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的,我拿蚂蚱换,再讲个齐天大圣的故事!”“谁要听猴子偷桃!” 孩子们互相瞪眼,像愤怒的鹌鹑。说书的正要开口,不过须臾,一群小鹌鹑纷纷打哈欠—— “咦,我怎么在这?”“我刚还在喂猪呢。”“怎么回事?” 他们看不见说书人似的,起身,各回各家了。 ——除忆术。 修为不低,不过须臾,就能精准删去小孩这几年、跟说书人有关的记忆。说书人若有所思:是哪位故人? 当他想到第五十个仇家时,识海感受到一缕气息,凉得惊人,反而生出烫的错觉。 越来越近,奇怪的是越来越淡,直到那身影现出,说书人都没想清楚他的身份。脸也是,总看不清面孔。 那身影近在眼前,可声音却像从天穹飘来,萦绕耳畔。 “你不该到凡界来。” 极温和,又极漠然。 说书人辨认出,又不大敢认,愣在原地,笑出现一丝皲裂。 他轻声唤:“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啊。” 虽然在故事里、嬉笑中、唇齿间,他千万遍唤过来人的名字——“方恪。” * 距那场旷世绝伦的结契大典已二十年。 方恪跃入时间缝隙也已二十年。 浮云苍狗,一切成为往事,唯有记忆残存、天道不灭。魔君舍下尊位,在他离开魔界、凡间游荡数年后,死去的方恪出现在面前。 魔君笑不离面,“你是像话本子写的那样,回来复仇?” 话音刚落,他呕出口血。 这是小事,控不住倒流的血也是小事,相反,魔君十分愉快——但凡方恪恨、怒,再强再冷漠,也不过雀入樊笼。 魔通七情、纵六欲,以控仙人。 “我到凡间,只讲了几个故事,恰巧跟上界有关。”魔君边吐血边笑,“不然我讲魔界?那不成,全是杀人、吃人和睡人。” “而且这也不叫故事,是过去。”魔君问:“你说,除李平安外,还有什么是假的?” 魔君踩着方恪痛楚来,期待面前人的反应。 可惜,他了解的是二十年前的方恪。 方恪不置可否。 他的神识联通上界,问天道能不能动手,天道回“否”。方恪说:“我来,是请魔君看场好戏。” “你变无趣了,我不想看。” 没见他变色,魔君无比失望,拿出自己留的空间缝隙,又划开心口,准备把这几十年的记忆全扔进去——魔的记忆都藏在心里,因为脑子要养心魔,不大够用。 正要进裂隙,方恪伸了手。 缝隙疯狂收缩、变形,最后贴在他手上,方恪一碾,缝隙化成灰。 与此同时,魔君总算窥探到方恪的气息——不是威压,威压是外生的,可那股压迫仿佛在天边,又好像深植体内。 或许不能说是压迫,因为方恪什么也没做。 “我如今修为不过元婴,能帮你什么?” “没关系,”方恪不问他为何修为大跌,“只要你的心魔还在。” 方恪声音温和,从见面起,他的语气其实就很正常。但不恨、不怒、不悲、不喜,这才不正常。哪怕当年秦珩死、方恪麻木,可麻木也是一种情绪。 魔君的神色有了变化。 他不怕死,也不怕方恪杀他,但现在他有点怕方恪……从方恪出现起,心魔就没啃噬到任何情绪。 半神情淡,但魔修境界够高也能窥探,连死人都可能有怨气,方恪什么都没有。 浮云苍狗,他却像在浮云之上。 有那样一刻魔君心漏一拍,这对他而言太特殊,他明明最爱隔岸观火。 * 如果十年前,魔君没离开魔界,就会知道——天道苏醒,上界换仙帝,述族叛逃。 帝师新立。 * 同一时间,五沌川一处茶楼。 “楚兄,我在凡界渡劫多年,三清川大不相同,”说话的仙人反复摩挲杯壁,“有关如今情势……可否指点小弟一二?” 楚兄手指沾茶水,写下“帝”字,“你是想问这个吧?” 不敢说名字和封号,是怕圣人或半神有感应。 “十年前他现身,同一时间,上任仙帝陨落,几大古族对此讳莫如深。” “但那位从未遮掩过过去,从灵碟中、亲历者口中都能知晓,也不算秘密。”楚兄简单说了下方恪进入时间裂隙前的经历,“他成为帝师以来,百年不曾显露身影,低调无比。” “说来奇怪,他凡仙出身,却承袭旧制,甚至将五沌与三清间的界限划得更明,凡仙处境并未好转。” 隔壁桌一人侧脸低垂,轮廓冷硬,背与剑一般直,说话也直白——“呵,天道傀儡罢了。” 茶楼内喧哗乍起,马上又静止,形成极尖利的一声响。 ——执法司来了。 都说五沌川“仙不如鬼”,阎王殿里可伸冤,五沌川中无刑卷,不过百年,身着护甲的司官遍布全域。 缚仙绳挥来,那仙君面不改色,眼中隐有悲愤,低唱:“世人皆知成仙好,惟有尊卑忘不了……”便被带走。 “唉,这人想参加竞仙赛,想疯了,结果帝尊一道法令颁布,直接限制凡仙人数……能不疯吗?” 角落处,一仙君在喧闹下不动如山,持剑端坐,眼神清明。若有修士在羽化境之上,破开禁制,就能认出剑铭——“断春”。 曾经玄华神君最常佩的那把。 * 五日前,述归硬闯帝圣殿,未见仙帝,先拜帝师。 就在述归半跪下时,方恪的灵力轻托起他。 听到“你可以求我”时,述归就知晓方恪有怨,他没有顺势起身,维持膝盖落下的姿势。僵持半晌,方恪长叹一声,先妥协。 “行止为何而死?” 问的却是阮行。 述归平静对答:“他先堕魔,再自尽。” 方恪没再问,一改初时冷漠,温声细语问起述归近况。没有报复,没有羞辱,态度好过了头——不仅为述归配仙婢侍奉,还允他入灵池修养。 述归顺他心意,不再提面见仙帝一事。 要见仙帝,不可能跨过帝师。 族中出现变故时,述归还在闭关,仓促随述族撤离,上界来人追杀,他不愿斩杀追捕的仙君,节节败退,而后退无可退,最终还是见了血。 出剑,再无回头路。 逃亡的路无穷、无望,他在血里泥里踉跄一遭,心性不改,只是悟了“委曲求全”。 神君还是神君,百年前的方恪、如今的帝师,于他而言并无区别,都是一道劫数。 方恪是情劫,帝师是生死劫——对有怨的爱侣、成仇的故人,当先顺从安抚,去探他喜好,寻合适时机略作反抗,摸清他底线,自己修炼不可懈怠。 最后,瓦解他心防、反制他躯体,解怨还是杀仇,那就看天意。 玄华神君到底还是信了天。 凡界沦落百年,于他只是历练,心性越发沉稳。但方恪居然没晾着他,就在三日前,他说:“一月后竞仙赛开幕,由秦族举办,魁首奖品为回溯镜。” 自重逢起,他的每句话都像带着饵,“想看你族过去吗?” 可惜述归不是小鱼,从不贪婪犯蠢,仙赛要查探身份,他如何瞒得住几大古族?还在疑惑此计鄙陋,身上却被设下一道禁制。 直接改变述归的容貌、修为。 方恪语无波澜,“你叫成安,一没落仙族的杂役,三百岁,天赋不错,被仙族推举参加仙赛。” 述归不动声色,“帝师似乎……早知我会来。” 方恪似乎在笑,并不否认。“神君,”他唤得慢,于是珍重,“我一直看着你呢。” 真情假意,阴谋阳谋,述归一时竟也有些恍然。 即使是阴谋,他也只能往里跳。方恪很体贴,给述归思考的时间,也不逼他,甚至并未限制述归的活动。述归也不客气,成天在上界闲游。 据说帝师手眼通天,不可能对他行踪一无所知。 述归不主动打探消息,他在等,等方恪忍不住,主动把想说的说出。 五日后,五沌川中茶楼,述归总算听到想要的,不算好消息——方恪成为帝师,却不帮扶凡仙。 方恪心性大变。述归手一叩矮桌。声响引得旁桌窥探,无他,这仙人生得俊,又毫无记忆点,面容嫩,气质却沉稳得很,实在惹人好奇。 几句寒暄,述归不动声色,从旁桌口中套到帝师的消息。 “听说竞仙赛开幕,秦族要宴请所有参赛者,”那人莫名想在述归面前表现,“秦族谒见帝圣殿,想请帝尊出面,不出所料,又被拒绝。” “谁知帝师在场,见帝尊不愿,居然答应了参加!” 述归手指一顿。 ---- 改了下时间线—— 以方恪入时间裂隙为0年。采用仙历纪年,仙凡时间比约1:30 7年,述族叛逃凡界。 10年,方恪现身三清川。此时述族在凡界被追杀,算作逃亡百年。 20年,方恪见魔尊。述归入帝圣殿。(凡界约五百年) 本章从此开始。
第二十八章 每三月,帝师敬问天道。 仙侍守在主殿外侧,既是怕不慎窥见天机、折福短命,更是因敬畏帝师,不愿仪式有半点差池。 宫中高台,方恪敛眸静默,天道声入神魂。 [情缘未断,因果不平,你若强杀述归,是逆道而行。] “如何能断?” [两情相悦,两相心死。] 方恪笑问:“要是身死呢?”天道一默,“吾说过,述归不可杀。” 方恪若有所思,语气倒还谦顺,“谨承天命,我不敢忘。”同以往一样,他敞开识海,天道审视无情,方恪安然无恙。 证明他句句真话。 ——天道遇见方恪,是在时间裂隙中。 祂沉眠后,述族代天行权、愈加疯狂,尝试消弭天罚的那日,法则苏醒,天道留下护世的余念逸散。 时间裂隙中,一缕天道之力与方恪相遇。 万物刍狗,顺其自然,天道什么也没做,是方恪在空寂中自行悟道、突破,顺天而行,才有了帝师的存在。 天道治世,不过一个“衡”字。 古族、仙帝、帝师,互为制衡;凡仙回凡界,也稍稍平衡两界灵力。上界自述族代权后失序,终于安定二十年。 二十年后,述归出现。 既是为挟制方恪,更重要的是考验他——爱恨过浓是执情,强断爱恨是无情,两者都不是天道想要的。 [先平私心,方能待三界公允,方恪,这是你该渡的劫。] 天道与法则共生,无情无欲,不过是因方恪身负功德,合该点悟几句。方恪诚心躬身,“弟子谨记。” 仙侍入内,无意瞥见帝师还未遮住的面容——唇角有笑,眼尾下曳,高台望来那一眼,只见天地众生,不见一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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