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如注,将太平缸中的浮萍打得迷离乱颤,半开半放的莲白中透着粉,露水全跟汗珠似的凝在瓣上,被雨催开后,瑟缩着吐露出一点微青的莲心。 阮虎默默地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一个下人,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既然在丞相屋里,不是应当点灯吗? 眼下那屋怎么黑漆漆的,还……还隐隐听到有人在哭?不仅在哭,还是一阵一阵的—— 阮虎心头一紧,但又不敢硬闯进去,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拍了拍门:“殿下!殿下!我是阮虎,您在里头吗?——” 见里头毫无动静,他又焦急地拍了几下门: “殿下!殿下!……” “殿下!殿、——”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股似香非香、仿佛融合了肉、体的气息从缝中溢了出来。 不知怎的,阮虎闻着总觉得莫名脸红,退后了一步,看见一件漆玄织金罩袍,惊得下意识打了个军姿。 “你是何人?” 丞相好似看着他,又好似没在看他,眼睛长而深,有了几分岁月痕迹,站在那恍如一个苍白而冷俊的鬼魂。 然而那一双唇在阴雨天里却是艳得很显眼,干涸的血迹印在上边,像涂了赭的朱砂一般。 “下官……下官姓阮名虎,是十三殿下身边伺候的副官!!” 这是阮虎第一回在朝中以外的地方见到丞相,他从小被人叫“傻高个”,未想到和那人面对面站着,个头与身形还要比丞相矮上不少。 “方才十三殿下回来时命我替他烧水,而后又不见人影了,我只好来这里寻一寻……” 阮虎见张鄜的面颊似乎比往日消瘦了些,不由讷讷道:“这些日子不见丞相身影,师父他们很是担心,不知丞相是否生着病?要不让太医署的人替您看一看?” “不必了,多谢你师父美意。” 张鄜拭去唇上的血迹:“方才服过药,现下已然好了大半。” 阮虎愣道:“那十三殿下——” “殿下已然睡下了。” “那我烧的热水……” “我方才已经吩咐人送了。” “可……”阮虎硬着头皮闷闷地道:“可是,丞相的吩咐是丞相的吩咐,殿下的吩咐是殿下的吩咐,既然答应了殿下,我就要将事办好……” 说罢,张鄜终于抬起眼,似乎是在打量他:“你说得不错,为人臣下,忠于其主是本分之事。” “谁撺掇你来的?公孙家的小子?” “……” 阮虎没想到这也能被丞相看出来,结结巴巴了半天,听见对面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 “他心思活络,你平日同他在一起时要多向他学习,想侍奉好殿下,空有一身武艺可不行。” “……是!” 阮虎闻言挺直了腰板,正想慷慨激昂地说些什么,却看见丞相转身掩上了门。 “回去吧。” 漆黑一片的床上,阮虎口中的殿下正被蒙着眼,紧紧地捂着嘴防止自己叫出来。 …… “吐出来。” 方才被压着纠缠时,钟淳一怒之下咬破了张鄜的嘴皮,满嘴都弥漫着腥甜的气息。 不料张鄜的反应确是极大,摁着脑袋硬是要逼他将那口带血的唾沫吐出来,恰好今日钟淳的犟劲也犯了,嘴巴闭得跟蚌壳似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他仰着脖子奋力挣扎,却感觉那粗糙的掌心将软蔫一团的物事裹住,仿佛被人捉住了七寸的蛇,整个人霎时头皮发麻起来。 “唔!唔、唔!!……” 张鄜的手在战场上握刀弄剑,在官场上擅笔挥墨,在床上亦是逢无敌手。 * ……还是那个地方…… * 他感觉自己的双手被握着举高,被引着掐住一个炙热而起伏的咽喉。 “你欺负回来。” 张鄜低头吻他的眉眼:“使点劲……” ——不知说得是上边使劲还是下面使劲。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和下一章也有三千字……大家有找到那个地方吗……吗……吗……一定要看噢
第91章 棠棣(九) * ……还是那个地方…… * 他无意识地张着嘴,突然“嗯”地惊喘了一声,脚趾一绷,仰高了脖子。 一霎那,他的身体深处被彻底浇透了—— “淳儿……淳儿……” 钟淳感觉那凹凸不平的大掌覆住了他的小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低沉的声音擦过他的耳畔,似是询问,似是叹息: “……给我生个小皇子,好不好?” * 自从那日咳血之后,张鄜的双眼很快便失明了。 这让寒容与十分措手不及,他这些年在九州大地各路江湖中来回奔走,对般若教中的八大秘蛊中也颇有研究,但这回张鄜的情毒实在发作得太过迅猛,连原先压制的狠药竟也都顿失其效。 “我还剩多少时日?” 张鄜问得很直截了当,仿佛问得是另一个陌路之人的生死一般,连声音都未曾颤抖一丝一毫。 “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半月。” 寒容与泄愤似地咬着牙,故意道:“用不了几日,你不仅会变得又瞎又聋,全身上下的肌肤也会跟着腐烂,烂成一副臭不可闻的白骨!就连淌过四肢脉络的血都是毒的!” “但即使是这样你都死不了,因为般若母还活着,直到那般若母将你全身上下可吸食之物都吞噬光,你才能万分痛苦地咽气——” “别激我了。” 张鄜抚上自己的双眼:“你知道我这种人,就算是死,也会让自己死得应有所值。” 