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噎在喉咙,才想起,凡人最多活个百岁,方恪的爹娘应该早逝世了。 虽然极力压制,眼神不免带了异样。 他自觉并不歧视凡仙,不过是怜悯凡人寿短,还有感慨罢了。殊不知,一见到不如己者就告诫自己“平等”,恰恰说明心里平不了。 一直被忽视的隔阂总算显露,后头交谈便是客气有余,不过借酒粉饰太平,只等天亮,分道扬镳。 方恪看得通透,毫不介怀,酒足饭饱,叫弟子扶仙君们回房,设了个防御阵法,他就离开了。 * 方恪去了门派后山。 几年没回,他预料后山的植物精怪会狂长,结果上山才发现,有人先他一步、砍出条路来。方恪去摸食人花的头,花咬住他的剑。 “谁让你委屈了?”方恪轻声问。 食人花让开一条道。 秦珩坐在石墩上,并未察觉方恪的到来。 方恪早注意到他提前离席,刚才问弟子,却没听说他回房,没想到在后山遇见了。 这娇气的小圣子,是吃了什么亏,要一个人躲到山旮旯里? 越观察,却越觉得瘆人。 古树茂密,叶子的阴影盖住秦珩的脸,簌簌声冷寂,地上法器、灵碟的碎片散落一地,上头还有血迹。仔细看,秦珩的手掌、鞋尖也有血,还在往下滴。“我要他们死……” 方恪上前。 听到动静,秦珩的喃喃自语骤然停下。 方恪满脸无辜:“喝酒吗?” ---- 过渡章时会双更
第十章 秦珩一掌拍翻了酒坛。 方恪:“你不想喝啊。” 然后猛灌一口白酒,酒壶放一边,他走过去,把秦珩从石墩上踹下来。 秦珩被家族和同辈捧惯了,何况凭他的身份,哪里还用得着苦修?丹药喂上去撑场面罢了。 简言之,没了符咒,他打不过方恪。 他也没想到方恪敢动手。 秦珩猝不及防,符咒取出,没拿得起念咒,就被方恪压制住双手,脸上不复天真柔美,全是浓郁的阴鸷。 他失了章法,尖利的指甲去挠方恪,无果,又往自己手臂上抓。 方恪脸上平静,提来酒壶,往他抓痕上浇。秦珩为这次下凡塑了具新凡胎,细皮嫩肉,被酒一浇,疼得脑中眩晕。 方恪清醒地上头,又往秦珩脸上浇酒。 秦珩脑中晕眩,口中、鼻中全是酒味,脑中嗡声轰鸣,破口大骂,也不知自己骂了些什么。 可没过多久,身上伤口慢慢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舒服,仿佛浮在软绵绵的云端、沉入温吞吞的水里,这样的舒服。 脸上不再有酒,秦珩睁眼,扭曲的视线下,他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抓痕全不见了。 ……方恪治好了他的伤。 为什么? “小圣子,喝点酒吧,”他听到方恪说,“喝酒好,喝了就不疼了。” 那轻轻的声音顺着山风飘过来,不知怎的,与秦珩曾幻想过的某个影子重合,只是那是个女人。他应该是被这混蛋灌醉了,只觉全身发软,不知怎的,竟有点想应下来。 “滚……” 方恪放声大笑。 他没有窥私、更没有安慰秦圣子的想法,不过想揍秦珩一顿,又不想留下痕迹。 拿酒一灌,秦珩若喝断片才好,若不行,他使个法术,治好这小子的伤,再删去这段记忆。 一次心血来潮、全是破绽的报复……但是舒坦啊。 喝了酒,更舒坦。 秦珩睡过去了,方恪坐上石墩,喝酒。 “你做了什么?!” 一声暴喝。 方恪吞下最后一口酒,懒懒睨过去,见衍一泽御剑而来,脸色青紫交加,继而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方恪无辜道:“秦圣子喝了酒,我来送他回房。”衍一泽肯定是才到,没看见他揍秦珩,不然早该动手。 “少主既然来了,就交给你吧。” 衍一泽似乎在顾忌什么,分明对方恪愤怒不已,却按捺住,去扶秦珩。谁料秦珩听到道侣的声音,一下子醒来,猛烈挣扎。 “滚、滚!你骗我,你……下边的人,装什么……?” 方恪叹了口气,还是拦在两人间:“我队友似乎不大情愿。” 眨眼之间,杀招袭来。 方恪虽有预判,但衍一泽比他修为高些,又是上界的少主,招式诡谲,变幻莫测。就这样过了十几招,衍一泽却忽然停下来。 衍少主其实真动了杀意。 月黑风高,人迹罕至,山间野兽常见,死一个不入流的凡仙,也算正常。 直到刻入灵魂般的痛袭来,理智回归,他脸色煞白,停下攻击。 转身去查探秦珩身上,没发现不对,又朝向方恪,“你跟圣子聊了什么?” 没聊,只打了一顿,方恪来不及回答,衍一泽忽地冷笑起来,是那种饱含轻蔑、还有怜悯的冷笑。 “你以为接近秦珩,就能让他喜爱上你?” 方恪:“……啊?” “衍少主,言多必失。” 忽而,熟悉的声音随风袭来,三分冷,七分淡,下一瞬月照剑影,衍一泽仓皇去挡,却被剑气压制,差点跪倒在地。 月光之下,述归白袍玉冠,负剑而立。 他甚至没有出剑,只是剑气化形,就压得对手难以反抗。 衍一泽脸上闪过不甘,他搂着昏睡的秦珩,身形消失不见。 方恪只听到一道传音——“你不要命,也要想想你的门派……凡界可没有第二个玄华神君。” “离秦圣子远些。” * “衍一泽心愚目盲,仙君无需挂怀。”述归淡声道,“我在,他不敢动你。” 这话说得真是……方恪哑然失笑。