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下意识去看方恪,却见他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又去看行止仙君。 阮行沉声道:“堕仙已经死了。” 任务有问题。 队员们静坐,想等天亮亡魂变弱,再突围。血月高悬,所有人心中同时生出一个想法——这天,还会亮吗? 有几个年轻仙君害怕,找人搭话。也有人找秦珩,但他完全不理,不知受什么刺激,再不装天真无邪。 “这些亡魂……修为最高也才筑基,为什么威慑力如此强?” 阮行说:“因为怨气——它们已化成厉鬼。” 听到“鬼”,问话的人哆嗦一下。 “仙君很少来凡界吧?”方恪提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在这里,筑基就是天才了。” 仙君问:“既如此,凡人与其苦修长生,还不如仗着筑基修为、潇洒百年。”方恪笑,“都是妄念,何必分个高低呢?” 秦珩的声音插进来,讥诮的冷:“既无高低,你为何志于长生?” “蝼蚁贪生,恰好站到此处,不算什么志向。” 秦珩嗤道:“倒是无能得坦然。” “天道之下,皆是蝼蚁,有灵者为求生,无灵者为存世——众生如此,我一人,为何不坦然?” 方恪说完,目光凝到佛像上,男尸端坐,唇角有笑,他收回目光。“可若有人为长生,视天下为蝼蚁,我不敢坦然。” 秦珩扭过头去,没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手中出现一面镜子。 ——回溯镜。 秦族圣物,只有圣子和族老能拥有,随修为增长品阶提升,一生一面,镜裂神灭。顶着四周的震惊,秦珩将回溯镜扔给方恪。 “真蠢,想知道发生什么,直接看不就行了?” * 三百年前,瘟疫肆虐,淳安镇出现一个修士。 他问镇民:“想活下来吗?” 无数呻吟声中,镇民跪下。那修士确有些本事,调配药草、灵咒除晦,保他们不死。 一年后,修士问:“想活得更长吗?”这次,镇上重病的、垂老的,都跪下了。 十年间,淳安镇无人逝世。这一年,面容依旧年轻的修士问:“想永生吗?” 淳安镇三千镇民,三千齐跪。 修士说,镇民天赋太差,想修仙,得先换血,再换骨,最后换掉脏腑,成一具全新的“仙体”。 …… 回溯镜外,一仙君瞳孔紧缩:“他在骗人。”凡人成仙要有灵根,与换仙体没有半点关系。 堕仙想做什么? …… 修士给很多凡人换了“仙体”。 每换一个,镇上就新添一道阴魂,天赋低的消失,高的成为厉鬼,又被修士圈养。 有了厉鬼怨气,他的幻境就能维持更久——杀仙人培怨气,他被贬下凡就是因为这个。 每换一具仙体,幻境里的活死人就多一个。 …… “为什么?”有仙君呢喃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恪知道答案,还是无尘派掌门时,他办过类似的案子。 凡界也有黑市,联通凡魔两界,堕仙杀人取心,是想拿到黑市换灵石,继续修炼。 杀人是会成瘾的,虐杀更是,杀得越多越麻木,就想要更有“意思”。 …… 开始那几十年,修士挖开镇民肚子时,还会遣开人。 后头觉得没意思,就用障眼法、迷耳术,当着镇民的面“换仙体”。 所以满怀希冀、看同伴脱胎换骨的凡人不知道,就在面前,他们的爹娘、父母、姐妹、儿女在叫、哭、死。 淳安镇成了仙镇,里头没有活人。 人们做着永生的美梦,搂着空空的胸膛,不再睁眼。 * 天亮了。 怨魂散开,方恪他们挖开了寺庙——回溯镜里,死的人、抓的人都关在地下。 寺庙下空间巨大,走进一处屋室,墙上刻满相同字迹,应是一人所书,只是语气不同。 一具很小的骨架靠在进门处,墙上刻有——“他说,学仙术能见我娘。我想娘了。” “药太贵了。但我还是想活。”一具青年人的骸骨。 越往里走,字迹越多,密密麻麻,毒蚁一样钻进眼中,啃咬着。墙上能辨认出的字句——“纵观一生,皆是不甘”“我后悔了”……更多的是“疼”,和“娘”。有人死前只说了一个字。 好多字有错。涂抹几遍都没写对。 墓室最里处,十个大字盖在众多遗言上,以血写就,笔法癫狂—— “仙、人、抚、我、顶,” “授、我、以、长、生。” * 述归捣毁了墓室。 有人惊呼:“神君,你……你的手在流血!”阮行熟视无睹,朝那人浅笑,“玄华在理识海,仙友无需忧虑。” 从方恪说起“黑市交易”时,述归就开始心不在焉。 脑海中不断有声音缠上来——“方恪在说谎。” “这场景很眼熟吧,你经历过的。” “他那时十多岁,还不是掌门,修几年仙,就下山除妖……那日你险些被挖肺剖心,他那一剑,烨然若神人,真是漂亮……” 残魂神识不清,说话颠倒,同以往百年一样,总是急迫地、跳梁小丑般地向主魂倾诉,想逼他拾起过往——凡界那段过往。 述归分神念入识海,不容置疑,压制残魂。 “我骗你的,其实他和你一起被抓了,”残魂引诱述归,“当真一点不好奇吗——好奇你是为何会……” 述归面上无波无澜,“方不醒,我不是你。” 