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毫不在意。” 沈显荣沉下脸色,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连带指尖都微微泛起枯白。沈钰忽然快步上前,“啪!”的一声捏住他的手腕,指尖猛的发力掐出一道红痕。 “还不拿出来吗?” 沈显荣猛然挣扎,用力过度而发出血肉撕裂声,将他的五指都染上血红,殷红顺着手腕向下划出一道血痕,“啪嗒”一声打在怀里的草蚂蚱上,血丝逐渐渗透了黄叶,空气中弥漫起淡淡血腥味。 咔!咔! 沈显荣的左手软软塌了下来,一块儿打磨尖锐、染了红的软刀从手中无力坠落,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 沈钰两指轻轻捏起软刀,那刀片极薄,入体无声,伤口不大因此很轻易就能愈合,但刀片却难以取出。论及江湖之中哪种武器杀人于无形,这小软刀作为暗器排名第一,其次便是来自西域的蝴蝶刀。 “这软刀是谁给你的?”沈钰随意向后方一抛,看也不看“唰!”的一声山河归尘剑出鞘,反手执剑紧贴皮肤,威胁般似的向前一凑,刹那间白刃染血,丝丝缕缕地往地上坠去。 “内廷司传给朕的情报上写道,大皇兄近月未曾踏出宫门一步,那这软刀是谁交给大皇兄的?沈方林?太后?池涣?” 沈钰嗤笑一声,“你知道池涣是太后的人吗?” 沈显荣叹了一声,抬手将他的剑向前推了推,又立刻被压迫得更紧。 “池涣那个丫头,我早就知道她这样混下去,迟早要丢掉性命。她是不是太后的人,我不知道。但她在我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我不信她——还能信谁呢。况且,”沈显荣轻笑一声,“我心悦于她许多年,那年忽然从御花园万花丛之中钻出来的小小姑娘,她只是对我笑了一下,我就喜欢她了。” “——哪怕你明知,这软刀极有可能原本就是她为你所准备?” 沈显荣忽然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几声大笑起来,眼中神色古怪,疯狂至极。 “六皇弟如今十六岁,没出过宫也没遇到过心上人,自然不懂。你我看似皆无后路,实则不然,你的身后有十三宫,你输了还能回到十三宫,自由悠闲地做你那宫主去。二皇子有他的母妃一脉支持,纵然输了也依旧有家可归。而我的母妃早逝,我什么都没有。储君之争,我必败无疑。我若不争,等待我的结局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输了,那我也认命。” “如果你需要查出更多的消息,我的情报组织可以帮你。只要事成之后让我做个王爷,带着那丫头安全离开白玉京,保护我们路上不被刺杀,并且给我封地和宅子。我保证,再也不回来。” “这样啊——”沈钰捏着手里的蝴蝶刀,状似苦恼道,“你这样让朕很难办呢。朕并不想留你一线生机,也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你也知道,哪怕朕什么都不做,你也根本没法活着抵达儋州。” “朕是一个喜欢斩草除根的人,留下隐患,等你东山再起?” “听天由命吧,沈显荣。”沈钰说完,转身出了狱房,跟着两人跟着柳青河一同离去。只留下身后的男人挣扎着,辱骂着他的名字,他将那些下贱的字眼听在耳中,却无动于衷。 沈钰最后看了沈显荣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心底很清楚,如果今日的输家是他,沈显荣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他们是皇族,都是踩着兄弟的血脉往前走,真情远没有刀刃有用。 柳青河则一脸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领路,无论刚刚看到了什么,都当成什么都没看见。 关押池涣的地点在水牢。大概是内廷司考虑到她有内力,却又不能直接废掉,又怕被人劫狱,只得将地点选在了可以压制内力的水牢。 池涣一nan风dui佳身白色狱衣早已透明般湿透粘在身上,不知是关押人故意还是无意,特意为她选了一身白色,遇水后几近透明的服饰。她的头发散乱在水中,浑身上下几乎伤口满身,沈钰进去时刚刚结束审问,地上的软鞭都还未收走。 沈钰挥了挥手,让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一时间只剩下沈钰和身后的轻云。 “池涣,你还想活下去么?”沈钰轻声道。 池涣抬头,剔透的水滴顺着下巴汇入水里,她那双黑瞳几乎涣散。 没有言语,没有回应。 “可你要怎么活下去呢?”沈钰笑了笑,“整个东梁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年幼的稚童都知道你刺杀朕的事情。” “倘若一个刺杀过皇帝的刺客,还能出狱甚至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这难道不是在鼓励某些蠢蠢欲动的人,为朕再度招来杀身之祸?” 他的笑意极淡地噙在嘴角,若有若无。 池涣抬了抬头,“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要救我,”池涣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我本来……也不愿活下去了。你知道那种不见天光,无尽黑暗的日子吗?每一天都有新的任务、指示,你不必拥有思想,你只需要听命行事。”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落下来,干枯的声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你是一个人啊。可你不能拥有思想,不能擅自与谁交谈,你所认识的人皆在一个人的掌控之下!