寒容与看着眼前高冠玄服的老友,脑海中却不禁浮现起十几年前那个冷漠而倔强的少年将军。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向来眼高于顶,把面子搁得比天还高,但却甘愿为了心爱之人在两军之前下跪受辱,被蛊刑加身也未曾后退半步!” 他的声音不由颤动起来,有些自嘲地道:“我想问问这个人,他至今究竟还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一辈子像小媳妇一样守活寡,后不后悔一辈子都无法像寻常人家一般子孙满堂?” 张鄜的回答依然很毫不含糊:“不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寒容与突然出离愤怒了,“他若是不后悔,为何在大宛危难之秋依然放任自己沦陷于儿女私情之中?!” “你是他们的的主心骨,你一走军心就散了,大宛不能没有丞相——” 张鄜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拷问我?” “那你知道你说的这个人,这些年来究竟都是如何过的吗?” “般若母未苏醒之时需要用百蠹蛊压制,一旦发作起来头痛得仿佛被五马车裂一般,每日雷打不动地一碗,喝下去连五脏六腑都苦了。” “这个人日复一日地尝着苦,将自己修成了一尊无情无欲的行僧,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余下的人生也该是这般滋味。” 寒容与望着张鄜,看见他的眼角露出一抹极其罕见的柔色: “后来有一日,他终于尝着了人生中的第一丝甜味。” 寒容与沉默了一会,扯了扯嘴角:“这甜……得甜齁了吧。” “是,甜齁了。” 张鄜叹了口气:“先前也未发现我口味这般重。” “至于你说的‘危难之秋’,对面虽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大多都是溃军与散兵集结而成,淮南数得上号的名将早已死在当年,现在剩下的这几个着实不成气候,就算没了我,李将军与吴尚书等人也可应对。” “你并非行军打仗之人,大宛的军心没这么容易溃散。” “再者,我并非执意寻死,只是想最后再同老天赌上一把罢了。” 寒容与犹不放弃地讽道:“赌什么?难不成你这个瞎子和半聋子还能打仗去?” 他知道张鄜不会回答自己,那人总是这样,成千上百件事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任由山崩地裂,他自轻描淡写地泰然处之。 “赌我这条命,赌人心的贪婪。” 张鄜不打算多说,只道: “相信我,我愿意为蔺茹赴死,也愿意为了他活着。” 寒容与皱眉:“赢了那是皆大欢喜,若是赌输了,你那小殿下,将来的小皇帝要怎么办?他可还被你蒙在鼓里,若是逼我给他一个交代……” 张鄜听完笑了笑:“若是赌输了,你便告诉他:——” “‘古来征战几人还。’” …… 一夜荒唐之后,铜炉香烬。 雨势渐缓,犹如更漏般打在蕉叶阶前,点点滴滴,割舍不绝。 张鄜欲起身,却感觉一双小臂鬼鬼祟祟地搂上了腰,原是被折腾了半宿的那位竟还醒着。 “不睡觉?” 钟淳闻言把脸往那胸膛一埋,趁着那玩意还堵在他体内,夹紧了屁股,闷声放狠话:“哼……不睡觉,不睡觉,夹死你!” 见张鄜一直没动作,他又委屈地道:“你那什么……‘小皇子’要流出来了!”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复而躺了回来将他一把搂住,宽阔的大手垂下来,细细地抚摸梳理他的鬓发。 张鄜的手指很长,形状生得也漂亮,指腹上生着一层薄茧,摸过头皮时能令人舒服得哼出声来。 钟淳有时候想,若是那人出身于乔姜那种世家,想必抚琴弄弦时也是很人赏心悦目的。 若是没有那场叛乱,若是没有那场叛乱…… 想到这儿,他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张鄜。” 而后感觉有些不对,改口道:“丞相……” “你说,淮南王当年为何要造反呢?难道……真像那些人说的,是父皇逼他们造反的吗?” 张鄜拇指抵着钟淳的脑袋,慢慢地按了起来:“《大宛纪年》所载,先帝殡天之时宣告传位于陛下,而钟峣不信,认为朝中宦官纵容你父皇‘篡改遗诏‘,于是集齐封地三十万人马于淮南起兵。” “那……事实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吗?” “事实由史书记载,而史书由胜者编撰。” 张鄜轻声道:“战场上没有绝对的事实,只有绝对的成败。” 钟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这次对战三哥,我们的胜算大吗?” “怎么,你已经提前为他求情了?” “不、不是……”钟淳涨红了脸:“我只是想,他们那个什么般若教太邪乎了,还号称什么‘天地阴阳交合解脱淫欲’,但凡是读过一点书的人,都不会信奉这样的邪教,为什么般若教的信徒教众还如此之广呢?” “信仰与学识没什么关系,再渊博的人也会有心生绝望、无能为力的时候,有时候,信教只是一种希望的寄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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