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曦命人捉了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将其中的男丁喂了死生蛊,等到这些人变得半死不活了,再让女眷孩童之类的弱流到李广平阵前恸哭,恳请士兵们不要再进攻,以为这般就能解救自己的家人。 玄武军也确实因着头顶那个响当当的“仁义”名号变得有些进退维谷,两军在陇头山脚下僵持了一段时日。 “此招确实是他娘的阴损至极!” 李广平重重地拍案,咬牙切齿:“想不到钟峣生的那油头粉脸的小子,玩起兵法来竟也是一套一套的!真是深得他爹祖传——” 高申捻了捻胡须,有些高深莫测地道:“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也未必一定是那小子所为,那小子从小在上京长大,打过几回像模像样的仗?我看,倒颇像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你是说,他母亲——静妃那女人?” 李广平闻言不屑地从鼻子喷出一口气:“不过区区一介妇人,怎能有如此眼界手段?” “若我没记错,你口中的‘一介妇人’可是出身于淮南三大士族的傅氏,有心计,有谋略,有野心,甚至甘愿委身庙堂十余年来谋划这场居心叵测的复仇,这么多年,连我都几乎被她骗了过去。” 张鄜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李将军,不可因为对方是女人,便轻视我们的对手。” 李广平闻言感慨道:“唉,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最毒妇人心’啊!——” 钟淳方才一直正襟危坐地吊着心神,听见那些残害百姓的恶事不是钟曦所为,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他一松气,便感觉缎布后仍有道视线凉凉地扫在他身上,虽然知道那人暂时看不见,但还是脸红脖子粗地直起了身子。 “陛下想必有所高见。” 张鄜一开口,屋内所有人都扭头齐刷刷地望向了钟淳,神情严肃地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天子发表高论。 其中属阮虎的眼神最为热切崇拜,仿佛恨不得昭告全天下这是他余生效忠的人。 钟淳屁股都没在龙椅上坐热,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个令人惶恐的称呼就被张鄜当众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应声道: “……嗯,我、朕……朕曾经见过叛军在砚山行宫的布防,从外边看貌似浩浩荡荡,但实际上里头基本上七成人都是走尸,得靠活人控制着才能行动。” “朕认为,擒贼先擒王,若是将叛军首领控制住,余下的那些人便不足为惧了。” 张鄜“嗯”了一声,转回头:“死生蛊极其珍贵,先前他们在无色天上已经浪费过一回,眼下用得又这般吝啬,想必所剩的蛊虫不多了。” “长风什么时候回来?” 李广平回道:“依着他传回的书信来看……想必过几日大部队便能赶到了!” “很好。”张鄜微微点头:“攻入行宫的两处隘口指日可待了。” “全员操兵,时刻准备最后一战。” 高申又问:“……那今日来阵前投诚的那些伤兵——” “别看的太严,循序渐进地放些假消息给他们,就说李广平在军中封锁消息,其实张鄜已然又聋又瞎,再无力气指挥作战了……” …… 大战来临的前一日,营中依然风平浪静。 彼时正逢落日时分,大片的夕光泼洒在长长的斜坡上,将天地映成明亮而柔和的金色,茂盛的野草随着风儿轻轻地晃着,与田间的虫鸣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东山之上,一轮淡白色的月牙悄然挂在了天边—— 军队出发前一个时辰,钟淳对外宣称自己有要事要和丞相商议,实则偷偷摸摸地把张鄜拉到小山坡上,把两人的坐骑栓在一边吃草,才放心地明目张胆拉上了那人的手。 自从“小殿下”成了“小皇帝”,那群憋屈了半辈子的老臣就像水火中见着了救星,又似饿狼闻见了肉腥味,个个都好为人师起来,恨不得将几十年的平生所学都一股脑地灌进钟淳的脑子里,让他坐地成为“功名千秋,福泽万代”的绝世霸主。 今日是吴尚书传业兵法,明日是刘长史传教礼化,钟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鄜从眼前又飘到了天边,在心底郁闷得咬牙切齿。 “嘿嘿,爱卿……” 钟淳扑到张鄜怀里就开始上下其手,他方才沐浴过,又穿了身纯白的孝服,脖子微微渗了些汗,一股绵软干净的气息便从那严实的领口冒了出来,实在看不出究竟是谁在吃谁的豆腐。 张鄜一手抵着他的脑门,另一手却自然地将那稚嫩的巴掌裹进掌心里,重重地揉了几下: “……陛下就是这般驭下的?嗯?” “我、朕这是举贤为亲!” 钟淳连忙发表决心:“……而且只亲你一个人。” 张鄜生茧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根,感受着那儿柔软而又温热的生命力,状似无意道: “若是我这一趟回不来,日后陛下岂非无人可亲?” 钟淳听罢脸色变了几变,立马紧张地要坐起来:“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寒容与还是没把你的眼睛治好吗?” 张鄜按住他,面色如常道:“……逗你的,当皇帝的人了,还如此沉不住气。” 钟淳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恼羞成怒地把手从那人掌中抽了出来:“哼……你若是回不来,我也不会无人可亲!我有阿虎,有小良子,有公孙……还有一大群人等着巴结我呢!”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恶狠狠道:“反正到时候也没人管我了,我就……朕就从民间精挑细选五百个美人,一百个脸蛋标志的!