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母的反噬不是闹着玩的,即使你们看到的人是张鄜,想必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比起瞎子没什么两样了,根本不足为惧。” 钟曦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手上的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 ——只见里头没有黑乎乎的蛊虫,倒是有一撮长短不一的头发,似是被人从枕上一一拾起,再细心地收集起来一般。 “你传令下去,先派三千人马出去探探虚实,若阵前领军之人真是张鄜和小十三,再回宫禀告我,我亲自率五万平昌军将士出宫迎敌,取那姓张的人头给裴瀚将军与诸位殉国的将士们祭旗!” “是——” 亲卫退下之后,偌大的殿中又只剩下了钟曦一个人,他怀疑有刺客暗藏宫中,不让宫女侍卫在侧随身伺候,故而一个人的时候宫中总是静得很冷清。 钟曦端详着那几根头发,想象着自己的手穿过绵云一般的发,抚摸着那个因生了汗而变得微湿的脑袋。 眼前不禁浮现起一张白皙透红的脸蛋,还有那撅得圆翘的屁股,老是控制不住发抖的背影…… 他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钟淳被他关在烛英殿的时候,他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短刃。 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防身,之后确是想看看他这傻弟弟什么时候有本事能拿它来取他的命。 钟淳其实不傻,第二日晚上他就发现了枕头底下藏了把刀。 钟曦知道钟淳有几个晚上已经将刀握在手上了,他甚至能听见那人因为紧张而不断咽口水的声音。 可惜他这弟弟实在是个不高明的刺客,前几个晚上纠结良久之后,还是将刀偷偷摸摸地塞了回去,甚至装模作样地打了几声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还醒着。 只有在听到自己说“张鄜不要他了”的那天,那小东西才颤巍巍地将那把短刃握在了手上,对着他的胸口比划了好几下,结果到最后手一滑,只割下来了一小缕头发—— “张鄜啊张鄜,你怎会不知‘慈不掌兵’的大忌?可让小十三当主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我若是当真败了,只怕他对我也是下不了手,我若是赢了,可是打算关他一辈子的……” 钟曦将那荷包收了起来,轻轻地按在心口,面上却没什么喜悦的神情,喃喃自语道: “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 “圣主!!不好了!!我们派出去的三千、三千人马全军覆没了!!——” 天朦朦亮时,浑身是血的亲卫连滚带爬地哀嚎道:“张鄜带着那些玄武军破了天水关,现下应当已经到幽陵关了!!” “……什么!?” 钟曦皱起了眉:“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亲卫支支吾吾:“有许多老将士在淮南打过仗,听闻张鄜亲自上阵,便……生了潜逃之心,老兵跑了新兵也跟着跑,而后对方势如破竹,我方军心溃散,还未交上兵就不战而退了!!” “一群不争气的老废物,怪不得当年能活着从战场回来,原来是靠着这身逃跑的功夫——” 钟曦沉吟了半晌,还是打算破釜沉舟地赌一把:“传我命令,将埋伏在京外的平昌军统统调令回来,从南面与西面汇合将玄武军包抄,等他们阵脚自乱后再来个瓮中捉鳖!” * “……这、这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玄武军的新兵没见过被炼化的走尸,眼睁睁地见着方才被他们杀死的人一脸木然地从地上爬起来,顿时有些惊慌所错起来,甚至有些吓破胆的直接扔下刀剑开始往回跑。 “……啊!!——” 只见一个丧了魂的新兵蛋子跑到一半,瞳孔倏地一缩,便歪歪斜斜地沿着坡倒了下去,颈间溢出一线醒目的猩红。 阮虎一脸煞气地收枪回马,那张黑炭一般的脸毫无表情地吼道: “陛下在此!!临阵脱逃者!!立斩!!!” “我看还有谁敢逃!!” 钟淳那匹不染杂色的“玉狮子”此刻亦是浑身浴血,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那双圆溜黑亮的眼睛却依然很坚定,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大家不要怕!这恰恰说明对方已经没有多少死生蛊了,这几个走尸就是放出来唬人的,不然他们为何一开始就放这种大招?等人死得差不多了再用此蛊岂不是威力大增!?” 他望着前面那漆冠乌袍的身影,一时卡壳:“再说了,丞……丞相就在此地!你们当年没打过仗,莫非没听过他赤河一战,单挑三千走尸的故事吗!!” 钟淳又给他们下了一记猛药,一脸诚恳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朕,但能不相信丞相吗!!”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那些原本有些胆怯的将士唬得一愣一愣的,战鼓一擂,便又一窝蜂地跟着冲了上去。 那被死生蛊操纵的走尸虽然实力强悍,但一个尸也敌不过十个人的围殴,交战了良久,这些走尸断头的断头,断腿的断腿——总之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如同张鄜所料,钟淳一行人便这般顺利地来到幽陵关的城墙之下,一抬眼便能看见他三哥站在城楼上。 他朝着楼台喊道:“三哥,收手吧——” 钟曦一看见钟淳身侧之人,便知自己中计了。 只见那人虽然身着与张鄜一摸一样的衣冠,样貌也与之有七分相似,但面上的神色却始终带着一抹易见的畏缩,全无正主临危淡然的威慑气度。 ——此人正是张鄜当日从金雀阁带走的那个名叫时垣的小倌。 