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心尖一颤,感觉自己陷进了一座滚烫的、用肉身砌成的牢中,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臂膀上的肌肉跟随情绪变化而越绷越紧。 他张开口,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却发觉鼻息之间早已被那难以磨灭的苦檀香给占据得彻彻底底。 “淳儿……” 张鄜将人死死地摁在怀里,鼻尖用力地抵在钟淳的额上,好似入了魔的圣人一般,一遍遍地念祷着他的名字: “淳儿……” “我的淳儿……”
第89章 棠棣(七) “……” 钟淳张了张嘴,好半天了,喉咙微弱地“呃”了一声,好似有块大石头在心头牢牢实实地堵着,难受得很。 黑暗中,他看不清张鄜的脸,却清晰地感觉那有些粗糙的唇来回吻吮着自己的眉弓、鼻梁、脸颊,刚开始很轻,而后愈来愈重,仿佛在描摹他的面孔一般…… 宽大的手掌几乎覆住了整张背,也挡住了他所有临阵脱逃的可能。 微硬的薄茧抵着肌肤,反复地摩挲,那么热、那么烫,好似能一直烧到人心里去。 “不怕了。” “不怕了,到家了……” 张鄜很克制地捧住他的脸,低下头吻他的鼻尖,带着檀香的青丝拂在脸颊上:“想哭就哭出声。” “哭大声点。” 钟淳听到这句话,齿颊近乎痉挛地抖动了半晌,鼻尖发痛地一阵长酸后,终于咬着张鄜的肩,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类似小兽的哀鸣。 “呜………” 长久绷紧的心神终于有如弦裂一般,霎时崩得溃不成军,这些日子刻意压抑的情绪更是洪水决堤般地倾泻而出,比窗外那摇天撼地的电闪雷鸣还要激荡—— 三哥的反常、四哥的猝逝、般若教的幕后黑手……一切有如颠倒的镜花水月一般,将他推向了一个迷茫而不可回头的深渊。 ——还是当胖猫儿好,每日除了睡就是吃和玩,天真无虑,没有一点儿忧愁,该有多好…… “再大声点。”耳边声音沉静,似是命令一般。 有靠山坐镇,钟淳便愈发伤心得肆无忌惮,他搂着脖子坐在那人身上,仰着头一边嚎一边哭,哭得胸口直抽搐,鼻子被堵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张鄜抚着背给他顺气,将那些痛苦分毫不漏地牢稳接了下来。 屋外的守卫被这鬼哭狼嚎的动静吸引过来,叩着门犹豫地问要不要派人前来服侍。 张鄜隔着门遣退了人,向芳斋要了两大桶热气蒸腾的浴水。 “待皇上明日醒了向他禀告,说十三殿下回来了,我亲自为其接风洗尘。” …… 钟淳哭得很伤心,哭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很丢脸,为了找回一点可怜的颜面,他硬是撑着精神给张鄜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段自己是如何从魔窟中“逃出生天”的,重点描述了他在茅厕中每日苦兮兮地拿铲子挖洞,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骗过众人的光荣事迹。 张鄜抱着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倾听,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良久却突然问了一句: “钟曦有没有做什么?” 钟淳一愣,下意识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摇完自个又显得有些心虚: “……他、他能做什么,只会欺负我!不给我东西吃,不给我衣裳穿,害我只能去偷禁卫的衣裳!还整天嚷嚷着你要死了!呸!……” 张鄜不知究竟信了几分,也不点破,只是深深地抚摸他的鬓发,没再过问别的什么。 “轰隆!!——” 窗外一道电光闪过,将伸手不见五指的主屋照亮了一瞬。 钟淳呆呆地看着横在张鄜眼前的黑布条,那是条织金的缎巾,将一双深长的眼覆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下半张脸的锋利轮廓来,无端给人添了几分渗人的韵味。 他却感觉心头骤地一紧,伸手想去摘,手腕却被那人摸索着一把攫进掌心。 “你、你眼睛怎么了……” 好半天,他才听见张鄜惜字如金道:“中了埋伏,这几日见不得光。” 钟淳向来对张鄜说的话深信不疑,那人道行太深,随便编几句话诓他都能将人骗得死心塌地,他没理由不信。 但不知是这几日在宫中胆战心惊惯了,还是在尔虞我诈中长了那么一点心眼,这一刻他的心却不安地动摇起来,好似提前预知了什么恶兆一般,狐疑道: “见不得光……大半夜的哪儿还有光?又不是什么贴身的宝贝,怎地睡觉还要遮着眼?”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解了……你现在解了给我看看!” 张鄜握着手腕的手重了一下,听见钟淳吃痛地叫了一声,压了下去,不正面作答:“殿下这是怀疑我?” 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其间萦绕着几分淡淡的香气。 那香带着股不容亵渎的佛性,四分冷,三分苦,还有三分来自于张鄜本人的体味。 钟淳仿佛撞进花群中的蜂,被这气息引得目眩神迷,脑子轰然一热,全身的气血都涌到了面上,颇有些被蛊惑的意思: “……就是怀疑你,怀疑你骗我。我明早去找那姓寒的去,他一定……” 他喉咙一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张鄜垂着头在解他的衣裳,一件一件,从外到里。 钟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徒劳地护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腰带。 只可惜那脏衣裳万分干净利落地滑到了地上,露出一双白得扎眼的肩膀。 