全是皱纹。 他还没感慨完这屋子里竟然有久违的人气了,眼睛继续往旁边一扫,和某位土地爷对上了视线。 “……” 庆春眼角的皱纹不动了。 两秒后—— “我靠!” 窗户外阳光攒动,继而传来“咚”的倒地声。 屋里三个人: …… “看吧,”蒲炀抄着手,以此警示另外两人,“都说了让你们走门。” 等庆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受完泰宁居然还活着这个事实,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 眼看着时针快指向八点,蒲炀也要出发去殡仪馆了,便打断他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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