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在凡间的生活。 木屋不宽,但总是干净的,他与方恪的东西混着,形成一种奇特的秩序。早上,阮行有时不用灵力,洗衣物、擦桌椅;晚上,方恪铺好被褥,说被子晒得好,床上全是太阳的味道,阮行想开玩笑——像你一样吗?不过这话他没说。 今天,木屋被阮行毁了。 好半天,阮行平复魔息。“阿恪,对不起。”没头没尾一句,声音很低,听不出是否哽咽。 他忽然说:“……五沌川那时,我知道你的屋子被烧过。” 行止仙君何其聪慧,出手教训五沌川那几人时,也能想到之后的局面。当时他得知述归与方恪的旧事,有意接近,其中不乏恶意。 只是没料到后果那样严重,他耻于那一瞬的恶念,后头一直想用灵石法器补偿。 嗯,方恪说,没说“都过去了”之类的话,用灵力重建木屋,理所当然使唤阮行。“那你今天要扫干净屋子。” 阮行脑中仍乱着,呆呆问:“……为什么不用净尘术?”方恪笑,“少爷,得给你找事做啊,闲人才爱瞎想。” 阮行:“……好。” 来凡界,是因为三清川压得他喘不过气,魔念、灵根、圣露……种种挫败。天之骄子,心性又敏感,能感知到旁人态度的细微变化。 尤其是述族。 述归要为他破天道誓,这事没有外传,但阮行还是无法接受。方恪说得对,他太骄傲。 “……我该怎么做?”阮行又说到圣露,他喃喃自语,非要找出完美的解决方案,“我还是你的朋友吗?” 方恪说:“这只能你自己选。” 是接受圣露,再不做他自以为的完人;还是拒绝圣露,做修为阻滞的仙人。阮行做出选择那天,也是两人关系改变之时。 他们本就不是“原谅与被原谅”这样简单的关系。 这以后,阮行想起来就问一次——“阿恪,我还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方恪“嗯”一声,吃完手中松子,又给阮行剥。两人面对面嚼松子,腮帮子都胀鼓鼓的。 后来发展为:“阿恪……”“嗯嗯嗯。”阮行就满意了。 方恪对很多人都好,对他最好;方恪会离开述归,但不会离开他。至少现在,他是方恪最好的朋友。 * 那年秋末,阮行的灵台再次失控,方恪说:“你必须回三清川,去拿圣露。” 魔气侵蚀得更厉害,方恪总算妥协,替阮行做出选择,可阮行却迟疑。“昨晚,我给了你一瓶中品仙露。” 方恪眉心一跳。 “……那就是圣露。我添了禁制,怕你察觉,还加进汤里,要三月它才会起效。”阮行说,“圣露已经归我,你别怕,上界不会知道的。” 方恪慢慢说:“阮行,你要是不想活,早该让我扇死你。” 阮行怕他生气,又怕他不生气,下意识绽开笑。方恪给了阮行一巴掌,不重不轻。 仙君捂脸,见方恪气急,他才挪开手,露出悲伤焦虑的脸。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有东西在心脏里膨胀,溢出来。 他总算赢他一次。 至于灵根,总能有其他办法的。 俗话说,“凡界一年,仙界一天”,其实不大准确,时间是主观的感受,即使是凡仙,也很难再回忆起凡人时的感受。 度日如年,还是白驹过隙,都只在一念间。他们听夏蝉,赏秋月,再迎冬雪……还没有装作凡人过完这一年,三清川的仙人就找上门来。 “凡仙妖意,其心可诛。” 慎刑司的人语调冰冷,与此同时,木屋灰飞烟灭。 他们说方恪为得到圣露,蛊惑了行止,阮行神色发冷。“是我执意要来,与方仙君无关。” 他这是拿了个什么剧本? 方恪默默躲到阮行背后。慎刑司之人继续,把他的生平扒了个干净,甚至说出了方不醒,方恪心越来越沉。 阮行面不改色,寸步不让,言辞有礼却暗藏犀利,解释完圣露,又拿阮族威胁,后来见仙人不讲理,他面如寒霜,取出自己的剑。 “行止仙君,你怎会被凡仙蛊惑……”慎刑司之人不料他出剑,不愿接招,冷喝一道道压下来,却是对阮行身后的人——“方恪,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阮行收回剑气,“长老,是您执迷不悟。” 阮行手中浸满冷汗,挡在方恪身前,一步不让。仙君衣衫皎如月,还是沾上了血。慎刑司长老与阮行相熟,本就不愿动手,只是循惯例、做个样子,如今已经有了动摇。 要是没有那缕神念降临的话。 温柔无边、快让人溺死在其中的男声,连大能都灵台一晃。 “行止,该回来了。” 夕阳残照,仿若圣人寡淡又仁慈的目光。 如果说羽化境的威压像山,这神念就是海——无边无际,夺走空气,每一寸皮肤都窒息。 “……长明圣君。” 方恪竟从阮行眼中看到恐惧。 下一刻,阮行唇角溢出血,被压得跪在地上,倒地的瞬间狂风大作,他被卷上天际,消失不见。 方恪硬着头皮道:“那个……我就不用回去了吧?” 当然不可能。 仙人私自下凡的案子,都由慎刑司来审。方恪想无非是丢修为,几日就能出去,结果越关越久。 没人对他动刑,但也没人放他走,外面出了何事他一无所知,只能等。 一个月后,述归来看他,却不是来接他出去的。 阮行的灵根恶化,偏偏圣物就是找不到。