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云皱着眉,还是觉得不妥,他的左眼皮突突地跳着,不愿意鹤渊就这么走了,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代替方法。轻云嘴里食不知味,犹如嚼蜡,干脆垂下眼睛,冷声道:“我不吃了。” 鹤渊叹了一声,撂下筷子起身,洁白的光从他的指尖流溢而出,以及其迅速之势构成一个透明方形,飞速向外扩张,牢牢包裹整家客栈。 结界已经构成,除非袭击者的修为比鹤渊还高,才有打破的可能。但鹤渊天生仙力大圆满,修炼千年早已大成,凡间又能有多少修士达到这一境界? 鹤渊有点惋惜地看着这一桌酒菜,叶轻云没有胃口,故而这一桌好酒好菜,自然也没有吃上多少。鹤渊转过身,面容清冷,抬手揉了揉叶轻云的头发,顺势摸到了叶轻云的额头。 叶轻云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鹤渊却扣着他的后脑,不容他躲避分毫。雪白柔和的光流涌入叶轻云的眉心,叶轻云眼睛还睁着,思绪已经混沌模糊起来,神志犹如逐渐沉入海底,眼皮越来越沉。 叶轻云极力抗争,湿冷的手指去捞鹤渊的衣角,却依然软在了鹤渊的怀里,指尖无力地抓着鹤渊的衣袂,仿如一根摇曳的风筝线。 少年目光涣散,声音虚软,“……不要去。不要回那个,待你不好的地方。” 鹤渊低下头,吻了吻少年汗津津的冰凉额头。这一吻未毕,鹤渊心底陡然一惊。亲吻是不应有的,也不应出现在师徒两人之中。 怀里的孩子已经沉沉睡去,垂着眼睫,对他的所作所为,终究是一无所知。这无端地平复了鹤渊心底的慌乱,太好了,那个人不知道。 只要不知道,他就能继续装傻充愣,就能继续维持一场浮于水面的师徒关系。而不是师恩颠覆,恩断义绝,有缘而无分。 鹤渊一手揽起少年的腰肢,一手托着大腿,打横抱起叶轻云放回睡榻之上,在茶枕旁留下满满一袋银两。即使身在梦中,叶轻云依然皱紧眉头,指尖微凉,拉住了鹤渊的一个指节。 鹤渊俯身摸了摸叶轻云的头发,耐心掰开少年无力的指尖,转身走出房间,离开客栈。 时至酉时,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每家每户炊烟袅袅,飘出了香浓饭香。街上晚归的孩童显然还不懂得如何完全变成人,虽有人相却生着猫耳猫尾,追在另一个狐尾男孩身后,抬腿踢飞了蹴鞠。 圆滚滚的蹴鞠,一路滚到了鹤渊的脚旁。 女孩躲在男孩的身后,她嗅到鹤渊身上的气息之后脸色瞬间苍白,浑身的毛都要炸了起来,警觉望着远处的白衣少年。鹤渊身上没有任何妖族的气息,气息冰凉如雪又十分陌生,显然不是同族之人。 男孩安抚般拍了拍女孩的头,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就要朝鹤渊走去,却被女孩死死攥住衣角。 “别过去,他是个天人!”女孩在他身后浑身颤抖,怕的几乎要流泪,被屠族的记忆早已在心底根深蒂固,“他会杀了你的!” 鹤渊弯腰,抱起脚边的蹴鞠,犹豫了一下,抬脚向孩子们走去。 两个孩子却尖叫一声,掉头就跑,蹴鞠也不要了。 狐尾少年跑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盯着鹤渊看了一会,“噗噗”两声吐了几口唾沫。鹤渊身体僵硬,脚底仿佛生了根,再也走不出一步了。 叶轻云待他太好,一口一个‘鹤玄子大人’黏在他身边,眸中充斥着信任,仿佛他就是叶轻云的整个世界。而这两个孩子让他忽然想起了些陈年往事,那段已经沾满灰尘,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遗忘的尘封过往。 他怎么就忘了呢?无论是天人还是妖族,待他避而远之才是常态。他们惧怕鹤渊的力量,惧怕他身体里沉睡的凶兽。如果不是叶轻云,那些曾百般折磨他的痛苦记忆,也许会永远尘封在黑暗之中,丢不掉,却也无法摆脱。 鹤渊把蹴鞠放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 他抬手吹了一声口哨,不至片刻,天穹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雪白的光。 那道光越来越近,若是细看,才发觉出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它长鸣一声,踏空跳跃而来,身姿轻盈而灵动,黑眸明亮,兴奋地绕着鹤渊转了一圈,停在了他的身边。 “飞雪。” 鹤渊抬手,摸了摸它的细腻鹿毛,翻身坐了上去。 “走吧,回天宫。切记,这次动静要小一些。” 仙鹿点了点头,极为通灵性。淡薄的云烟环绕在它的蹄子旁,姿态缥缈踏空跃起,飞雪来时还隐约听得见破空之响,归途却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到达天宫时恰逢晚间,鹤渊坐在飞雪的背上,踏过一条狭长的官道,两旁的年轻天兵朝他毕恭毕敬低下了头。 天帝即位时仙界大兴土木,下令在天青城高高的墙壁外挖了一片护城湖,湖底栖息着四大麒麟中的水麒麟。四大麒麟犹如四个忠诚的仆奴,只听从天宫之主的发号施令。 跨过朱天大门,迎面就是往来繁华的天青城池。城墙之内则是聚集着各类侠士商贩,无论是光华璀璨的珠宝或者易于修炼的仙丹药草,天青城应有尽有。 只有买家不想买的货物,没有卖家找不来的东西。 朱天大门的左侧,矗立着一座高大雄伟的圆寨土楼,圆楼环环相扣,层次分明,不时有白衣修士从土楼里鱼贯而出。 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迷茫或惊奇,这些修仙者在人间修炼至大成之后,经历渡劫羽化升仙,就会沿着三千琉璃玉阶一步一步来到这座升仙楼,成为仙界的一介散仙。 天宫由双帝共治,而双帝之下又有八位神明。天帝之女渡鸦、日神太阴星君、月神嫦娥上仙,以及那触怒了天帝的九天玄女,皆由天帝直接调用。