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奇迹都是有代价的 叶轻云哑然失笑。 人说,人妖不可结缘。 妖也自知,人妖自古殊途。 修仙者,逆天而行之。妖想要渡劫成仙,摆脱妖身位列仙班,就要经历九死一生,在天雷之下脱胎换骨,忘却前尘,羽化为仙。两者魂魄皆不受三界管辖,魂散则为亡。 “我虽然一直没问过你,”沈钰下了地,脚上的木屐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三两步推开了玉鸾宫的殿门,“但并不代表我不在意。我能猜到,既然你能寻到我,定是付出了些代价。” 殿外春雪消融,树上桃枝生出淡粉花苞,温热日光并不刺目,反而柔软如神灵照拂,沈钰踏下台阶,沿着青石板一步步走到桃树前。 “你知道当年为何我在玉鸾宫之前种下一片桃苗吗?如今桃苗成林,整个玉鸾宫都在春天时洋溢淡淡桃花香。” 叶轻云跟随在后与他形影不离,唇舌一张轻声道:“为何?” “我同旁人讲的是,因为不愿这玉鸾宫太过寂寥,故而种了些桃树,又随了母亲父亲的心意,因为他们曾在一片桃林中相遇。” 沈钰忽然停在一棵桃树前,那棵桃树看起来有些年头,枝叶交错,盘根错节,干枯的老皮掉落在地,融进了泥雪之中。他伸出手轻抚树皮,犹如怅然道:“我自幼就喜欢着一个人,那时不懂何为情呀、爱呀,只晓得如果每天都能见到那人,就已然足够欢喜。” “这一片桃林每逢春意,芬芳四溢,百花争艳。倘若某一日他路遇京师,得知这玉鸾宫里有一片桃林为他而绽,或许就能知晓我就在此处等候。” 叶轻云淡淡一笑,却并未传至眼底,像是开导:“执着于过去并非是件好事。” 沈钰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倘若我能抽身离去,你又如何等得到我?公子劝别人着眼于日后,自己还不是舍不得过去,为了一个鹤渊,痴痴跑来了?” 他笑着垂手,踏在泥雪之中,沿官道回寝宫。他向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咯吱轻响的踏雪脚步声,他转过身犹如无奈般嗤笑一声:“我可是自记事起,就没再让人牵着手认路了。” 沈钰快步流星地踏雪回走,“啪”一声攥住了叶轻云的手腕。叶轻云一时微怔,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边,被他拽着往前走。青年恍惚想起这人幼年时反而没这么强势,倒是犹如黏人精般缠着他走哪跟哪,像个小尾巴。 姑苏十三宫在江湖之上赫赫有名,挑选弟子不论穷富贵贱,只看资质,非根骨奇佳者不得入门。哪怕只做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都有人争先恐后,不远万里前来姑苏参加入门考验。 叶轻云无声地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师出名门的十三宫宫主年幼时偏偏不爱练剑,学堂更是能溜则溜,不是寻思姑苏哪一家的桂花糕最香甜,哪一处的风景最漂亮;就是跟随在他的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轻云哥哥。 他的声音微凉,指尖却暖热,回头扬起嘴角笑道:“陪我出宫一趟,我有话要问池涣。” 叶轻云回过神来,瞬间警觉起来,挣脱了他的手腕,几步从墙上取下一件月白外袍披在沈钰的身上,仔细地系好衣扣。 “走吧。” “我们不走正门,走暗道,没人发现我出了宫的。”沈钰白了他一眼,左右看看,快步推开了龙床旁边的一个香几,蹲下身在地板上用力敲了一下。地板松动般“嗡”地响了一声,随即被沈钰用力翻起,地道漆黑安静,却足够隐蔽。 “这是我小时候就和老皇帝提及的东西,然后他命人帮我挖了这条直达白玉京郊外的暗道。” 叶轻云沿着石阶往下走,指尖燃起了一朵小火花,确定安全后才道:“下来吧。” 沈钰暗自一笑,没踩楼梯直接跳了下去,轻车熟路地取下一个火折子:“别担心,知道这条暗道的人只有你我,和天上的老皇帝。挖这条暗道是为了自保,那次毒发后差点没命后,我就开始提防我的身边人了。” 沈钰的脚步一顿,冷冷扬了扬眉角,“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吗?” 少年转身正面与他直视,眼底眸光凛冽,手中火折子微亮,漆黑的地道内只有他身处之处亮起一片淡淡的光。他毫不畏惧地盯着轻云的一举一动,捏紧火折子的指尖却微微收紧。他的右手攥紧剑柄,剑穗上悬挂着的银色铃铛随着颤抖而发出清脆声响。 脑袋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沈钰一愣。 “这条暗道从郊外直达你的寝宫,你是当朝皇上,更是曾经的六皇子,倘若留下活口,他日一旦这条暗道被挖道人暴露出去,你必死无疑。”叶轻云微微一笑,“世事皆如此,虽然残忍却不得不为之。” 沈钰垂下衣袖,没再应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说的没错,残忍,却不得不为之。东梁和戎卢之间,必有一战。如果我们不够强大,就会被外族人吞并。他们想要的,不只是草原,而是整个中原。” “到那时候,也同样会发生许多残忍的事。到那时候,你也会像今天这样相信我的决策吗?” 叶轻云轻轻握住沈钰温热的五指,指尖握住少年人冰冷的手指,沿着指缝与其十指相扣,“我会在你身旁,助你一臂之力。你相信奇迹的存在么?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奇迹,一个你所期望的盛世王朝。” 沈钰抽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又慢慢垂下,任由叶轻云不松不紧地握在掌心中。他的肩膀一塌,像是松了口气般缓下心神,淡淡掀起一抹笑。 