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仙赛后若无大事,我与述归便要结契了。”阮行望向方恪,“到时你一定要来。” 当然得去,去了,也就该彻底死心。方恪关注点奇特:“上界结契,新婚道侣也要穿红衣吗?” 上界没这个婚俗,阮行一怔,旋即调侃:“若你想,我可以穿。” “别,还是白衣好,素净,红色太扎眼了。” 说来也奇怪,阮行不跟述归腻在一起,几乎隔几天就来找他。为了招待阮行,方恪的屋里莫名其妙添置好多东西,到后边,他又养了一只猫——阮行送的。 只是没添床褥,方恪不准阮行留宿。 阮行边挑顺灵猫的毛,边和方恪一起晒太阳,“还是和你一起自在。” 方恪睨他一眼,“大少爷,吃你的松子吧。” 阮行感慨,说,方恪天生就会照料人,处处考虑。阮行很忙,经常只能晚上来,方恪摸不准他到的时间,哪怕睡了,也会留一盏灯。 阮行说自己是仙人,会用法术。方恪问,仙人不能怕黑? 阮行神色一僵。因为他真的怕黑,不过也习惯了。 “你会一直给我剥松子吗?”阮行的眼睛很亮,柔和月光忽而灼目,方恪觉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暗流。 方恪望着阮行,像望遥远的月亮:“只要你喜欢。” “倘若我不喜欢了呢?” 方恪把头埋进猫身,含糊的笑,“你有什么不喜欢的?行止,你最擅长装喜欢。” * 四人又下了凡界。 第二次任务与先前有点像——与随即抽选的另一小队合作,捉拿通缉榜中一堕仙。 入魔与堕凡不同。前者只是修了魔道功法,修为不受影响;后者却是被天道贬下凡,修为所剩无几。 “入魔者尚可度化,但堕仙不可能。”述归罕见的多话,“遇到可直接击杀。” 阮行接着他分析,两人交谈间,怎样找堕仙、分贡献点,都定下来。 方恪偶尔插一句,秦珩几乎不说话。 他不再无视方恪,可也不扔符咒,每次方恪背上发寒,回过头,就见秦珩错开视线——恶劣还是恶意,方恪分不大清。 只能离秦珩更远些。 与另一只队伍会合后,他们一路追查,到了一处镇上。 小镇看起来普通,男女老少,怡然自乐……唯一特殊的——它被周围的百姓称作“仙镇”。 * 客栈掌柜说:“客官想多了,我们镇风平浪静,哪来失踪的人?” “掌柜有意隐瞒。” 走出客栈,阮行笑容淡了些——他们用过追魂术,如果没死人,怎会有几千怨魂盘踞镇上? 只是到镇上后不好再用法术,怕打草惊蛇。 又去拦镇上人,问镇名来历,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迟疑半天;又有性子急的仙君问堕仙,更是一问三不知。 “肯定是堕仙使法术,操纵了这些凡人!”陈理——搭档队伍中一人——笃定道。 方恪说:“未必。” 陈理也是某仙族的少主,只关注述归和阮行,没怎么在意方恪。这是他第一次听方恪主动开口。 陈理怀疑方恪是想出风头,胡乱发言,“怎么说?” “我与镇民攀谈,跟着他找到镇上唯一的寺庙,可里头供的不是佛。” 有仙君明白了:“是堕仙?” 方恪问:“面容相似,应该是。可那镇民虔诚无比——谁会真心供奉伤自己的人?” “若堕仙在帮凡人,亡魂又是怎么回事?” “仙君,不是只有术法能杀人的,”方恪视线飘远,“诱骗也能,甚至更叫人死心塌地。” 两队商议,既然百姓敬“仙”,那他们也跳出来,说自己是凡界的修士,获得镇民信任。 人散后,陈理别别扭扭,问方恪怎么接触镇民的,“我一接近,他们就躲开,好像我是洪水猛兽,啧。” “仙君,你看不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看不见你。” 陈理一怒:“我还要对凡人卑躬屈膝吗?” “不用仰视,平视便可。”方恪笑,“仙君,鼻孔朝天可不好看。” 陈理似懂非懂,觉得他说话真是奇怪。 转机出现在一妇人身上。 她儿子失踪已三周,绝望之下,死马当活马医,来找方恪这群不知真假的修士。 妇人带来一本她儿子随笔,外观普通,草纸粗糙,可竟无法打开,仙君查验后才发现,封皮处竟有个简易的法阵! 妇人之子名为吴光,虚岁十六,随笔横跨五年。 前四年并无特殊,只是些“尿床”“鸡蛋流血了”“翠花打落我牙齿,她不打别人,定是喜欢我”的琐碎语。到今年,才有了变化。 ——红到发黑的字迹,很粗。 述归:“是血。” 妇人惊恐地看着述归。 阮行去握她冰凉的手,轻轻说:“阿婶,别怕,瞧这颜色,应该是妖蛇的血。”青年人面若冠玉,嗓音柔和,妇人被他安抚几句,手掌擦完眼角,“多谢小仙君。” 妇人走后,阮行笑意顿消:“是人血,看数量,吴光凶多吉少。” 少年们全无惊恐,先是惊讶,再兴奋地说:“找几千亡魂动静大,找一个总不会了吧?我们去招吴光的魂,顺着他,肯定能找到堕仙!” 眼见随笔被抛到一边,方恪说:“等等,看完再说。” 