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门窗“砰砰”两声之中尽数敞开,风雪揉杂着莹亮的细粉涌入玉灵宫,乌塔莎痛苦地喘息着,她一把撕开长裙,疯狂向外奔去。这地方有古怪,一定是那个人的儿子搞的鬼!这宫殿不能再住了,她必须离开这里逃出去! 然而却无济于事,哪怕已经置身于风雪之中,乌塔莎仍然觉得自己难以呼吸,死亡的丧钟即将为她而鸣。 她还那么年轻! 她不想死! 只要能活着回到戎卢,她就能够与父亲的儿子们平起平坐,再也没有人能看不起她,再也没有人能够侮辱她身为女儿身,还妄想争权夺势。只要能活着回去……无论是权力还是地位,都会通畅无阻地向她打开! 沈钰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点也不着急。那女人已经中了叶轻云的蝶磷,他什么也不做,女人也会死在这场风雪凛冬之中。 远处寒光一闪,一支骨箭跨越风雪而来,瞬间刺穿了乌塔莎孱弱的胸膛。一片茫茫雪色之间,年轻的姑娘站姿挺拔,一手摸向箭筒,再次取出一只兽骨羽箭。她头戴纱帽,面遮白纱,看上去非常年轻,身着艳红与赤金相间的露脐上衣,长裙曳地,随寒风飘逸,似乎有银铃声悠然传来。 那姑娘眯起眼,再度拉开弓弦,指尖搭在羽箭上,松手射出一箭! 沈钰却动也未动,不知何处涌来一阵妖风,轻飘飘地吹偏了那支朝他心脏而去的骨箭,噗的一声插进雪地的深处。 “哼。”少女冷哼一声,终于解开面纱的一角,以真面目朝沈钰走去。她赤足踏雪而来,腕上、足间都戴着纯金所制成的佩环,步步叮当作响。沈钰抱剑在怀,好整以暇地望向那穿越风雪而来的戎卢二公主。 “你还算有点意思,”阿依慕拖着乌塔莎的头发,赤足踏雪,缓缓走了过来,“本公主本想借着这场寿宴,亲手杀了乌塔莎,再嫁祸给你们东梁。但现在本公主反而觉得,那样有些无聊。” 她转身来到乌塔莎的尸身旁,抽出佩戴在腰间的短刀,一刀砍下乌塔莎的头颅,再从箭筒旁抱起一个淋雪许久的木箱,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丢了进去。 “我们王族的女儿,在戎卢并不值钱,甚至可以说,从出生起我们的命运就是和亲。”阿依慕收起短刀,抱起木箱起身,“对于乌塔莎而言,她的试炼是杀掉中原的皇帝。因为只有这样,她回到戎卢才能与王族的一众王子平起平坐。” “而我的试炼,是杀了她,代替她回到戎卢。这是从我们出生起,戎卢王亲口告诉我们的。” “既然如此,她的头你可以带走,”沈钰淡淡道,他抬起手,迎风飞来了一只漆黑蝴蝶,振翅落在了沈钰的指尖上,“但朕的要求是,她不能死在东梁。” “这个好说,”阿依慕痛快答应,抱着木箱飞身踏上玉灵宫的宫顶,“宴会上见吧。” *** 皇宫之内悬灯结彩,宫人们低着头点起宫灯,整个大殿灯火通明,殿外风雪呼至,漆黑的夜色犹如无底的黑洞,犹如野兽般吞噬撕扯着这一方之地唯一的暖光。沈钰身穿紫袍官服,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殿的最上位。年少君主那如钢刀般冷冽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众宰臣,他无声地注视了半响,终于移开目光,投向大殿之外。 集英殿之外,有一人踱步于风雪之中,叶轻云步伐悠然,撑伞行至殿前。他摘下身上佩戴着的山河日月剑,束起红伞,一并交给守在殿外的禁军护卫。 沈钰一手托腮,似有似无地打量着下面的人。叶轻云的目光穿过一众官员,径直向前方走去。他在阶下沉稳落座,面西向东,坐在第一位。叶轻云不曾在朝堂之上露过面,一时之间惹众议纷纷。多数官员只听说皇帝的身旁有这么一位即将成为随行御医的年轻青年,却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面。但能坐在大殿前享宴的人,官职做到他们那样的地步,多数都是人精,即便满腹狐疑,却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殿外候着的宦官提喉尖声道:“太后——到!” 雾霜太后一袭云山蓝锦袍,高髻如云,足尖踩上宫人的背脊,由一旁的小宫女搀扶下了马车。女人的面颊施了厚胭脂,却并不违和,反而明艳而妩媚,朱唇微勾,似笑非笑。她缓步走来,香风阵阵,在沈钰的右边落座。 早闻少年君主与太后情感不深,甚至略有瓜葛,碍于两人从未将此事放置于明面之上,群臣也只当作口口相传的谣言。今日皇宫宴席之上,皇帝与太后却见面全无交流,底下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当时的传言竟然为真。今日太后寿宴,当朝国君非但没有亲口送上贺词,看起来也漠不关心。 大殿之上,阿依慕起身,献出贺礼。 “今日乃是雾霜太后的寿日,阿依慕祝愿太后长命百岁,特此献上花鸟仙云图一幅,夏羊三百,黄金二百斤。” 见此情景,南阳使节也紧跟着起身,向沈钰道:“陛下,外臣奉命来东梁为太后献上寿礼,献金器二百两、银器及金镀银器二百两,布一万两千匹、生绫一百匹,细马七匹。” 沈钰的目光掠过他们,点了点头。先前各国献上的寿礼实际上早已清点过一次数目,沈钰早已了然于胸,现下的汇报也就摆个明面。 吉时一到,寿宴便开始了。 最先响起的是乐人们模仿的百鸟鸣声,一时之间仿佛集英殿之内涌入成百上千的鸟雀,清脆空明,如置身于山涧之间,头顶悬着一轮明月。 阿依慕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宴会之上,而是专注在她面前的一些中原美食。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阿依慕久闻中原美食赫赫有名,却不曾亲身来到中原。她的面前摆着环饼、油饼、枣塔,以及一份白玉京名食冷元子。猪、羊、鸡、鹅、兔熟肉各一份,还有一份面汤。 中原的皇宫宴席与戎卢大相径庭,若在戎卢,通常都是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并非中原这般分桌而食。