你甚至不能对心爱之人……”她的声音哽咽而痛苦,“说出那一声喜欢啊……” 她喜欢的那个小小少年,在许多年前相遇的第一眼,他怯生生望过去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尖就颤抖了一下。 她按照任务按部就班地和大皇子接触,名正言顺地做实青梅竹马之名,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每天坐在铜镜之前,面对镜中的姑娘重复说“你是喜欢的人是大皇子”,谎言说得多了,也就成了真话。她爱上了沈显荣。 可她第一眼就欢喜的人,真实发生过的、只属于她自己的那一场独角戏,却在她刺出那一剑之后幡然梦醒。 池涣颤着声音,垂下眼,笑意淡然:“陛下,留我个全尸就够了。我想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当年还没入宫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姑娘。陛下,我有件东西,想要交给您。” 她忽然抬着头,意示沈钰走过来。 “别过去,”叶轻云抽剑挡在沈钰的前面,“花言巧语,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背叛了你的人,不可信。” 沈钰安抚地拍了拍叶轻云的肩膀,只身走了过去。 水牢里的女孩微笑起来,黑色的瞳仁亮了些许,她虚软无力地伸出手,在沈钰的掌心中放下一颗淡白色贝壳。 “能在死前再见您一面,池涣心满意足。” 贝壳圆润可爱,在他的手心里发着淡淡荧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沈钰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场景,一切都仿佛梦里看花。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很冷,星星却亮得惊人。 他和池涣并肩躺在玉鸾宫的殿顶,不知怎的就忽然聊起了大海与沙滩。他们为沙滩应该是白色还是黄色而争执吵了一架,第二天谁也不理谁,少年心性就是赌气憋着火。 第三天却是池涣先坐不住了。她跑过来气鼓鼓地嚷了几句,沈钰记不太清她那时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和池涣打了个赌,将来看谁先见过大海,就在沙滩上捡一枚贝壳为证。 “陛下,如今看来,是我赢了啊。”她眉眼微弯,笑意清甜。 沉默了许久,沈钰淡淡道:“轻云,动手吧。” 池涣微微抬起头,黑瞳无神地望着他。 面前的少年微微俯身,指尖覆在她的双眼上,旋即视野陷入了一片漆黑。 “今夜做个好梦,池涣。”
第48章 水母形状的灵魂 不出沈钰所料,押送沈显荣去往儋州的车队刚出了白玉京的城门,还未走多少山路,就被一众山匪拦截,整个车队全军覆没,那群山匪倒也是十分谨慎,没放过一个活口。沈钰指尖的灵蝶逐渐消散,这只灵蝶与大皇子体内的附体灵蝶力量相连,大皇子一死,由叶轻云借助妖力捏造出来的灵蝶自然也不会存在。沈显荣的遭遇刺杀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丁点儿没有传回白玉京,如果不是灵蝶的存在,沈钰也不会猜到雾霜公主下手如此之快。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叶轻云的指尖一伸一捻,轻松捏出一只灵蝶,淡蓝色的小蝴蝶飞到了沈钰的发间,旋即渐渐消失。 “戎卢需要一个发动战争的理由,如果死一个公主就能够发起一场侵略中原的战争,戎卢会亲自下手让他们的公主殿下死在万国宴会之上。” “那位从西域嫁过来的公主殿下,虽然心系戎卢,却依然非常年轻,习惯了养尊处优,性格傲慢,还生下了孩子,比起戎卢,她最想杀的人是我。” 沈钰托着下颚,漆黑的眼眸看向叶轻云,轻柔地笑了一声:“我的影卫监视她多年,自从她当上皇后,玉叶就悄无声息地藏在暗处跟了她多年,学习戎卢贵族的语言,模仿她的声音与习惯,言谈举止。玉叶精通易容,想要取代她也并非难事。” “不可掉以轻心。即使她已经嫁入中原,改成中原人的名字,穿着中原人的衣服,依然不改她流着戎卢人血液的事实。”叶轻云随在沈钰身旁,两人一同走出阴冷的牢房,旋即他补充道:“她也许会毁约,也许会背刺,对方出身戎卢,不可不防。” “太后寿日,除了南阳、长乐这些大国派遣使团送来贺礼,各个邻边小国、游牧部落也会前往东梁,为雾霜公主,或者说,为太后乌塔莎献上寿礼。” “江北军营上交的情报上说,一场寒流席卷了整个草原,江北百姓种下的庄稼因此冻死。江北缺粮,还能够得到白玉京快马加鞭送去的粮草。但对于戎卢来说,他们不但缺粮,还得不到任何粮食的来源。戎卢期待看到的是死在宴会上的公主乌塔莎,而不是活着的,还能呼吸的乌塔莎。届时人多杂乱,一旦乌塔莎死在宴会上,戎卢必然以此向东梁开战。” “不过,此事还算有周旋的余地,戎卢一旦开战,那么他们自身也难以保证下一代的生存。” 沈钰沉默了半晌,手执山河归尘剑蹲在地上,以白玉京为起点处,利用剑尖简易画了一张东梁地图,分析道:“这里是江北,旁边是汾西。戎卢频频骚扰这两地,就是因为这两处兵力薄弱,土地肥沃,最适宜农作物生长,可以养牛养羊,他们觊觎中原多年,哪怕已经紧急从白玉京军营中调了许多兵力,却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戎卢人骁勇善战,人高马大,善骑射,而这正是东梁的弊端,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粮食,那就好说了。” “东梁去年全年粮食产出一千三百万斤,如果只是送点粮食,东梁损失的不过是一千三百万中的二十万粮食。一旦东梁和戎卢开战,百姓还怎么种地?怎么过日子?如果打仗,那消耗的钱粮可比二十万多得多,往前线送一千斤粮食马草,除去损耗,运输中的偷窃,送到前线能有五百斤都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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