一如既往,残魂被他关住,笑声凄惨。“我等你后悔。” 述归毫不在意。 这些年,从残魂颠倒的诉说中,他也想出一段过往,可那过往对述归来说,也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情深不寿、反受其扰的故事。 今日见堕仙案,他略有触动,便被残魂抓到空子。述归能理解:方不醒是凡人,活得太短,所以才执著。 方不醒会因被救动心,因同患难动心,述归不会。 这样的恩爱,太浅薄。 此次下凡,述归是为修复方恪的灵根,但并不全为赢得圣露。 ——述归来渡情劫,他剩下的、与方恪有关的半场情劫。 方不醒到死都没参透情爱,神魂不愿复位;述归到凡界来,就是要帮他斩断过去,不行的话,那就斩了他。 “恭喜神君突破!” 述归平复识海,睁眼,便见到方恪没藏好的、隐含担忧的目光。 述归敛眸,突破之后,他心中更是平静。 与过去相似的情景、残魂的引诱、方恪未消的爱意,只让他更清醒。 待情劫破、因果平,他与阮行结契,便是与方恪分别之时。 ---- 下章 最后一个攻出现
第十三章 “各位,恭候多时了。” 捆仙网里一大堆人,魔修只看阮行,笑眯眯的,“行止仙君,五十年前魔界一别,尊上一直很想念您。” 嘴上说仙君,其实言语轻佻,眼如钩,在阮行身上游离,仿佛要把仙君的衣裳件件挑落。 方恪悄悄去看述归。 除脸绷紧、手渗血外,都还好。 谁也没想到,会有具灵境的魔修潜伏镇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过天谴,还早布置好捆仙网。 “五十年前……是行止仙君魔界历练之时!”陈理怒不可遏,朝魔修大吼——“满手鲜血的魔种,你们也配威胁……?!” 话未说完,散作血雾。 晶莹的神魂飞到魔修手中,众人只听见神魂哀嚎,不似人形,继而“咔嚓”—— 魔修吃下神魂残片,嚼几口,彬彬有礼抬手引路。“诸位,请吧。” * 小仙君们才意识到人心诡谲,又直面魔修纯粹的残忍。 魔修单独带走阮行,只留下狎昵的“去地宫”,传闻那是魔君豢养宠侍的地方,冰火两重天,借以欣赏美人婉转姿态。 述归待遇最差,被带去七重狱——天生魔种盘踞之地,但临走前他平静至极,更无恐慌。 很快,他们没空担忧那二人。 方恪跟其他人关一起,普通的牢狱,正常的审问……也就每晚,在对面牢房随机选一人,先拿邪术吊命,再用指甲划开腹腔,露出脏器,魔修拥上前,你选一个、我分一个,吃得肉沫横飞。 仙力被封,有仙君当场呕出来。 审问的魔修笑嘻嘻:“魔君玩腻,说不定就放你们走喽。”“这间屋子的更嫩,留到最后,等令孟大人来吃!”令孟就是抓他们的魔修,魔界护法之一。 仙对魔来说是大补品,魔修一丁点不浪费,不过吃到剩脸时,会抠出眼珠再继续。一周后,十多颗眼珠飘在地宫顶上,与方恪他们隔空对视。 眼珠越来越多,对面牢房的人越来越少。 终于,牢房空了。 这天,令孟回牢狱,长指甲戳秦珩的脸,秦珩冷冷道:“我是秦族圣子。”令孟笑:“我还没吃过圣子呢。” 圣子一声不吭,方恪看见他发抖的手,心里暗叹一声,就犯贱道:“令护法,别吓小孩了。” 魔修不清洗指甲,里头全是不知名的污渍,令孟却很干净。“他一周没洗,全是汗和血,你吃得下去?” 想法被猜中,令孟第一次正眼看方恪。 一排抖着、哭着或者丧了魂般的仙君中,这人最平静。像千帆过尽后,再被巨浪淹埋,也只是坐在小船上,想:确实如此。不过如此。 一种死了般坦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令孟曾经在一个人,额,一个魔上见到过。 令孟去而复返,方恪正回忆一系列让心肝重长的法术,便见他蹲下—— “方仙君,尊上想见你。” * 方恪被蒙住眼,押到殿内直接跪下。 沾血的布条被扯下来,方恪瞳孔一缩——大殿中央,阮行半跪着,远处是他的佩剑,断了,但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 大殿之上,骷髅垒成的宝座中,白发灰眸的男人看向方恪。 “尊上,人带来了。” 说来讽刺,魔君长得比仙人还仙气飘飘。 而比起仙,此时的阮行更像魔,一个魅魔。 他只着一件薄纱,堪堪到腿根,遮不住莹白肌肤;双手被缚,明显被下了东西,眼神涣散,眼尾泛红,勉强支撑自己,想拿回佩剑,又没力气。 月坠泥淖,狼狈,可姝色无边。 看到方恪,他浑身一僵。 魔君只分了方恪一眼,威压、死气、滔天的魔息……方恪不动。魔君收回目光,去看阮行。“行止,你想见朋友,那就见吧。” 阮行哑声道:“放了他。” 这些天魔君听了他太多的威胁,还有利诱,饶有兴致说:“你爬过来、求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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