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不管看多少次,仙侍都有些痴痴然。 * “帝师脸上有禁制,我听别人说,那其实不是禁制,是惑人的咒……” 今日竞仙赛开幕,秦族设群仙宴,款待众参赛者,几人围成一桌,喝了点仙酿,忍不住抖落些趣事,夺人眼球。 毋庸置疑,这届竞仙赛最令人关注的——帝师将要现身。 任令越说越玄乎,反正帝师从没追究过,“修为要不到羽化境,必会被咒术夺去心神,诸位同仁,可得谨慎啊!” 他说着,去瞟身侧的青衣仙君,少年模样,却无丝毫青涩,一举一动说不出的风姿——他不知道,这叫剑骨。 剑术至大成,相当于重塑灵体,此后剑骨贯身,宁折不屈。 正是化名“成安”的玄华神君。 听他越说越离谱,成仙君抬眸,“请问仙友,帝师如今是何修为?” 任令噎住,“这……大概羽化巅峰,不到半神?” 倒是有法器能探测修为,不过境界一高,尤其是元婴期以上,就只有跟修为差不多的人打一场,方能知晓境界了。半神除外,他们会引动天劫。 但方恪成为帝师二十年,深居简出,还没跟人动过手。 有人喝多了,晕乎乎笑:“哈哈,羽化境算什么?三清川一抓一大把!”“这样一看,帝师也没什么恐怖的……”“我爹也是羽化巅峰,能不能也当下帝师?” 戏谑的笑,放肆的嘲,偏偏都放低了声音。 上界敬畏帝师,少人爱戴,畏多于敬,恨多于爱,今日古族坐镇,又都是三清川中的少年翘楚,忍不住借酒发泄。 述归没有多言,哪怕独处屋中,对自己一举一动也要求很高,更不会背后嚼人口舌。他有意多灌几口仙酿,去回忆当年往事。 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尤其是竞仙赛那段——他清楚方恪在意。 方恪成为帝师,心性大变,述归必须了解他,才能攻克他。 “竞仙赛启,首轮择选开始——” 众人欢笑乍停。 “即日起五天内,将由裁决者问道心,明道途,切记诚心至上,不可交流,不可离场……” 好好的群仙宴成了考试,仙君们纷纷皱眉,味同嚼蜡。 ——问道心。 居然是跟当年一致的题目,述归不动如山,已确信这一环节有方恪的参与,只思忖方恪的意图。 今朝处境逆转,是泄愤、羞辱,还是其他? 云间高台,每当礼官念出裁决者封号,台下总会传来些零星的议论,压抑的欢呼,被警告后,青年们又转战灵碟。 “最后一位裁决者——”礼官居然停顿住,裁决者多为天生仙人,都有封号,寥寥几位凡仙,也都能用某尊某君代,唯独这位…… 他不敢随意呼唤,求也似的,眼神投向高台最中央的人。 那人众星捧月,可身边人都离他挺远,礼官似乎听见一声笑,他头皮一麻,旋即听见仙侍的传音。 礼官重新张口,好似钟鸣,沉重,威严——“帝师,方恪。” 这是三清川中所有仙人,离这位传说中的“帝师”最近的一次。 没有高呼,一片死寂。 “第五百八十一号,成安!” 就连方恪问到述归时,也是一片死寂。 * “仙君,你的道心是什么?” 不如众人所想,帝师声音不威严,也不阴冷。 说缥缈,更多的却是柔,天际浮云,遥不可及,偏偏又白得绵得惊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引过去、飞上去。 一人高居云端,一人跌落泥尘。 述归只一闭眼,再睁开,他说:“为了活。” 神君言不由衷。他不能说复仇、洗冤,更不能说他想复活自己的族人,还有死去的阮行。 他只能说活下去,活更久,才能让他们活。 话音刚落,述归后知后觉——他说的道心,居然和当年方恪所说不谋而合。 述归没同任何人讲过,那年仙赛问心,当方恪说出“为了活久些”时,他识海中有现过这样一段对话—— “师兄,你为什么要修仙?” “为了活。” 述归修为不够,压不住分魂,只能任由方不醒的回忆闪过。温和的声音飘入耳畔,尚还年轻的方恪说:“若我寿命再长,修为足够,便分与世人,让该活的、不甘心的、无辜的纯善的……得偿所愿。” 那年他刚结束下山历练,杀妖邪堕仙,问凡人遗愿,敢送魔种回魔界,掌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救尽世人。 那时述归不懂。命由天定,自有因果,怎能强行干涉? 千年后,曾经的神君、如今的罪人面对同样的问题,给出相同的答案。 这就是方恪的目的吗? 不知为何,述归心中生出古怪的怜悯,一念闪过——谋划一遭,是为了让他去共鸣、理解和自责? 情爱之事,果真能让人纠结至此? 方恪问:“为谁而活?” “为自己,更为在意之人。” “长生多苦,为何要活?”述归终于蹙眉,难得有点不知所措,表面还是冷静自持,“求生是人本能,但凡心志坚定者,不会求死。” “那行止仙君入魔,而后自裁,你怎么看?” 当年结契惊动上界,后又入魔使人蒙羞,哪有人不晓得行止仙君?四座皆惊,阮族尤其难堪。 述归平静道:“他心志不坚,凡入道仙君,都应引以为戒。” * 半空中不见追问,引导人高呼:“下一个!” 