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致命、也无伤口,只是疼。 方恪不怕疼,只管往里走——听说秦族分外族里族,圣子和长老的居所都在最中心。 从头到尾,他只问一句话,问到声音发哑。“请问,前圣子的仙牌在哪?” 他确实像一块圆石,只要有一个目标,就往前滚,被阻碍挡住,那一定是他绕得不够远、不够努力。 除非他愿意相信——故事已经到终点了。 秦珩的事还没完。 他神魂无存,唯有仙牌还在秦族。方恪仿无尘派浊酒,用灵力酿了一壶,等看到秦珩的仙牌,就浇给他;还有秦珩留的储物袋,方恪一点没动,必须还来。 前方的路无穷无尽,秦族耐心总算被耗尽,一道极为凌厉的重喝——“你也配见他?!”似乎有人在抽泣,也有人沉声问:“他死了,你为什么不内疚?” 方恪抬眼,分不清这些人是幻影还是真的,他只茫然摇头,循本心答:“我不会愧疚。” 他眼里有血丝,目光却澄澈。 “长老,该愧疚的是你们啊。” 跟魔君一样,方恪没想到秦珩会自爆。 直到圣子在他面前消逝,方恪整个人好像被劈成两半,一半哀嚎悲恸,痛到他一半清醒——他想,自己跟秦珩间,有到这样的地步吗? 有到爱恨交缠、只能以死来明的地步吗? 那一刻,方恪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样的爱,是要拿后半辈子来填的,他受不起。他可以还命,但还命也只是“理所当然”。 等方恪回三清川,听闻秦族册封新圣女,方恪才想明白始末。 秦珩赴死,只是将不定的死期提前。他确实爱方恪,重点在“爱”,不在“方恪”——圣子的爱太少、太高贵,只该属于他自己。 这个没得到过爱的孩子只想证明,他有爱人的能力,他值得被人爱。 最终选择“死亡”这种方式。 逼死秦珩的从不是方恪,是那些施舍他爱、又收回的人。 所以方恪会愤怒,会心疼,会为秦珩几句遗言闯入秦族,甚至会为秦珩死……但他永远不愧疚。 “……” 四下杂音顿消,幻境突然崩裂。 前方是断崖,离方恪只有几步。他眨下眼,又转身,往有路的方向走。 后背却传来灼热感,缚仙绳将他五花大绑,方恪认出袭击者,慢吞吞说:“衍少主,怎么又是你。” 这句熟悉的话勾起衍一泽某段记忆——百年前无尘派,方恪插入他和秦珩之间,很快,秦珩与他决裂。 衍一泽笑了。 * “真可怜啊方仙君,你的命跟人一样,都贱,从不属于你。” 衍一泽要与方恪“叙旧”,秦族长老冷眼旁观片刻,离开房内,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阮行接近你、玄华护着你,都不过想挖你的灵根,没了灵根你还剩什么?” “还有秦珩,你真以为他爱你?不过是……” 方恪口中全是血,这次他没吞下去,任由它溢出,明明该无比狼狈,可衍一泽硬是从他的眼中看出怜悯来。 “衍一泽……你是在嫉妒吗?” “你也配让我嫉妒?!”衍一泽脸颊抽搐下,挥来一巴掌。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方恪反而笑了。 “你嫉妒我,更嫉妒秦珩。” 衍一泽哑口无言,仿佛内心最隐秘的地方被戳穿,他疯了般勒紧缚仙绳。可方恪除了闷哼,就是平静。 这平静让衍一泽更恐慌。 “你很自卑吧?”一句又一句,“你和我一样,被带回上界,周围都是天生仙人,你唯一要做的是围着秦珩,与他联姻,讨好他……可你演得真烂。” 这些事是秦珩死后,方恪才去搜集的。 “百年前无尘派那夜,你做了什么,秦珩才会与你决裂?” 衍一泽紧咬牙关,尝出浓烈的血腥气。他怎么敢承认——去三清川前,他在凡界有一个妻子。 还被秦珩发现了。 衍一泽惶恐不安,做好安抚秦珩、牺牲女人的准备,可秦珩做了什么? 他没对那个女人动手,居然想杀衍一泽! 自己可是秦珩未来的丈夫!三妻四妾,自古以来就是天理,秦珩凭什么……哈,就因为他是凡仙,所以秦珩才敢动手吧。 方恪的声音很低,却很稳。“你配不上圣子。” 衍一泽面孔狰狞,哪还有当年问道心之时的孤高。他像撤下人皮的怪物,嘴角越裂越开,惯常的笑显得瘆人。 差点忘了,还有方恪这个凡人,与秦珩勾搭的贱人。 “……是你们逼我的。” 还好,秦珩已经死了。 衍一泽只需要杀了方恪。 然后挖出灵根,送给述归和阮行。 * 澎湃的灵气、天道一般的震慑压来。 衍一泽七窍流血,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死在何人手下。神魂离体,更令他目眦欲裂的,没有天劫降下。 ——连天道都不承认他这个古族少主。 方恪却无惊讶。 被仙诀击中又复活后,他一直在想,保他一命的魂符究竟来自何处? 直到魔君忍不住,告诉他真相——那道魂符上附的灵力,堪比半神。 三清川不过三位半神。 是谁不重要,当初既然不想方恪死,今日也该出手。 那道攻击中的灵力逸散,血从方恪唇角溢下,那半神居然现出身影。他很年轻,所以不是仙帝;并非女子,所以不是述族圣女。 方恪总算有了惊异。 “……长明圣君。” ---- 某种程度上,方恪是个很清醒的人。我不觉得这种清醒是自私,应该算自爱吧。 方恪的精神世界非常稳定,很难有负面情绪长久困扰他。
