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抬手抚上庭院内的老梅树,在乌塔莎还未成为太后前,玉灵宫原本的主人其实是他的母亲江怜,而他小时候也会在这棵老树上爬来爬去。 “母亲对我的期许是敢为天下先。如今东梁内忧犹在,外患未除,我自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去处理自己的私事。即便我想为母亲报仇,也要等处理完这些国事才行。” 沈钰垂下手,抬眸看向叶轻云:“明日我将前往明州,彻查‘蓝花楹’。能够无声无息将‘蓝花楹’从明州港口运入中原大地,此事必然和明州官府脱不了干系。东梁明文禁止‘蓝花楹’流入中原,倘若其中没有官府的帮衬与周旋,‘蓝花楹’未必能顺利进入中原大地。” 年轻的君主抱剑入怀,月光流淌在一树霜花之下,他的背脊倚靠着梅树,神情一如往日的寡淡,却在目光触及叶轻云的时候变得温和,犹如冬日的霜雪逐渐消融。 少年唇红齿白,眼神柔和,他只是静静看着叶轻云,什么都不做也能轻易激起青年的心神澎湃。 想要触碰对方,又怕看见拒绝的眼神。想要吻上那两片薄红,从此变成寒冬之中的一缕难以察觉的风,钻入他的衣襟与肌肤相触,与灵魂缠绵。 想要将他拉下云端,却又深爱他的高傲与清冷。想要与他一同成为朝生暮死的蜉蝣,再也不必苦恼尘世与红尘。 叶轻云眸色渐深,他沉默地上前,揽起少年的腰肢,把沈钰打横抱了起来。 少年的目光一瞬间闪过惊讶,却没有过多的挣动,而是把手搭上了叶轻云的颈窝,顺势捏了捏青年微红的耳朵尖。 “在想什么呢?” 沈钰眼中糅杂着明晃晃的笑意,饮过酒后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沙哑。不远处的老梅树上闪过一抹榴红,与树上绽放的洁白梅花反衬鲜明。 “阿钰。”叶轻云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息,他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老梅树,低头亲了亲沈钰的额头,手指却不露声色地绕到后面,点了沈钰的睡穴,“做个好梦。” “什么……”沈钰诧异地睁圆了眼,此刻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被点了睡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目光就已经涣散了。 连续几个寒夜的奔波使得他本就疲倦的身体早已支撑到极致,几乎在毫无反抗之下就被睡意拖入梦乡,沉沉地睡着了。 而在叶轻云的前方,老梅树的枝叉上正坐着一个身穿深红长袍的少年,他歪着头打量着树下的两人,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叶轻云。少年晃着两条小腿,薄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 “入魔吧,叶轻云。” 红衣少年跳下老梅树,他昂着头看向面前与自己拥有相同面孔的人。他的神色很平静,此刻却又显出几分偏执。 “你还没发现么?拥有妖丹的你,原本能够压制心魔,压制我甚至抹杀我。” 红衣少年昂起头,眼底的笑意充满嘲讽:“失去妖丹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也不再是全盛期的实力了。” 小轻云走上前,拉过沈钰垂下来的手,闭上了眼睛,慢慢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带着几分依恋地蹭了几下。 “入魔是有很多好处的呀。那些仙风道骨的正道之人,最脆弱的地方也是丹田,一旦他们的灵核破碎,就再也活不成了。如果你入了魔,哪怕灵核碎掉都可以活着哦。对于我们魔修而言,有没有灵核并不重要呢。”他轻轻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叶轻云的腹部,在这薄薄的皮肉之下所存在的,正是妖族的丹田。 “他不会希望我入魔,”叶轻云冷冷道,“他所希望的,是我能够位列仙班。” “我不会入魔,我既然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死你一次。” 叶轻云目不斜视,从梅树旁径直走了过去,将那年幼的红衣少年抛在身后。不知何时风雪又起,细雪落在红衣少年的发旋、衣上,以及他的掌心中。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少年微笑着蹲了下来,把捏好的两枚雪兔子并排放在梅树下,渐渐散去了身影。
第57章 比武招亲 “驾!” 沈钰手握缰绳,策马穿过一片竹林,攀升而起的日头驱散了寒夜的阴冷。腊月刚过,时至正月,沈钰就动身离开了白玉京,以微服出访的名义前往明州,而在他离开之后,朝政将暂由宰相范希文处理。 沈钰牵动缰绳,红马铁蹄踏过淤泥,风驰电掣般将后方数十个山匪甩在身后。叶轻云扯动缰绳,黑马的两只前蹄高高向上扬了起来。 青年神情微冷,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掐指起势,周身的灵气向他奔涌而来,数十只冰剑环绕在他的周围,剑尖指向后方来者不明的刺客。 数十只冰剑齐发,瞬间贯穿了几个刺客的胸膛。刺客身穿黑衣,头戴帷帽,一声不吭地从马上跌落,无声无息地咽了气。 “吁——” 沈钰纵马奔了过来,停在几具尸首的面前。少年翻身下马,手持山河归尘剑,一举挑落了他们的帷帽。黑纱遮掩之下,几具咽了气的尸体几乎瞬息变成了几片小纸人,紧接着化作纸屑湮灭在竹林之间。 在最后一枚小纸人即将化为纸屑之前,沈钰手疾眼快地提起剑刺穿纸人,山河归尘剑光芒大绽,一缕黑烟从纸人的上方驱散开来。 纸人的脸颊渐渐由原本的无五官,变幻出清晰可见的轮廓,就连眼角下的痣都清楚地显现了出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波刺客了,”叶轻云骑马来到沈钰的身边,“前四波还是真正的人,最后一波,却变成了由纸人所变幻出来的‘假刺客’。” “不,这枚纸人,包括先前变成纸屑,又消逝在风中的‘纸人’,他们原本都是人。”