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沈钰若有所思,他盯着叶轻云看了一会,突然道:“如果是想去万神山庄,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不过呢叶轻云,我帮她,只是因为你想帮她。” 少年舔了舔唇,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叶轻云,如此看来,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叶轻云一怔。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思绪万千,却又如此柔软,于是莞尔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 青年起身,抬起手把沈钰圈在怀里,脑袋埋在沈钰的颈窝,一呼一吸之间,鼻尖充盈着熟稔的气息。 也许是段文喜提前打过招呼,有了府中侍女的领路,沈钰在段府倒是一路通畅无阻。 沈钰站在段小桃的闺房外,领路的侍女玉竹自幼就跟在段小桃的身旁,此时站在沈钰的一旁,小声地向门内的人唤道: “小姐,开开门,来客是姑苏十三宫的沈钰宫主,您不是最向往……” ‘吱’的一声,闺房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的人赫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外面的玉竹,那姑娘早已哭哑了嗓子,声音也不大:“还请宫主,进来说话。” 沈钰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踏进姑娘家的闺房,耳根子渐渐有些发红。段小桃身穿一袭深绿劲装,头发高高束了起来,颈部的伤口已经被府里的大夫仔细地包扎起来,也摘掉了头上的精致发饰,只留了一根桃木簪子。 少女朝沈钰抱拳,口中唤了一声‘宫主’,目光清明而坚决:“我一定要离开段府,还请宫主帮我打掩护。从今往后,小桃与段文喜断绝父女关系,再不姓段。” “……”沈钰沉默了一会,“如果你下定决心,就去江南的万神山庄,找到少庄主万慕青,向她报上我的姓名,她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多谢宫主!”小桃抬起那张哭花了的小脸,眼底的喜意再也无法遮掩,她郑重地俯身叩首,额头叩在地上,停留了一会,才抬起头重新站了起来。 “自我幼时起,就一直向往着拜入万神山庄的门下,成为少庄主万慕青的弟子。但段文喜只想将我嫁给户部赵家的尚书之子。” “段文喜想到白玉京做官,而不是待在这小小的明州城之中,所以他想要与户部尚书赵常结为亲家,日后方便提携。” 小桃奔到檀木圆桌前,提前茶壶,为沈钰斟茶,“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 “小桃身为女儿身,入不了段文喜的眼,知道的事儿也不多。陛下不妨亲口询问段文喜,”小桃俏皮地一笑,语气轻快,“段文喜爱饮酒,酒后还忘事儿。陛下若是想知道什么,灌他个烂醉如泥,他就什么都招啦。”
第59章 伤口 沈钰回到房内,将刚才与小桃交谈后所制定的计划,详尽地告诉了叶轻云。一入夜色,沈钰便拎着两坛汾酒,敲响了段文喜的房门。 段知州的房里仍点着烛灯,看起来似乎也尚未入寝。他一推开房门,发现来的人是沈钰,便连忙侧开身子,腾出余地。 沈钰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进去的打算,只开口淡淡道:“久闻段知州酒量惊人,朝堂之上无人能敌,朕特意携了两壶汾西好酒,来邀知州共同月下对酌,赏月观梅。” 段文喜心中大喜,连连点头,口中连称:“甚好!甚好!陛下既然想要月下对酌,观花赏月只怕还是不够风雅,不如臣这就让住在府上的舞女来为陛下献舞一曲?” “那舞女曾经可是醉香楼的前头牌,自从醉香楼封了楼,那舞女许是活得艰辛,流落他乡,竟来到明州讨生活。” 沈钰闻言微怔,几乎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在醉香楼封楼之前,似乎早早摸到风声而逃得无影无踪的头牌醉仙儿。 他什么都没说,状似默认,见此情景段文喜顾不得唤来丫鬟,连忙亲自奔到府邸的正房,亲自将舞女请了出来,仿佛他脚下的道并非寻常石板路,而是通向白玉京的权力之道。 当时在醉香楼匆匆一瞥,那醉仙儿似乎也懂得武功,甚至擅长易容,她那舞女的身份似乎也只是个幌子。沈钰眉头低垂,微微眯起眼,此刻他倒是很想会一会那位醉香楼的前头牌醉仙儿。 一旦顺利的话,也许能够就此试探出对方背后的江湖势力。 趁着这个节骨眼,沈钰侧目看了一眼小桃的闺房,房前的侍卫多数已经开始眼皮子打架。等到三更之时,也是那些侍卫最疲惫的时候,小桃想要逃出段府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仙醉儿一袭香叶红袍,双颊染了桃色胭脂,眼尾一抹艳色翻飞。 倘若说曾在醉香楼之内,那惊鸿一瞥的醉仙儿犹如一朵秋海棠,那么如今站在段知州身旁,笑意温和的女子就像一朵绽放在寒冬中的春桃。 只是这副面孔究竟是真实还是易容之后,沈钰也很难仅在一时之间分辨出来。 “陛下,”醉仙儿侧头,朝沈钰望去,莞尔一笑,不等段知州开口,她就清雅地俯身叩首:“今日为陛下献舞一曲,是仙儿的荣幸呢。” 玉竹站在圆桌的一侧,低垂着眉目,不动声色地为两人斟酒。玉石所造的玉杯盛满了来自汾西的老酿,沈钰朝段文喜举杯,两人痛快地饮下烈酒。 接连几杯酒下肚,段文喜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一把抓起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送到沈钰的面前。 