咚,咚,咚。方恪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的手穿入胸口,攥住那团心魔,“别乱动。” 他身上功德太浓,心魔安静一刻,却被不知死活的本体强行唤醒,不敢脱离。 魔君不知藏匿何处,低低地笑,“你要用我的心魔,让它充当你的心、你的情绪……方恪,我觉得你这时不会愤怒。” “我以为你还会对他动心。” 一月前,方恪见魔君,要用他的心魔。魔君眼神凝到方恪胸口——是空的。 空的。魔君笑也凝住,表情一瞬阴沉。“你的心呢?”方恪说:“挖了。但我还有情劫没渡完。” 没了心还能活,是因为方恪受天道庇佑,身上有晃眼的功德,不知来历。 魔君也不关心来历,他只关注方恪的心,“要我模仿你的心,那你得告诉我——看到述归,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撤去方恪体内心魔,好像只是寻个乐子,问得不经心,只有他知道,心魔又在反噬他。 魔修被心魔反噬,说出来都好笑,偏偏还是魔界曾经的帝尊。心魔咬他的心,魔君觉出疼,却仍故作调笑。 方恪没搭理魔君,他一直在看述归。 心魔不咬魔君了,开始尖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叫,魔君却笑得愈发张扬。 三清川圣钟轰鸣,是敌袭的警示。界障外,黑雾滔天,择人欲噬,像是在宣告某种不详存在的降临。 魔君默念:总算来了。 * 魔修突袭。 他们没有突破界障,居然堪称安分地守在外边,黑雾越来越浓,几乎快遮住曜日,高台上,长老看向帝师。 方恪岿然不动,没有惊讶。 “帝师早已知晓,怎不告知我等……”有长老面露愤慨,被同族一巴掌扇到旁边。同族跪下,低头,“敬问帝师——天道是否有所启示?” 他们都知道帝师昨日问天。 “有。”方恪说完一字,好整以暇。 长老跪下。这次方恪没拦。 “仙魔大战之期已经定下,就是今天。” 每百年,两界必会迎来大战,既是因仙魔冲突,更是平衡天地间灵魔二气的途径之一。长老颤声问:“帝师……但今日竞仙赛启。” 方恪语中有笑,“所以我想了下——竞仙赛第二道考核,就定为仙魔大战吧。” 他身旁的仙婢补充:“十年前,魔界帝位更迭,势力迎来大清洗,新锐掌权。帝师同仙帝商议,既然两界修士大多年轻,切磋下也无妨。” 帝师是个疯子。 更恐怖的,天道纵容他疯。 “按除魔的数量和境界,同一修为的参赛者互相比较,以定……” 规则还没说完,界外却有异动。 原本猖獗的魔气霎时平复,从中央生生裂出一条道来。 那人现身,白衣素袍,长身玉立, 翩翩君子,发簪却是朱红,唇色也深得像血,连同蔓延至眼尾的魔纹一起,破了一身温润,反倒诡谲。 万籁俱寂,唯有猖獗的笑袭来,笑声快要捅破天,在那人站定时骤然止熄,有魔音穿透界障—— “行止魔君到!” 长老面色剧变,下意识去看帝师,方恪很坦诚地说:“唔,这个天道没告诉我。” 他连讶异都是淡的。 魔君看完他整个反应,体内心魔不再尖叫,改为鬼哭狼嚎。
第二十九章 “得知竞仙赛启,魔君特来祝贺……” 界障破了个洞,魔气翻涌,有修为低的仙君恍惚,差点真跪下。等回神,他恼羞成怒,闯入战局。 台下年轻修士打成一团,台上大能按兵不动——因为帝师没下令。 界障外,行止魔君看着高台,也没动。 一种微妙的平衡。 方恪却在看述归。 旁人察觉不到,他却熟悉——述归剑气外泄,要不是理智尚存,怕暴露身份,他应该会直接出剑。这是面对魔修的反应,不是面对复生道侣该有的。 魔君说:“有什么好看的,一块死硬的冰,抱他都嫌硌手……不如聊聊阮行?” “他不是阮行。” 这样大张旗鼓的猖狂样,阮行做不出。 “阮行的神魂怎么回事?” 述归藏的魂盒方恪看过,有阮行的气息,如果底下那位“行止魔君”是阮行,那他的神魂一定有问题。 方恪看向虚空处,是魔君藏身之地——他还是半神时藏了许多空间裂隙。这老鼠,方恪暗嘲,去捏胸口心魔。 心魔与本体共感,魔君差点断气,只能开口。“很多人是神魂有缺,阮行很特别,”说到此处,魔君还是觉得有意思,“他多一道分魂,猜猜是谁的?” 方恪没说话,魔君自讨没趣,“好吧,你应该能猜到……是述归的。” 述和阮,这两大古族貌似和谐,少有人知两族龃龉——几百年前,述族掳去才出生的阮族少主,美名其曰奉天命、养他神魂。 等阮族接人回去,发现少主多一道神魂,已与他本体融合,无法剥离。 当时阮族并不明白这意味什么,还以为此举是为稳固阮行神魂,感激涕零,偶有族老疑惑,看见少主越来越强,也忘了这茬。 直到百年后,天命降,两族少主结道侣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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