沈钰拧开他们面前的石门,穿过刺目的天光,踏出暗道。 他微不可闻地低声道:“倘若我们真的来日方长……” “那么,我想暂时脱下这身皇袍,暂时抛却皇帝的身份,哪怕只能有一日做回沈钰,只是那个姑苏十三宫宫主,也好。我想带你回我的故乡,我们去姑苏吃新鲜的莲子,去金陵的街上喝酒,去看京城中的牡丹。” 沈钰转头笑笑,“就当我说笑罢。可惜这辈子没法脱下皇袍,连皇宫都要悄悄溜出去。” “先前你问我,为何我在你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沈钰笑容温柔,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小蝴蝶。” “因为我只能在你面前,做回沈钰呀。我讨厌皇帝这个位置,也没那么热衷于权力,比起做皇帝,我更想去姑苏卖冷元子。” 街道上嬉笑喧闹,沈钰的声音却径直传入耳中。 叶轻云握紧了沈钰的指尖,在心底叹了口气。沈钰眼睛发亮,把一块碎银子塞进商贩人的手中,从草扎上取下一串冰糖葫芦,眉目欢喜地奔回他的身边,将那串冰糖葫芦递了过来。 “请你的。” 叶轻云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这个伯伯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酸酸甜甜,我小时候每次偷偷溜出来的时候,都要去他那里买上一根。” 叶轻云咬下一颗裹了糖衣的晶莹山楂,将糖葫芦递到沈钰的唇边,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你自己吃吧,我现在不喜欢糖葫芦了。” 青年心底失落了一下,却还是满怀期待地伸舌,舔掉了拇指上融化的糖稀。他们租了辆马车,直到内廷司附近才下车。车夫不敢靠近内廷司,于是两人只得在距离内廷司还有一小截路的官道上停车。 沈钰此次便衣出行,并未穿着龙袍,内廷司守门的侍卫又常年驻守京师,自然不晓得当今圣上的模样。沈钰倒是不急,他摘下腰侧的玉佩吩咐道,“将玉佩拿去给你们大人看一眼,自然知道我的身份了。”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欠身抱拳,随即大步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内廷司外门大开,内廷司长司柳青河一袭黑紫云纹劲衣,短外袍随风猎猎作响,一路小跑出来迎驾。 “陛下想要亲自审讯刺客,下旨让内廷司提过去便是,何必大老远跑这么多路?”柳青河挥了挥手,两侧的侍卫尽数退去,跑回原位看守。 “朕出现在内廷司之事,一个字都不能露出去,倘若玉鸾宫之内有半点闲言碎语,柳青河我拿你是问,”沈钰嗤笑一声,抬了抬眼皮,“刺客还没死呢?” “哪敢让她死啊!”柳青河先是无奈哼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就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陛下要内廷司扣下,又不让审讯,也不让杀,又听闻那刺客藏了武功,自然仍是被关在水牢里,抑制她的内力直到如今。” “那便先去见太子吧,”沈钰挑了挑眉,“柳长司,有请。” 叶轻云跟在他的身后,咽下嘴里的山楂糖渣子,无奈笑了笑。
第47章 贝壳 内廷司地牢阴冷,终年不见天光。没有内力的寻常人若是被关在这里,没几天就患上寒疾,不省人事。 当朝大皇子被关押起来,除了没了自由倒是活得很滋润。狱人们唯恐他染上风寒,就给他送来几床被子,摆上火盆,整个牢房都非常温暖如春。沈钰让狱人解开铁链,差遣了所有人,只和叶轻云一同踏进了屋内。 “你倒是自在,也不怕朕让你掉脑袋?” 沈显荣面容略显憔悴,虽说旁人伺候得很是用心,但毕竟比不上皇宫的吃穿用度,从未吃过半点苦的大皇子仍然消瘦了些。沈钰进来时,那厮也不抬头,手里把玩着几根黄色枯草,看那动作像是在编草蚂蚱。 听闻沈钰的声音而轻哼一声,抬了抬眼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生死都已经掌握在我这六皇弟手里,我还怕些什么?怕得越多,输得越快,一无所有才会无所畏惧,你我皆如此。” 沈显荣伸了伸懒腰,将编好的草蚂蚱放在地上,“你若想杀我,何必留到今日?偷偷溜出宫的吧。老皇帝的那个位子,坐着还舒服么?那么窄小、束缚,你坐在上面,”他抬眸笑了起来:“却什么也做不到,能做的不过是‘坐稳点’,不过是自保,而这就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他声音很轻地唤了他的字:“从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是皇子的那种生活?我不是这狗屁大皇子,只是一介寻常人,我们不曾明争暗斗,不曾有过储君之争,那样的我们多么快活。” 沈钰不予苟同。 “那就祝你下辈子投胎别生在皇帝家,一介平民,那多快活?你锦衣玉食的长大,老皇帝从没克扣过你的吃穿用度,愿意侍奉你的人比地上的蚂蚁都多,即使你现在身陷囹圄也多了一床被子、几个火盆,倘若真是平民百姓你现在早就冻死了,哪来的心思琢磨什么平民皇子?”沈钰抱剑而立,背脊仿佛梅树般挺拔,唇角讽刺地微扬:“皇帝不常出宫,你这个大皇子也踏不出宫门吗?” 他敲了一下脑袋,讽刺一笑,“你现在连内廷司都走不出去,更不知晓远在万里之外,江北一带的流民因战乱而闹饥荒。江北啊,离白玉京多远啊,你这足不出户的皇族,一门心思只花在怎么争权夺势上,哪里晓得不远万里的战乱和饥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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