阮族迁怒方恪,述归在从中斡旋。最后两族谈判,惊动仙帝,最终的裁决——关方恪两年。 “竞仙赛已过,你也拿到你想要的。” 述归说。 九天圣佛寡淡一眼,不及神君敛眸间风雪俱灭的清寂。 “方恪,就此别过吧。” 方恪想,是不是关太短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 后来几百年,真是如梦一场。 方恪出慎刑司那日,天梯刚关了三天——仙魔之战在即,上界想招揽更多凡仙。下次再开要等五十年。 他等了很久天梯开,又错过。 慎刑司依云垒砌,神灵一样,俯视芸芸众生,在它之后,帝圣殿与日并立。方恪站在底下,往上看,觉得自己太渺小,渺小得有点好笑。 这次他没笑出来。 就去看灵碟,讨个热闹,他和阮行、述归的关系新出好多版本,没过几天,那些灵贴又都不见。凡仙盟没再找过方恪,耳边又全是闲言碎语,回不了凡间,方恪干脆闭关。 天才周遭之地,腥风血雨,他怕风,他晕血。 “听说晋国换了皇帝,川兰新盛一种酒。”闭关前,方恪见了李平安一面,“下次天梯开,我一定要回去。” 李平安却说:“仙凡有别,错过这次,你就不该回去了。” 方恪只摇头,闭关五十年。 这次总算没错过天梯开,通道前立有一座大石壁,每逢开启,都会呈现凡界如今的景象。凡仙找到家,才敢回去。 可方恪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想——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虽然没那样夸张,地上一月差不多,但也足够划分开仙凡。 竞仙赛时回无尘派,那是方恪飞升第三年,凡界八十年已过。亲传弟子纷纷闭关,只剩外门与山下百姓往来。 上界又五十年。 凡界沧海桑田。 李平安问:“你还要回去吗?” 方恪脸上凉凉的,他去摸,一手眼泪。 总算不能再自欺欺人,不用看石壁他也知道,他的无尘派、凡界的友人、庇护的百姓……错过一次,此生不再见。 回去后他又闭关,不知今夕何夕,再次睁眼,仙魔大战已过。 三清川输了。 混乱中,阮族少主不见踪影,也有人说是阮行魔气泄露、早就堕了魔。 天之骄子的故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称是魔君求而不得,掳走阮行,编得绘声绘色——“那一日,天昏地暗,神君见道侣受辱,痛不欲生,突破羽化境!” “什么道侣,还没结契呢。” “不重要,我听说啊……” 方恪离开五沌川的茶楼,被人拦住。 慎刑司的人又换一批,只是大能的脸仍旧倨傲。 “方恪,一百一六年前,你私带阮族少主下凡,是玄华神君求情,方保你一身修为。如今上界有难,这一道新旨意,你可得接好——” “判你速往魔界,不寻回行止仙君,不可回。” 方恪激灵一下,百年做这场浑浑噩噩的梦,还是醒了。 ---- 要开虐了,但也不算很虐吧(我觉得)最多五章结束回忆篇
第十九章 被抓壮丁的不只方恪,还有新登天梯的凡仙。 下界的天才,一跃龙门,成了围剿孙悟空的十万天兵之一,才飞升,又被撵去魔界,郁郁不平,方恪劝慰他:“习惯就好。” 年轻人习惯不了,有点挫败,很快又重燃斗志,修炼去,决心荡平魔界、建功立业。 他们只走到了魔界界门。 凡魔两界交界处,令孟百无聊赖,见又一批愣头青来,随手扔了两道魔气——第一道冻住所有仙人,第二道震碎了他们的身体。 没有四季的魔界新下一场雪、一片血。 魔界不给热血仙人升级打怪的机会,大魔头直接杀光全员。不对,还剩方恪……魔气飞来的同时他看清令孟的脸,嗓子被冻住,只来得及施一道符咒护身。 身旁才认识的同乡死了,冰屑浮在空中,好似飘萍。 令孟记性太好,“方仙君,又来做客啊?”方恪忽视心尖针刺一下的疼,很有骨气地说:“要杀要剐随你,留个全尸就好。” 令孟灿烂一笑,方恪眼前一黑。 * 魔殿百年未变,只是魔君身下的骷髅宝座换了。他喜新厌旧,王座装饰每百年就换,上次是人头,这次是人眼珠。 “这是谁?” 令孟毕恭毕敬:“尊上,您忘了,这是阮少主的好友——方恪仙君啊,一百年前您玩过的,说下次继续。” 方恪断了三根肋骨、两根手指,胸腔一个大口,歪着跪在中央,恨不得没听见。 令孟完全不避着方恪,“三清川骂您绑了行止仙君,真是污蔑!您不过请人做客,谁料他不识趣、逃得倒快……”令孟踹方恪一脚,“属下提议,拿他做饵,引来行止。” 魔君赞许道:“反击污蔑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实污蔑。” “尊上高见!”令孟去蘸方恪身上的血,在自己衣服上记下魔君语录。 方恪被魔气压着,疼晕过去。 醒来后,他得知一个好消息——魔君没打算现在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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