“神君到后山做什么?” “来寻你。” 方恪惊异,酒壮怂人胆,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述归却看向方恪的酒壶:“仙君不大高兴?” 方恪摇头,见他岔开话题,也不继续问,笑道:“我过生辰呢,开心,所以喝一点。” 述归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那酒一般,喝我的吧。” 这是后来一千年间,两人不多的单独交谈之一。 空谷暗夜,明月清辉,今时月色,曾照故人,流水般淌过去,而明日又是崭新一天。 上次单独聊天,还是在拍卖会上,那次两人间气氛不算好。 这次依旧尴尬,再次提起空酒壶,假装喝一口,方恪忍不住:“神君,你前几日用的剑招,能教我吗?” 一下话匣子就刹不住,述归有点意外,方恪却抓住机会,问他用的剑招为何,如何使出来的,真是漂亮。述归倒是不藏私,简单指点他一招,就差拿出剑谱来。 方恪脑子一热,酒壶一扔,当场练剑。 述归赠的仙剑,他一直放在储物袋最里处,没用过。几式后,述归越看,脸色越奇怪。 最后他说:“……剑道率性,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吧。” 凡人有灵根,妖兽有品阶,天生如此,各有禀赋——述归是这样想的。 方恪自嘲地放下剑,“兴许,努力也算一种禀赋呢。”这句是为自己找补,随即他笑道:“神君,别灰心,你讲得还是很好的。” 述归一顿,发现方恪眼里竟有欣慰。那不是看一个神君的眼神,而是看一个孩子、一个少年。 对感情之事,不论亲情、友情或是其他,述归从来迟钝,心里那一窍从没开过、他也不想开,直到今夜,触及方恪复杂的眼神,他后知后觉—— 这里是无尘派。 方恪和“他”的门派。 要断前尘,回避是下策,知前尘而不留恋,才是上策。 几息之后,述归主动问了方不醒。 他已做好对方痛哭、大骂、当场翻脸的准备,谁知方恪态度平常,言辞含糊,提及师兄弟当年,说一句,要想一会,用词多是“似乎”“也许”“记不大清”。 述归只以为他不愿,“是我失言。” 方恪失笑,“别误会,我确实忘了不少。” 述归听完,举杯,言简意赅:“好,这杯生辰酒敬你,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第二杯,愿仙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述归一手执剑,一手举杯,无尽的凛然,也无尽的疏狂,他素来爱装老成,如今烈酒入喉,总算泄出少年意气——“最后一杯,敬岁月无尽,大道不孤。 他果真是一点不记得啦。 也好。 方恪大笑,难得的肆意,同样举杯,一口饮尽。 五百年了,他忘记很多事,这件记得尚清楚——方不醒死在他生辰这天。那日朝廷雇仙师围剿门派,方不醒被四把长戟穿身,当时就断了气。 * 上界,某族封地,有个人一眨不眨,全程盯着回溯镜看。 回溯镜是秦族的圣物,品阶越高,能回溯的过去越久。秦珩取出的只是低阶,听不见声音,但看看昨夜发生的,足够了。 镜中有两人持剑,对饮,正是方恪与述归。 “圣子,昨夜衍少主送您回来,让您酒醒后遣人传话,他来见您。” “不见。” “是。”下属说,“另外,您要我查无尘派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无尘派名不见经传,查起来实在费劲,秦珩眼睛定在“师兄弟”“方不醒”那上边,寥寥几行,他却盯了很久。 片刻后,纸屑纷飞,秦珩的胸膛上下起伏。 “圣子,此人能接近神君,想必心机深沉,”下属说,“凡人太多如此,不值得您动怒。” “你在教训我?”秦珩冷冷道。 “只是想到圣女,担心您……” “你以为,我会像她一样蠢?”秦珩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冷笑一声,甩了个法器到地上,“蠢货,滚吧。” 那人捡起法器,忙不迭退下了。
第十一章 回三清川,算贡献点,方恪这队果然是第一。 这一月,方恪再没见到述归,阮行也是;至于秦珩,出乎意料,也没找他麻烦,也许是嫌五沌川脏吧。 五沌川中仙比魔恶,方恪又没打算留在上界,成天呆在杂役屋里,没事出去晒晒太阳、撸猫逗狗,自在。 直到他从黑市救回的猫死了。 它品阶不高,被修士抛弃多次,肯定是活不长的。方恪烧了猫的尸骨,再度明白——有些缘分像火,看似烈,烧完了,只剩灰;有些缘分像水,看着淡,总是难断。 后者,譬如他与阮行。 一周后,阮行总算来了五沌川。 带来的第一个消息是——“阿恪,我的结契大典定下了。” 方恪茫然:“之前不就定了吗?” 阮行的笑像雾,和人总隔一层,“之前是两族初议。前几日,长明神君用圣兽骨卜筮,敬问上天——天道回‘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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