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消息——在帮他把胸膛缝起来的时间里,魔君看上了他的灵根。 “你的灵根断过吧?形状很特别。” 魔君天生桃花眼,看死人都多情,这双含情眸属于最无心的魔,叫方恪身上发寒,只听魔头接着道——“更特别的,居然还和行止同根同源。” 恰好是被魔气侵蚀的那部分。 阮行百岁到魔界历练,魔气侵体,魔界又围堵他与述归三月,回不去上界,按理说他的灵根早该坏死,可出乎意料,他不仅无事,之后修为还突飞猛进。 魔君语气堪称温柔,“你能替我解惑吗?” 方恪的脸颤了下。 仙人的灵根就像手掌的纹路,独一无二,说同根同源,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灵根和阮行受损的部分,就是同一条。 而方恪的灵根只剖给过一个人。 魔君看懂了方恪的神情。“我猜一猜,阮行历练那会你还没飞升,不可能为他剖灵根……是述归吧?”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懂话中的意思。 很简单的故事。 一百岁时,述归和阮行魔界遇袭,走投无路之时,神君为救行止,剖了一段灵根、去补坏死的窟窿。从此,两人的仙途紧紧绑在一起。 魔君朝方恪笑:“ 仙君,你想不想念行止?” 仙魔大战时,他引动蛰伏许久的魔气,阮行的灵根再度被重创。魔君的眼中闪动某种兴奋的光,“你会见到他的。” * “好好养身体。” 这是方恪听过最恐怖的关心。 自那天谈到灵根后,魔君每两天就要来看他一次,眼神不像看人,像看一株庄稼。灵药不要命的灌,方恪补到口鼻中流血,但他不敢停。 上次吐出药,魔君抽出他一根肋骨,做如意用。完事又治好方恪的伤,只有疼在身上能留痕迹。 “天赋太低了,”灵根修复得极为缓慢,魔君眼中全是遗憾,“什么时候能熟透呢?” 他拿自由蛊惑方恪:“等熟透,我就送你出去。” 方恪冷汗直冒。“等熟透,我就该死了。” 魔君很难伺候,俏皮话说多他会怒,说少了也不行。伴君如伴虎,方恪一天天揣摩魔头的想法,努力往太监的方向发展。 有时候魔君会谈起阮行和述归。 他对述归态度平常,能杀就杀,但没有恨。能让他上心点的,几百年来也只有阮行一个。魔君提起述归,幸灾乐祸。 “那时你一幅寡妇样,成天偷看他……怎么就喜欢他呢,可怜。” 方恪竭力克制恐惧,分析魔君的想法,即使灵根被挖,也能保住自己的命。 “不比魔君。”“哦?” 方恪见他没怒,微笑道:“你害阮行入魔,发动大战误了他的结契大典,掳他到魔界坏他名声,如今,还要拿朋友的灵根保他一命……猜猜他会恨你,还是爱你?” 魔君大笑起来,笑得方恪惊疑不定,末了,他悠悠道:“那就恨吧。” “我今天很开心,都舍不得你走了……不过,下次别再猜我的想法啦。” 魔君桃花眼上挑,瞬间贴近方恪,一张清晰到恐怖的脸。 魔通人心。 魔君笑意盈盈,方恪故作平静。直到魔君说:“你想行止了,那就去见见吧。” 搜寻几个月,令孟在最不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界门边际——发现阮行的踪迹。 是因为述归泄露了剑气。 据说闭关的神君正在魔界,陪他魔气入体的道侣。 * 两界交际处鱼龙混杂,不时还有天道法则惩罚魔气太重者,只有黑市常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会有人或魔久留。 魔君带方恪来到一处荒野。连魔都没有,可想有多危险。 “走进去。”魔君施了避息术、隔音咒,看向远处那个山洞,“他们就在里面。一百年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方恪不傻。“……入口肯定全是阵法。” 魔君笑眯眯的。“所以呢?你的手断了,腿也断了吗?” 方恪苦笑,还想再糊弄几句、拖延时间,最好闹大动静,引来人帮忙。结果,就在他张口时,一颗丹药被强塞进喉咙。 方恪直觉不是好东西,想吐,吐不出来。 灵力暴动来得极快,五脏六腑中先是烫,再是痛,方恪去抓喉咙,没用,勉强挤出一句骂,“狗日的、你是不是只会下药……” 魔君的笑越来越模糊。“没有解药,一炷香后,你会爆体而亡。” 方恪蜷在地上,脸贴着泥地,半点用没有,他逐渐不清醒地在地上翻滚,稍微被石子扎得恢复点神志,他闭上眼睛,压住里头一切情绪,去抓魔君的裤脚。“你不怕阮行……嘶!” 魔君笑意不变,踩上他手指。 方恪快被烫晕了,也可能不是烫,是痛,都一样。他想起竞仙赛时的幻境,想到述归,想起幻影;眼前画面打着旋,落到天梯紧闭那日,百年压抑的幻象拖他入漩涡、陷沼泽。 身上很沉、很烫、很疼。 方恪闭上眼,藏住里头逐渐浮现的绝望。 ……原来百年过去,他还是这么弱。 手中灵力化刃,方恪直接砍上自己的手臂,喷上脸颊的血是凉的,他用剧痛换来一瞬间清醒,“咳、解药给我……我会、咳咳咳、会进去的!” 