张鄜左手摁着他的肩,右手像长了眼睛一般,一路往下,在那湿、透的肚、兜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一滩水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声音分外清晰。 钟淳心都凉了半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宫中禁卫身上都穿这个?” 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张鄜显然认出了这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这个……那个……” 钟淳脸涨得通红,既慌张又难堪,但是又实在没脸把钟曦的畜生行径宣之于口,舌头都快打结了还没憋出半句话来。 他看见张鄜抬起手,“窸窸窣窣”地将眼前缎布解开,继而自己的眼前蓦地一黑—— 那人将缎巾蒙住他的眼,绕过后脑勺,打了个死结。 “……啊!!” 不能视物的恐惧袭缠了钟淳的全身,他手脚并用地攀在张鄜身上,却感觉自己被无情地推进了浴桶里,登时惊慌地挣扎起来: “张鄜!!张!……唔!!——” 他的脑袋被一只手掌牢牢地按着,整个人被按着浸到水底,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窒息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 ……张鄜这是要杀了我?! 钟淳绝望地抵抗着,却感觉空气愈发稀薄,无力地呛了好几口水,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昏过去时,又被握着后脖子提出了水面。 张鄜掐着他的下巴,嘴对嘴地给他渡气。 钟淳眼神涣散,如蒙大赦地张开嘴,甚至万分渴切地搂住那人,像得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着,鼻息间全是专属于那人的味道。 没过多久,张鄜放开他,又将他毫不留情地按进了水里。 钟淳一次又一次地被捞出来、摁回去,濒死的窒息感令他对张鄜的唇有种致命的渴望。 他神志不清地去吮那人的舌,吻到浑身颤抖了也不愿意松开,最终一边哭一边瘫在张鄜怀里,终于受不住地咆哮出声: “……我说,咳、咳咳!……我说!!” “钟曦……钟曦不让我穿衣裳,只让我穿女人穿的玩意……他、他还让我跟着他,跟、跟他……” 钟淳哽咽了几下,屈辱地道:“他想让我跟他作那档子事……一直摸我……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三哥为什么突然那样了……我好像突然不认识三哥了……” “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这就是你想听到的对不对!——” 钟淳满脸都是湿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被呛出来的口水,声音很委屈:“你若是当真这么担心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正适时,窗外又闪过一道凄厉的电光,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有如白昼。 张鄜单手扯开帐帘,把全身湿、透的钟淳抱到床上,低头堵住他的嘴,将他压在底下几乎凶狠地深吻。 屋外的电闪雷鸣偶尔将他的脸庞点亮,那双已然失了焦距的眼却显得尤为黯淡,里头的痛苦却如同沉默而翻涌的海一般深。
第90章 棠棣(八) “小虎子!外边正打雷呢!你上哪儿去?!——” 这些日子李广平与高申在丞相府议事,公孙觉与阮虎作为二人的徒弟便都跟了过来。 公孙觉披上衣袍推开门,只见府上灯火都已系数大亮,而阮虎满面红光地在院中进进出出,连肩膀被雨打得湿透都无知无觉。 “……你这是做什么呢?” 阮虎想都不想地开口:“殿下回来了!他让我替他烧热水!” 公孙觉闻言笑着摇摇脑袋:“我自然知道殿下回来了,何止我知道,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方才我还看见你师父领着兵出门夜袭去了,想必是丞相的意思,要打对面个措手不及,你怎地不跟着他一块儿去?” 阮虎依然是那个回答:“殿下要我替他烧热水……” “你真是个呆子!!这种时候跟着你师父才有前途,才能让丞相刮目相看,整日盯着那下人的活怎么会有出息?” 公孙觉出身高门大户的雨陵公孙一脉,眼界自然非阮虎这种“乡野村夫”可以比拟,但他并没有因此低看阮虎,反而时不时提点他一把: “再说了,我方才听说芳斋送了两大桶热水去主屋了,应当是丞相要亲自为殿下接风,哪儿轮得上你啊?” 阮虎听罢有些不服气:“我是殿下的亲卫,以前在营里都是同他一起同吃同睡的,就算要伺候,那也是我……或者那个小良子来,为何要劳烦丞相?” 公孙觉听罢面色有些古怪,眼珠转了一转,出了个馊主意:“不然你去丞相那屋转转,看看殿下究竟要谁伺候?” 他也想知道丞相与十三殿下的关系是否如同传闻中所言那般。 “这……” 阮虎虽然生性呆愚,但也自知现在是寄人篱下,面露难色:“这大半夜的,贸然过去打扰丞相……不太好吧,再者,听我师父说丞相近日身体似乎有恙,我们不是也好几日未见到他了吗……” “所以就更要去探一探了,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吗?” 公孙觉看着阮虎这副憋屈的模样,起了些好玩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去吧,正好让丞相看见你的忠心,殿下被俘的这些日子里你连睡觉都在唉声叹气,这下可算是安心吧——” 阮虎想起方才钟淳对自己露出一口白牙,心头猛烈地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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