段文喜酒量不大,也就几杯酒的事儿,如今一边沉醉在醉仙儿的舞姿,一边在沈钰不作声色地灌酒之下,整个人已经晕乎了,竟然愁眉苦脸地转向沈钰大诉苦水,说自己从官多年,却处处受那户部尚书的约束,可谓是有苦不能言,普天之下竟然无一人得以倾诉。 沈钰目光一凝,放下玉杯,轻轻叹息一声:“从朕登基到现在,竟是没有发现段爱卿如此贤能,怀才不遇。朕倒是觉得,区区一介地方官,委屈了知州身居此位,难以实现抱负。” 短短的一句话,却把段文喜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满身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段知州惊恐万分,几乎如跌倒般跪在地上,连滚带爬抱住沈钰的小腿,嘴里诚惶诚恐道:“陛下,臣没有埋怨尚书大人的意思!既然身在明州,臣便为明州百姓造福,若非尚书大人的提携,臣只怕还是一个小小的散官。” “段文喜,既然有苦衷,不妨开口讲出来。若是无人知晓,那何人来为你平冤昭雪呢?” 沈钰面无表情,抬腿踹开地上的人,抽出了自己的小腿,“还是说,段大人所说的‘有苦不能言’不过是一句谎话?段文喜,你想犯欺君之罪,倒不如现在就把脑袋摘下来,也不至于连累家里人。” “不,不!臣不敢!臣酒后乱语,还请陛下恕罪!”段文喜捂着腹部,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趴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起头来,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额头就撞出来一大片淤血。 醉仙儿见状轻笑一声,停下舞步,语气温和道:“陛下,何必脏了您自己的手?若是行刑,仙儿其实很擅长这个呢。” 她从裙底抽出一把尖刀,无声无息地绕到段文喜的身后,半俯着身,手持尖刀抵上段文喜的脖颈:“大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旁人不晓得你做了何事,仙儿可是一清二楚呢。” “——既然段大人满腹苦水吐不尽,有口难言,不如仙儿来为大人一辨,如何?” “陛下,”醉仙儿咯咯一笑,手里的尖刀向深处割了几分,鲜红沿着刀尖蜿蜒,“这明州城呢,一向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只谈明州城,恐怕还不够,六部中的户部可也有几分功劳呢。” “陛下想要知道的一切,仙儿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隐瞒。”醉仙儿温柔地笑了起来,“作为交换,这条人命,可以由苍云岛收下么?” 段文喜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眼眶通红。他的醉意已经全然消退了,喉咙之下便是刀尖,他就如那俎上之鱼,早已是任人宰割。 “苍云岛?”沈钰一愣,“你出身苍云岛?是谁要你们苍云岛杀了段文喜?” “这个嘛,不能说,有人向苍云岛买了他的命。毕竟老板出了很大一笔钱,我们也不能暴露信息啊。自砸招牌,老板们可就不会再光顾我们的小生意啦。” “老头既然这样要求的,作为弟子,自然要践行师命。在苍云岛,只要有足够的财力,老头都可以亲自出手,阎王来了都没用。” 醉仙儿一顿,低下头,薄唇紧贴段文喜的耳尖,轻柔的嗓音十分悦耳,“阁下,请允许苍云岛收下您的命。” 段文喜瞳孔猛然缩小,尖刀飞快一滑,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段文喜的喉管。段文喜浑身剧颤,渐渐软了下去,醉仙儿刚松开手,他就犹如一滩烂肉般失力栽倒在地,彻底断了气。 “既然阁下与江湖之上的苍云岛有所牵连,‘醉仙儿’这个名字也只是假名吧。”沈钰淡淡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醉仙儿撩了撩发丝,慢悠悠地擦起了尖刀:“旁人问我姓名的时候,一般都是已经下了黄泉。不过既然开口的是陛下,仙儿倒是可以让陛下成为第一个知道我的名字后,还活在这世上的人。” 她笑吟吟地伸展四肢,一手拎起段文喜的头颅,姿态很是放松:“我叫风烟柔,也是苍云岛的首席弟子,岛上的所有弟子皆为老头的徒弟。老头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一切谨遵师命。” 风烟柔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些酒:“陛下,我虽然不能为陛下透露,是何人买走了段文喜的命,但段文喜也确实应该死在今夜。他呀,和那户部尚书赵常,倒不如谁也别说谁,半斤八两的货色罢了。” “若我猜的不假,陛下的那位跟随者——今夜就去了档房吧?很可惜,他恐怕要空手而归了。明州城为‘蓝花楹’敞开大门,而那户部尚书,早早就洗了账目,已经是查无此帐了。” 风烟柔举杯敬明月,烈酒刚一入喉,她便诧异地睁大了眼,“咦?竟然是清水?” “——姑娘所言不假,这笔账,以那户部尚书的精明,闻到风声之后,早已是一把火烧了档房,好让它消失个无影无踪。” 青年的声音由高处传了下来,沈钰抬起头,府邸之上,叶轻云双臂抱剑,立于清风明月之下。他来时风尘仆仆,衣袍有些破损,似乎被利剑撕裂,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却看着不差。 叶轻云踏空而来,衣衫翻飞,在沈钰的身旁落地。他的身上还携了些灼烧后的甜腥气息,这股气息被空气稀释过后,变得逐渐寡淡。 沈钰却在嗅到那股气息后深深皱起了眉,抓住叶轻云的衣襟,下意识就想要掀开:“你受伤了?” 叶轻云一手按住沈钰的两只手,有点无奈,他现在这个模样有些像那些被轻薄了的姑娘,偏偏面前的作俑者双目清明,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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