众仙君觉得有理,围着随笔继续看。 随笔最后,吴光只讲了一个故事。 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却不是大闹天宫、西天取经,而是悟空成佛后。 【斗战胜佛回了五指山,见到一老翁,是当年五指山下放牛的孩童,曾予过他野桃。一人一猴欣喜重逢,相伴三日。 临别前,老翁慨叹曰:“大圣此次西去,怕是永不得见了。” “您老福泽深厚,旅途才刚开始呀。” “大圣,我年幼时去山上放牛,得以遇见你,是我最开心的事。老朽此生不曾见过什么神仙,可在我看来,大圣你一定是神仙的。如今光阴斗转,我须发尽白,而大圣风采依旧啊……咳咳,咳。” 悟空忙递去一仙桃,“老人家,润喉咙。” 老翁笑,露出掉光的牙,旋即再咳,“今日见吾友,小子无憾。大圣,大圣——珍重啊!”】 随笔最后一页,吴光笔迹凌乱—— 【归来少童成老翁,吾为老翁,谁是大圣?】 仙君读完,相视无言。 方恪合上随笔,低声道:“痴儿。” 金乌西沉,阴气蔓延,队员便打算问魂。才准备完,当夜,吴光回家了。 * 吴光安然无恙,修为已筑基。 他身旁站着一修士,慈眉善目,仙力澄澈。吴光说,这是带他求仙的师傅。 妇人大哭,悲喜交加。 有人疑惑道;“我们找错了人,还是……堕仙改邪归正了?” 方恪:“都不是。” 众人不解,等他解释,下一瞬,方恪的剑竟洞穿了掌门的胸膛! 妇人尖叫,被方恪一掌敲晕;她儿子正欲反抗,却被述归一剑制住。述归的手放上吴光的头,神色发冷,却不是对方恪:“果然。” “神魂是空的,吴光早就死了。” 就在这话说出的刹那,天幕坍塌。 吴光、妇人,还是掌门的尸体,忽然爆裂开,血水飞溅,腥味扑鼻。有仙君下意识闭眼,识眼还没开,脚下发空。 ——地也裂开了。 在这仙君掉进窟窿前,方恪抓住了他。 方恪剑上、脸上都有血渍,笑几乎凌厉,“走!” “地都塌了,还能去哪?!” “去寺庙——那是幻境唯一的真东西。” 大地一路塌陷,最后一刻,他们扑进寺庙。 有仙君回头,又立马转回来。 他看见——成百上千双红眼睛,血一般,快糊到他脸上。 找寻许久的亡魂就在眼前,而他们一无所知。 亡魂后边,不见小镇,只剩虚无。 立结界、堵住门,仍有眼珠从缝隙流进,缓缓的,舌头一样鲜红、黏腻,触到禁制,血喷出几束,“噗嗤噗嗤”,眼珠又缩回去。 众人坐下调息。 阮行若有所思:“阿恪,你是何时察觉不对的?” “堕仙要真是好人,不会诱惑凡人成仙。” 最开始,方恪是觉得太顺利——一看就奇怪的镇名,找上门的妇人,轻松解开的随笔……但也只是直觉。 直到他发现,吴光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如何修炼?那掌门又为何要找一个没灵根的凡人? 方恪一剑朝掌门刺去,为免误杀只用了三成力,却没有刺穿的实感,仿佛扎到空气。 幻境——脑海浮现这个词。 “不可能,堕仙修为尽失,凡界灵力也少,如何维持这样巨大的境?” 方恪看向上方:“那就得亲自问他了。” 寺庙空空,只一尊高大的佛像,黑暗中笑。 ---- 老规矩,过渡章双更。
第十二章 “佛像处死气最浓,”方恪说,“把它扔出去。” 方恪看起来平庸,竟如此剑走偏锋,仙君骇然,“开门需解除禁制,亡魂扑进来怎么办?” 忽现剑光清寒。 述归欲用剑挑佛像,比预想的沉,阮行去帮他,“劳各位原地不动,维持禁制。” 述归说:“走。” 方恪与秦珩同时出声:“我也一起。”两人俱是一愣。却见述归面色冷厉,“不行。你们修为太低,若出事,我护不住。” 看着两人往门外走去,秦珩笑起来,“真是天作之合……方仙君,是不是?” 方恪平静道:“圣子没喝酒,怎么又说胡话?” 秦珩阴沉沉笑:“你和神君倒是喝过酒,滋味想必不错?” 方恪回:“圣子,你在嫉妒谁?” 秦珩再不说话。 * 佛像被扔出去,亡魂瞬间避开,下一刻,佛像又回到供案上。 方恪眼神平静,笑跟佛像有的一拼,瘆人,“里头有东西,砸开它。” 众人面面相觑,连阮行都有些迟疑。 竟是秦珩第一个动手,他发出道嗤笑般的哼,往佛像扔符咒,众人见佛像外壳裂开,合力敲碎它——里头,一具男尸端坐着。 那尸身完好,除了腹部大敞。 里面是空的,心、肝、肾、脾、胃、肠,都没有。它坐得很稳,因为有一道近三米的金针贯穿全身,从肛口,直到头顶。 门扉外,歌声骤起,男女莫辨。 “吊起来,晃悠悠,成仙人,随风游。心肝冷,不用愁,皮肉厚,剖一剖……”又有童声笑,“嘻嘻嘻,仙人啊,您且留一留——” 述归只变色一瞬,旋即取出一张画像,比对尸体的脸,“……这就是任务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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