魔君欣然接受,随手安抚下方恪暴动的灵力,推他出结界。 这几百步,是方恪平生走过最漫长的路。走一百步,他视死如归;再一百步,他万念俱灰;又一百步,自我安慰。 “你是……方恪仙君?!” 方恪脚步骤停,第一眼却是看魔君的方向,空无一人。再看天边,几十位仙君降落,都是竞仙赛时他结识的人。 魔君又在搞鬼。方恪竭力平复气息,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受伤,追问缘故。 “我们也是得知剑气、赶到此处的,但玄华和行止不知为何,都不现身,也无传音。”几人面有难色,“……仙帝有令,带回他们二人,必要时可捉拿。” 有人心直口快:“方仙君,你不那两位的好友吗?” “你若现身,他们定不会不管!” 这些人不管信与不信,期待的架势都摆的很好,奉承话不停说。离洞口最后百步,方恪心生侥幸——这百年他又没变脸,那两位不至于认不出吧? 好歹也当过几年队友,不至于…… 滔天灵力撞在胸口时,方恪撑住,好歹没飞出去,只踉跄着,去倚石壁,又慢慢滑倒在地。 吐出的血好像无穷无尽,他脑中陡现一段话。“仙诀之力,超过上品符咒百倍,甚至能牵动天罚,使用者以寿元抵押,破解者更要万分谨慎……” 百年前的五沌川,方恪坐在杂役屋中,听阮行谈三清川,仙君、大能、灵咒、符阵……万象纷呈。那时方恪只觉有趣,但他有自知之明,好奇来得快、去得更快。 竞仙赛同行,是他唯一一次的贪求。 他后悔了。
第二十章 方恪再没力气睁眼,仙人们也许打了起来,也许被吓走了……与他无关。外界喧嚣远去,识海中闪回无数回忆。 一百多年前,他受阮行邀约,第一次去三清川。 三清川有禁制,修为不够就需要护体法器,阮行临时找了几样,可法器级别太高、灵力太满,储物袋放不下,方恪只能用缩寸术,挂到衣侧。 那是一枚铜钟。 “送钟”谐音“送终”,在凡界大有忌讳,可阮行让方恪挑时,他一下子就选中这铜钟。 他挂着铜钟走很久,真重,尤其是在拍卖场,述归说“平因果”,方恪差点垮了腰。他知道不只是铜钟的问题,是他自己,他被述归伤了心。 冥冥中,结局早已注定——乞丐背着打狗棍,闯入皇城,不属于你的地方哪怕进去,终究会被赶出来。 真狼狈啊方恪,你又被赶出来了。 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绳索勒心一样,尴尬茫然混在其中,意识尚存之际方恪安慰自己:没关系,述归不是想杀他,只是想杀每个闯入的外人。 可这次怎么也静不下心。 方恪怎么能想到,死亡来得这么快,这样轻呢? 更挫败的:闭关多年,他还是接不下述归一招。 再往后,方恪看见方不醒。 还没有泪痣的方不醒。 魔界误与述归神交时,“欲念”幻化的方不醒其实不对——方不醒青年时眼下无痣,是死前一年,他挖灵根失败、又去挖自己的脸,方恪替他治完,眼下还是留下个小疤。 今天为什么会想起呢?方恪明白,是因为他快死了。 灵力溃散,封住记忆的灵咒失效——当初方不醒死,方恪心力交猝而昏迷,醒来,他想不大起方不醒了。 大概是他晕过去前、自己施的灵咒吧。 但他又软弱,不忍世间无人记得那小子,所以留下部分记忆,细节模糊。 疤痕成小洞,吸去方恪还剩的意识。 成仙后,他看述归看太久,都忘了师弟的模样。记忆中方不醒倒在地上,方恪越想看仔细,反而越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方不醒胸口的窟窿。 方恪的胸口也空了,有风往里灌,发冷。他想起来,这是方不醒死时的场景。 是啊,他的师弟早死了。 今日他与他重逢。 * 魔君探出缕魔气,拎半死不活的方恪回魔殿。 方恪气息越来越弱,随之渐起的,是他唇角平静的笑。 * 阮行压下暴动最凶的魔气,长吁一口气。 百年前他与方恪下凡,不只为逃避上界,更重要的——阮行要在凡界找一处地方,即使日后堕魔,他也有后路。 他看中了凡魔交界处。 “刚才有魔修闯入、惊动了阵法?” 阵法只会被魔气触发,而后施出仙诀。玄华在行止身旁护法,眼睛睁开,眸光清冷,“不是魔修,是方恪。” “我替你引出魔气,结果它趁虚而入……我识海受创,无力收回阵法,认出方恪时已经晚了。” 阮行沉默许久,极为缓慢问:“你杀了方恪?” 述归说:“我撤去仙诀六分攻击力,方恪不一定会死,但你我亏欠他,不能不还。” 又是为因果。又是因果。 阮行笑得几乎狰狞,刹那重回温和。 不待述归回应,他问:“你打算如何?” “替你护法完,我便去找方恪。他身上魔气太重,与魔君同源,想必是在万魔殿。” 述归说:“他活着,实现他所求;他若死,我便去鬼界求鬼王,护他下一世百岁无忧。” 阮行笑了,魔纹在他颈间游动,险些爬上脸来,衬得他脸色有点扭曲,“‘百岁无忧’——你要他做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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