他被侍卫拖进丞相府时,原以为自己这条小命要一命呜呼了,谁能想张鄜不仅没有杀他,反而专门命人将其私下训练了一阵子,为的便是如今这一日! “三哥,你们的死生蛊这回总用完了吧?” 钟淳用了点怀柔的策略,仰着头道:“你也不喜欢打仗的,也不想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饱受战火的折磨,对吧?” “再这么打下去,上京城就要散了!你最喜欢去的那些烟花酒巷就再也去不成了!……” 钟曦打断他的话,有气无力地勾了一下嘴角:“小十三,你就这么自信地孤身前来劝降?就不怕你的这点玄武军同你一起被我埋伏的人给围剿得全军覆没?” 钟淳也挑了一下眉毛,鼓着腮帮子道:“噢?你埋伏了人吗?” “若是他们还听你的命令,为何现在还不出来呢?” “……” “三哥啊,你还是太小看我了,你既不知道张鄜现在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我师父他们在什么地方。又怎么能确定我究竟是不是‘孤身而来’呢?——” 话音刚落,只闻周遭的山野丛林中响起一阵震天响的号角,与此同时,身后的山谷中也传来了回应的声音,如同声声闷雷般浑厚地荡满在天地之间,听起来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这是神机营响应彼此的特殊营号。 只见钟淳身后的林木窜出一匹体色鲜红的骏马,马上之人头戴凤翅盔,身着连环锁子甲,一双眉目刚正英武,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 “末将沈长风!携神机营前来助陛下清剿叛军!——” 竟是在南边镇压起义的神机营及时赶回了! 沈长风虽然风尘仆仆,但神情看上去却比从前更加沉稳了些许,一声令下居然能让营中那些老兵油子甘愿为其出生入死,可见这一趟南下使他成长了不少。 “沈将军,你先等一等,让我再和他说上几句话。” 依据李广平的意思,若是钟曦执迷不悟,便让沈长风带着神机营直接踏平整个砚山行宫。 但钟淳心中却仍抱着说服钟曦的幻想,不放弃地道: “父皇临终前已经传位给我了,就算你再如何垂死挣扎,也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三哥,用这些对你忠心耿耿的性命去争最后那一口气,值得吗?” 钟淳死死地看着他:“承认吧,你已经输了!!” 钟曦下了楼台,在亲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地朝钟淳走去,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良久,竟诡异地笑了一声: “谁说我输了?” “小十三,当皇帝当得舒坦吗?你是不是没有从前自由,也没有从前快活了?” 钟淳下意识地涨红了脸,反驳道:“我……朕自然快活!!一辈子都快活!!” “罢了罢了,既然棋差一着,三哥也认了,这个皇帝还是让给你来当比较合适。” 钟曦又笑了,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悲伤:“可是小十三,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我想要的……母亲想要的……是对当年加害过我们的所有人复仇!鬼子母神在上,定会让那些杀害我们手足兄弟的人获得该有的报应!” “钟叡一生都是孤家寡人,中年丧妻丧子,晚年子父相残,直到临死也没有一个子嗣真心与他亲近,若是没有你当时的多此一举,他就该葬送在那场大火之中,被他的亲生骨肉亲手杀死,这是他的报应。” “钟戎一生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到头来却被你毫不费力地抢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最终还被身为他三哥的我设计陷害致死。” “他最想要的东西,恰恰是你最不想要的东西,哈哈哈……走火入魔的那个得不到,弃之敝履的那个偏偏逃不了,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你的报应。” “张鄜……” 钟淳浑身蓦地一颤,抬头看着钟曦歪着头对他眨眼: “张鄜自然也有他的报应,不过他似乎不舍得告诉你,唉……便只能由我来当这个恶人了。” “小十三,他近日来的身子是不是愈发清瘦了?不仅形容憔悴,甚至有时候还听不清你说话,一句话让你颠颠倒倒重复了好几遍,是不是?” 钟淳想大声吼钟曦让他住口,但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却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毒液给灌得僵硬住了,连动一动舌头都非常艰难。 “……他的眼睛是不是也看不见了?还故意同你说你说是吃错了药所致,亦或是被箭矢擦伤之类的话?” 钟曦看着钟淳的脸诚实地变得一片惨白,连嘴唇也逐渐失了血色,心下不由莫名一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得逞后的无限快意。 他低下头在钟淳耳边道:“你知道当年张鄜替蔺皇后受的‘般若母’是什么蛊吗?” “‘般若母’的另一个名字叫‘有情痴’,这是般若教最毒的秘蛊,身中子蛊之人此生此世只能系情于母蛊一人,若是有朝一日子蛊变了心,对不是母蛊的人动了情……” 钟曦道:“他便会五感尽失,蛊痛缠身,生不如死……当然,寻常刀剑也是伤不了他的,这就是当年张鄜在赤河之战中活下来的真相。” “直到般若母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吸光,将他浑身的皮肉都食尽,连骨头都烂成一坨泥后,他才能彻彻底底地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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