一百个身材标志的!一百个能歌善舞的!一百个吟诗作赋的!还有一百个讲故事哄我高兴的!” “每日换一个不同样的人伺候朕,要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呢!……唔!!” 下巴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扼住,头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不准。” 话中隐隐带着一丝怒气,仿佛那人当真埋骨他乡,永远都回不来一般。 钟淳心中又委屈了,口齿不清地挣扎道:“……唔……勿文(不准)……有何么用(有什么用)!!缓更到时候(反正到时候)……也没人呱我了(也没人管我了)!” “我管你……” 他感觉张鄜的臂膀将自己越搂越紧,嘴唇在泛红的耳根痴痴摩挲了良久,最终却还是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我管你一辈子。” “——张鄜,你是不是还有东西没给我?” 待到众军集结,准备出战时,钟淳心中忽然又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不顾李广平的阻拦,骑着雪鬃马追了几步,冲着张鄜的背影忍不住地大喊道。 根据计策,他们二人将率领不同的兵马攻占两个隘口,原本钟淳想跟着张鄜一起走,但听完整个计划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留了下来。 张鄜漆黑的冠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眼前还蒙着那层缎布,远看倒真像个冷俊的瞎子。 卫兵听了吩咐,牵着他的马掉了个头,成了和钟淳面对面的姿势。 “……你之前说,雕了个什么东西,但是还未雕好——” 张鄜闻言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笑了一下:“现在雕好了,就在蝉饮斋那个红木格的抽屉里放着。” 他语气柔和,像一种承诺:“等我回来后再给淳儿。” 钟淳听着他的话,心里却觉得有股酸涩憋屈的劲儿。 或许这一趟出战,连张鄜自己心里都无甚把握回来,不然他又为何要将那东西的所在说得如此详细呢? 那人眼睛现在不好使,这几月似乎也被某种病痛折磨着,战力根本同当年的鼎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可他又能做什么?身为一国之主,难道能凭借着那点捕风捉影的不安强行将张鄜扣留在这吗? 那这样又置他身后的这些将士于何地?置那些逃出上京的百姓于何地?—— 身后的阮虎小声提醒道: “陛下,快到时辰了,丞相该……” 钟淳有些焦躁地提了提马缰,朝张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 “……那什么,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比如?” “比如——” 他闷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酸溜溜的念头又冒了上来:“比如什么‘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之类的……” “什么?” “没什么!!!” 见那人没听清,钟淳便恼羞成怒地一扯马缰,转头往军营亮盈盈的篝火走去,李广平和高申还在那边望穿秋水般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个冲动要跟着张鄜跑了。 “走了!——” 走到一半,却听见一声突兀而悠长的马哨,钟淳座下那匹雪鬃马仰起头嘶鸣一声,竟违背了主人的命令,掉过头往哨音的方向一步步踏去。 ——这匹来自西海的“玉狮子”送到钟淳那儿之前,正好在张鄜底下训过一段时间。 “……陛下!——” 钟淳怔怔地放下缰绳,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咫尺可闻之时,他才有些紧张地蜷起了指头,在众军的目光下无所适从地涨红了脸。 张鄜伸出手揽过他的脑袋,毫不避讳地低下头结实地堵住了他的唇。 “当!——” 是阮虎手上的枪失手砸在地上的声音。 众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默契地一齐仰头看天上的月牙。 这个吻很长,长到那人的唇舌离开时,钟淳的脑袋还是晕乎的。 他感觉张鄜拭去自己嘴角的湿迹,听见他低声道: “心悦君兮,天下皆知。” 作者有话说: *“心中藏之,何时忘之”见69章,淳儿嘴上不说,其实偷偷把丞相对皇后的表白记了很久…… 这次真的快完结啦,立个flag,5章之内正文完结!
第94章 棠棣(十二) 宫中的铜灯孤零零地烧着,将绣着金蟒的碧色纱帷映得透了黄,分明是深夜,却有种被夕光盈满的错觉。 钟曦在案前半撑着头,手指把玩着一个模样崭新的荷包,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乌青的缎面上绣了几朵精致的白梅。 “圣主,据前方探子来报,幽陵关外出现一支玄武军的精锐骑兵,王将军怀疑敌方要趁夜奇袭……我们是否该出兵御敌?” 见良久无人回话,亲卫才壮着胆子抬起头:“教主已带着从淮南来的将士们往东去了。” 钟曦仍在抚弄着那只荷包,粲然的灯火映在他脸上,反将那略显风流多情的眉眼都映得有些疲倦。 那一双微微挑着的凤目,周遭要围满了美人美酒才能流转得华光溢彩。 “来的人是张鄜?” 亲卫如实禀报道:“正是,有人曾亲眼看见过他和十三殿下并肩前行,两人骑的都是能日行千里的雪鬃马,在成群的骅骝马中还是好认的。”
91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