沈钰抽出山河归尘剑,从地上谨慎地捡了起来,“我曾听阿娘说,江湖之上有一种名叫‘移花接木’的摄魂之术,这种妖术能够将人的魂魄转移到其他的媒介之上,比如这种与人相仿,却又没有凡人魂魄的纸人。” “以前的门中长老告诉我,这种摄魂之术,早年间是东瀛人带入中原大地。”沈钰的目光望向远处的一望无垠的海水,以及临海而建的渔村与袅袅炊烟,“我走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隐瞒消息,但信息的流通却有些过于快了。有人想要阻止我前往明州。” 沈钰将纸人收入袖中,翻身上马,手握缰绳调转马头,“走吧,还要再跑上半天的路程,明州城已经很近了。” 原本清晨就能够抵达明州,在几波刺客的连续攻势之下,两人抵达明州城时已经接近午后。 还未入城,沈钰就发现城门外停驻着两辆马车,一队人马候在城外,站在最头起的男子穿一袭绿袍常服,正是官职从六品的明州知州段文喜。 沈钰策马而来,拉动缰绳在知州段文喜的面前停了下来。 段文喜带领身后众人,跪地叩首:“恭迎陛下初至明州,臣已备上马车,只等陛下亲临明州。” 段文喜抬起头,望向面前年轻的少年君主。少年君主一袭白衣胜雪,目光犀利,腰间佩戴的玉佩镌刻着‘姑苏十三宫’五个字,那如狮子般的目光从一众官员的身上扫过,最后不急不缓地落在身前的段文喜身上。 他的身后脚步声渐起,在朝中一向与君主同出同行的随行御医翻身下苡橋马,走到了沈钰的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沈钰握住叶轻云的手,借力下马,口中淡淡道: “平身。” 段文喜擦点额间溢出的汗水,过于圆润的体态导致他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到沈钰的面前,眼底的奉承之色几乎难以遮掩:“还请陛下上马车,我们这就进城。” 沈钰轻笑一声,“段爱卿是从何得知,朕此次微服出巡是要前往明州的?这宫中,可是有何人,提前和段爱卿打了声招呼不成?” “这……这微臣哪能呢?”段文喜擦了擦手心的汗,不过刚正月出头,他却仿佛热得满头淋漓,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上个所以然来。 沈钰负手而立,朝段文喜轻轻一笑,目光意味不明,甚至还调侃道:“看来在段爱卿的眼里,所谓微服出巡,也就是宫中的几个大臣提前和地方打声招呼。”沈钰朝段文喜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什么。旋即,他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叶大人……”段文喜尴尬地笑了一下,“叶大人的马车也已经备好了,还请大人上马车,我们这就入城。” “不必,”沈钰在马车中淡淡出声,他撩开马车的帘子,朝几人淡笑道:“这位叶大人,在宫中是朕的随行御医,一向是跟着朕的身边。” 叶轻云松开缰绳,在心底叹了一声。他确实是没考虑和沈钰共乘一辆马车,因为一旦刺客来袭,马车的车厢狭窄,难以在第一时间迅速击退刺客。但沈钰似乎不怎么在乎方才来临的那些刺客,还在马车里托着脸招呼他,叫他快些上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叶轻云拗不过他,心底也恰好藏着些事,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马车。 “方才我们联手击退的那些刺客,似乎并非寻常山匪那么简单,”叶轻云压低声音,从案上摘了一颗葡萄,白皙的指尖剥开紫色的果皮,将果肉喂到沈钰的嘴边,“他们雷厉风行,挥洒自如,都是行动有序的兵人。” 沈钰笑了一下,垂手放下车帘,“你看出来了?” 沈钰张开嘴,咬着叶轻云喂过来的葡萄,红舌一卷,就把葡萄含在了嘴里。明州知州早已知道他们的行踪,提前备上马车与瓜果,这一盘瓜果都是准备给当朝皇帝的,自然是城中的上上品。 “明州的兵力不大,只有驻扎在城内外的护城军,能够有权调动他们的人只有两个人,无愧与我。哪怕是文景之和关山月,没有拿到门下省审核后的诏书,他们就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如果无愧想要调动兵力,也需要另一半的虎符。” “刺杀你我二人的兵卒,也许是知州官府私下的募兵,也许……”沈钰咽下葡萄,心底的不悦并未被水果的清甜驱散,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轻蔑,“就来自知州府的府兵。” “从我登基以后已经很久没人敢算计我了,”沈钰抬抬下巴,眼神冷漠,“毕竟算计过我的人,都已经命丧黄泉了。” 叶轻云却在心中揣摩着段文喜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对方的面容很是熟悉,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甚至觉得此事荒谬,在自己这近乎千年的光阴中,怎会觉得一个不过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很面熟? 叶轻云摇了摇头,既然想不通,干脆就不再纠结此事。他只是觉得有些违和感,但又说不上为何。 段文喜骑着红枣马,跟着车队走在末尾,他在外面开口向沈钰请示道:“陛下来得突然,建设行宫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寻常百姓的客栈不能保证陛下的安危,”中年人的声音战战兢兢,十分谨慎,“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暂时在段府住上几日。”
82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