虽说每一轮进御酒之后,菜肴也会随之而变,但这也意味着她需要一直待在宴席之上。 阿依慕有些无趣,叼着一块熟肉骨啃干净肉,“噗”一声吐掉羊骨。虽然菜肴美味,可眼前的歌舞看久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公主殿下。” 阿依慕闻声抬头,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雪白长裙的年轻姑娘,那姑娘肤如凝脂,笑意温柔,纤纤玉手持着酒壶,细声细语地问阿依慕:“公主殿下的酒饮完了呢,殿下还要再添些酒么?” 阿依慕一愣。 一向骄傲的小公主张了张唇,下意识道:“……我,准许你称呼我‘阿依慕’。” 沈灼莲一怔,持着酒壶顿了顿。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沈灼莲看着面前年纪相仿的少女,轻笑了一声:“那么,阿依慕殿下,要添些酒水么?后面可还要再进御酒足足八轮呢。”
第55章 百年之约 阿依慕眨了眨眼,甜甜笑了起来。她现在心情很好,也许多喝几杯酒,偶尔放纵一下并不是坏事。如此想着,阿依慕便指了指酒盏,眼巴巴看向沈灼莲手里的酒壶。 沈灼莲握着酒壶的手微微收紧,眼前的异国公主眼底闪着微光,似乎比她想象中得更加友善。实际上,若不是沈钰的嘱托,她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戎卢的小公主和她年纪一般大。 或许她会更大一些,因为小公主看上去并不高。 “……你要坐到我旁边么?”阿依慕紧皱眉头,努力回忆着奶妈教给她的那一口中原话,有些磕磕绊绊地问沈灼莲:“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她自认为她的中原话学的还算不错,方才和沈钰还能对答如流,这原本给足了阿依慕足够的自信。可不知为何,一对上那中原小公主的眼睛,她那自认为还算不错的中原话就开始结结巴巴,仿佛初学者一样。 “多谢公主的邀请,但今日宾客众多,我若是坐在戎卢的宴席上,恐怕过后会被皇兄数落灼莲又做了不合时宜的事呢。” 沈灼莲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手提着酒壶,重新为阿依慕填满酒水,“公主殿下还是第一次来到白玉京吧?待宴席结束,要不要灼莲带着殿下一同逛一逛白玉京?” 阿依慕握着酒盏,思量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一会去找你。” 沈灼莲笑意愈深,她行了一个万福礼,端着酒壶转身离开。皇兄先前交代过,希望她和戎卢公主尽量交好,如今沈钰交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剩下最重要的,便是看皇兄如何促成两国间的谈判。 戎卢王想要粮食,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只要能够让阿依慕背后的戎卢王同意百年之内不会侵略中原,无论如何对于东梁而言,都是有利的。 沈灼莲微微眯起眼,走到殿外前,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宴席之上的戎卢公主。她在心底浅叹了一声,许是那戎卢小公主对她并无恶意,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善意。沈灼莲虽然不知那点莫名的友善从何而来,但总归不是坏事。 沈灼莲抿唇,又待了半晌,悄悄抬眼去看皇兄。沈钰已经饮了八盏酒,再进最后一轮御酒,皇兄就可以起身离席了。 沈灼莲候在外殿,粉唇咬了咬指甲尖,担忧地皱起眉来,心底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暂时离开,还是等皇兄出来,再将方才的情景一一叙述给沈钰。 但她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大殿之内已经齐声传出了百官们的“恭送陛下”。沈灼莲不再犹豫,转身走出藏身的朱色石柱,一抬眼便望见了沈钰、以及他身旁的年轻戎卢公主阿依慕,还有一个面孔生疏的青年公子。 沈灼莲虽然不曾见过对方,却也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沈灼莲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旁还候在外殿的侍卫旁边,轻声吩咐道:“让膳房的御厨备上三份醒酒茶,再送到御花园的石亭中,”她沉思道,“陛下饮了酒,让他们动作麻利些。” 侍卫行礼,立即道:“遵命!” 沈灼莲准备好了一切,这才抖了抖一尘不染的雪白留仙裙,疾步追到那几人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皇兄,公子,还有……阿依慕殿下。” 女孩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以那令人找不出瑕疵的言行,面朝沈钰轻笑道:“灼莲已经在御花园中备上醒酒茶,皇兄饮了太多的酒,此刻许是胃中不适,阿依慕公主殿下又难得来一次东梁,不妨由灼莲弹上一曲,再饮些益于脾胃的茶水,共赏今夜的月色,也不失为一种听风赏月的雅趣?” “公主有此心思,自是好的。”叶轻云缓声说。 沈钰默不作声地同叶轻云对视一眼,也点了点头。他看出沈灼莲的心思,却也没有拆穿,反而淡淡地笑了一下,和叶轻云并肩走在最后。 阿依慕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和酒肉打交道的西域公主,虽然也跟着进了九轮酒,却不显醉态,眼神依然清晰明亮,只是她好奇的地方显然不在听风赏月之上,而在于沈灼莲竟然会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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