第二十四章 无论相貌还是气质,述归都该更像他的母亲、述云。 因为今长明太柔了,他生得有些女气,唇色浅淡,一袭素袍,满目不见浮华。 可方恪最先望见的,是今长明的手。 ——那是一双该执棋的手,瘦,白,骨节似刃横出,落子见血封喉……这样的手,衬得他的温柔略显虚浮。 圣君长叹。“是方不醒误你。” * 那道魂符,的确是长明留的。 是因为方不醒求他。 那年朝廷围剿无尘派,方不醒死,本该回本体,却用“自散神魂”威胁,来与圣君交易。 “方不醒想挖出灵根,还与你,”圣君回忆,“他神魂离体,动不了手,又来求我……可那是他的情劫,因果既定,不该由我来平。” 改不了过去,那就改未来。 方不醒要方恪成仙,为了救方恪的命——灵根是凡人的说法,其实该叫慧根。有慧根,下辈子才能投胎成人,否则入六畜道,短寿薄命。 圣君同意,在方恪识海加一道魂符,可抵御成仙的天劫,做完这些,他封住方不醒神魂。 方不醒人如其名,此生不醒。 方恪惊奇自己还能平静。“还灵根牵涉情劫,让我成仙,不也一样吗?” 圣君道:“不一样的。我卜算过,还灵根会斩断你与他的羁绊,情劫失败,你成仙,却能帮玄华渡过这一劫。” 情深者处处破绽,活该被利用。 圣君并无愧疚,却有感慨——若是那分魂知道,自己死前的威胁不仅没能护住方恪,反而误他百年,又当如何? 又能如何。 他本就只是述归的分魂。 “天道之下,因果定,众生苦,谁都一样。” 方恪动了动唇,许久,压出一丝笑,短促凄厉,而后是长长的沉默。长明以为他崩溃,冷眼旁观,却听见一声很轻的询问: “述归为阮行剖灵根,当真是巧合吗?” 今长明眼底本如死水,此时闪过一瞬兴味,很淡。 方恪说:“他们在魔界历练,恰好上界有叛徒泄露行踪,又‘恰好’——对战的魔修是魔君,修为够高,伤得了他们;又癖好特殊,不杀他们,只想看戏。” 长明突兀地说:“方恪,你真像我凡人时。不够聪明得算尽天机,又没蠢到平安一生。” 自他从幕后走出,到方恪面前,只有隐瞒,却无假话。正如方恪所想——魔界遇袭是述族有意为之,由圣女谋划,述归虽不知情,却也是计划的一环。 圣君说:“阿云太想要一个神了。玄华是他最后的希望。” 所以不惜一切,让阮行换上方恪的灵根。 天道只认灵根灵心,至于情劫对象是谁,不重要。 仙人只知情是劫,却不知劫后是缘——孽缘还是佳缘,由人来定。自凡界归来,述归就已决定,因此方恪成了劫,阮行成了他的缘。 玄华与行止,说君子之交,又淡了些;说情投意合,又太夸张。两人终有缘尽时,而那一天,就是玄华成神之日。 最合适的阮行,终于成了神君命定的道侣。 方恪居然低笑,“一条灵根,就能决定情劫归属?” 可不只一条灵根,今长明想,不过这就不是方恪该知晓的了。“然而聪明自误——行止遇见你,百年间魔念不消,叫阿云怒极、愁极。” “既可怜,又可笑,是不是?”长明轻笑,“方恪,你帮帮他们吧。” 一切阴差阳错,皆是机关算尽,可心机万千者,又被人心反噬。 方恪想,关我屁事。 长明通晓人心,幽幽笑道:“你不帮他们,那就帮天下人吧。” 圣君说,上界灵气越发稀薄,五沌川中凡仙丑恶——天劫将至,天道休眠,三界失衡。再无新神诞生,第一个消失的,会是受仙魔两界挤压的凡界。 而述归是这万年来,唯一可能成神的仙。 “若你自己动手,玄华就能不沾因果。” 方恪面无表情:“圣君,你们真是混蛋。” 长明好久没被这样骂过,笑带了真意,“可惜你不是。” * 这是三清川最奇特、最盛大的一场结契大礼。 两大古族联姻,少主成婚,却不用月白灵力铺满长道、白孔雀尾羽点缀婚服,恰恰相反,无数人瞩目的另一位主角——行止仙君——着一身红衣。 在他身侧,仙山红绸,房梁朱缎,云雾散尽,满树桃花映春风,笑看仙殿三日红。 ——百年来,三清川唯一的一场春。 万众欢呼,行止笑意浅淡,御剑飞往帝圣殿内。 他去见述归,即将成为他道侣的人。 述归白袍换锦衣,腰间圣蛛丝作纹带,眼中淡漠又压住风流,唯有神性不灭。 他站着,抚火红剑穗,胸前剑鞘被小仙婢贴上花,敛尽杀机,剑意似三月风过阳春水,一切都和煦,除了……他身上有血,浸出来,生生造出件新郎君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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