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百花神追鹿以及被关押于岐山服刑的凤皇祝衍则属于青帝一党。 如今天帝独揽大权,心思难以捉摸,多数神明即便身处八神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只能明哲保身。 升仙楼的门口时常有一些仙童负责定期打扫和清洁,鹤渊也曾是他们中的其中的一员。常年守在升仙楼门口的黄衣婆瞎了一只眼,在升仙楼中资历最高,也是楼里的老人。 某一日那老婆子喝了个大醉,指着鹤渊的眼睛讥讽嘲笑:“你就是个野神仙!无父无母的小野种而已,还真把自己看成一朵花啦?仙力圆满如何?修炼速度异于常人又如何?哈!” 老婆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浊酒,死死盯着鹤渊,目光歹毒而憎恨:“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得如此落魄!没人管教的小野种罢了,只配留在这升仙楼扫一辈子的落叶!” 那时年幼的鹤渊只能握紧手里的笤帚,目光落在脚旁的枯叶,猛地抬起头,把又硬又脏的笤帚甩到黄衣婆子的脸上。 少年做事冲动且不顾后果,事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板子,但鹤渊后来想起这事儿,他也没有感到后悔,甚至还觉得不够用力,没把那臭婆娘的脸打歪。 老人们如此待他,底下一众仙童也都纷纷有了倚仗和靠山,趾高气扬地走到鹤渊面前,把自己手中的脏活累活统统扔给他。无人管束,就发展得更加明目张胆,克扣俸禄早已是家常便饭,有时是道衣被恶意撕裂,有时被关在升仙楼之外,又或者拳打脚踢,以此取乐。 在没有得到相柳之前,鹤渊的身体底子谈不上有多好,受了风凉便会一连咳嗽好几天,甚至严重时还会发热。上天给了他天生圆满的仙力,本应在修炼的道路上通畅无阻,却没有给他如寻常人一样的体质。 鹤渊脱下自己的外袍,一针一线把撕坏的口子重新缝起来。他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一件新袍子,袍子被缝补了许多次,早已看不出来最初的样子。鹤渊坐在升仙楼的石阶上,低着头缝补外袍,一道身影忽然遮挡在他面前。 鹤渊的思绪忽然有一瞬间的停顿。在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是青帝之前,只单纯将他当做了天青城内的某家贵公子,因为那人看上去就有一种富贵人家才养出来的气质。 青帝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手里握着一把羽扇,头戴白玉冠,足蹬白靴。青年一脸悠闲,不像是偶然到来,更像是特地来到升仙楼,惹得鹤渊心底一阵紧张,大气不敢喘。 青帝招来两个青衣女童,她们低着头为鹤渊换上浪纹白袍。也就是那一天,他知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鹤渊。 突然之间有了个象征身份的名字,有了柔软舒适的新衣,少年的身体依然僵硬,不敢置信。鹤渊不知道青年的身份,眼前的人看起来位高权重,却俯身为他穿上鞋袜,牵起他的手带他走下漫长的天梯,去往人间。 因为懂事听话,少年还得到了一根糖葫芦作为奖励。 鹤渊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青帝目光温和,侧目打量了他片刻,眸光微微亮了起来。都说相由心生,无论是眉目还是神情,都和他的母亲那么相似,出尘的漂亮,天生神相。 青帝蹲了下来,往鹤渊苍白的手里塞了一块令牌:“以后想来找我,就用这块令牌。” 青年一手摇着扇子,插科打诨,“为什么帮你?看你可爱。” 鹤渊看出青年在糊弄自己,暗自攥紧令牌,指尖微微泛着白,抬头直视青帝:“我要离开升仙楼。上仙大人……可以帮我吗?” 青帝沉思了一会,“你本是升仙楼的奴役,想要离开升仙楼,却也并非毫无办法。可能有去无回,也可能绝处逢生。” “只要能出人头地,”鹤渊深吸一口气,眸子亮的惊人,他忽然觉得心情无比轻盈,甚至嘴角微微扬起,双颊滚烫染上一片潮红,“我什么都不怕。” “既然你如此执意,那么明日巳时,你在升仙楼的门口等我。” 青年微微一笑:“离开升仙楼,也许对你而言是个正确的决定。”
第19章 亲传弟子 “凭什么?”渡鸦披着雪白外袍,懒懒伸了个懒腰,手指间转着一个丹药瓷瓶,“无人指导就已经结了金丹又如何?天赋异禀的孩子我见得多了,就凭这一点让我去白干活,凭什么?况且带孩子这种事又累又麻烦,没好处的事儿我才懒得干。” 青帝笑了笑,“那孩子先天仙力大圆满,你也不要?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放眼整个天宫,也只有你和他一样,天生仙力圆满,修炼速度也快得惊人。” 渡鸦鄙夷看他一眼:“收徒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拍拍脑门就收了个弟子。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收了徒是要尽师道,对徒儿负责的。” 青帝无奈,“那要怎样你才愿意?” 她盯着青帝的眼睛,无声地笑起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我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调走一些人,天宫之中只有你有这个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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