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虽然在某些方面堪称一窍不通,但他却有一种极其敏锐的野兽直觉。 比如浓夜中的颜方毓像一片看不见底的湖,充满危险; 而此时对面坐着的人,又像那只总在邻居家墙头晒懒的温顺大白猫,似是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 于是容秋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话说了出来。 说漏嘴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嘴巴,抬起头心虚地看向颜方毓。 颜方毓根本不知这是自己与真相离得最近的一次,只以为小兔子依旧死性不改,天天把“漂亮的老婆”“可爱的兔崽”挂在嘴边上。 但是旁人能有什么错呢? 不都是他那仙葩师弟的错吗? 如果不是他的师弟天天大肆鼓吹什么“对美人的最高评价就是叫他/她老婆”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离谱发言,又怎么会有一个天天黏糊在自己身后喊他“漂亮老婆”的笨蛋小兔子呢? 要颜方毓说,那什么“创建文明灵璧空间”的呼吁,光肃清“叽”后面的“吧”是没有用的。 就该把他师弟这个人给肃清了,那样整个世界才都干净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若世界是一池污水,那他师弟就是装污水的那个缸! (没有这句话) 颜方毓忍不住攥了下扇骨,把那缺德玩意儿从他脑袋里狠狠扇了出去。 “你肚子里不是已经有一窝了?”他随意开口,语气中还带着点残留的恶气,“还想要养两窝兔崽,你有——” 颜方毓话说一半忽地住口,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对面人的胸膛。 容秋来到清明后便入乡随俗,化了一身新样式的法衣。 清明的院服是水绿罩衣、鹅黄色内衫,这颜色本就亮眼,更衬出小兔子一张颇具少年气的脸,令他整只兔都嫩得跟一把水灵灵的新鲜韭黄似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上手掐一把带走。 而那鹅黄色似化得有些浅,像是曾在颜方毓怀里呆过一瞬的小兔团那浑身雪色的皮毛。 浅色清透。 便有种将要透过衣料,直接看到内里肌肤的错觉。 大抵是坐姿使然,容秋胸前交领处的衣褶有浅浅的起伏。 看起来就好似他的胸膛微鼓,并不是颜方毓往日印象里的那样纤薄。 雄兔有孕,纵使能剖丹田取子,那是否又如雌兔那样有母……父……父乳……呢?
第058章 颜方毓的表情霎时变得有点古怪。 容秋等了半天还不等他说下一半, 不明所以地微歪脑袋:“我有什么?” “你——” 颜方毓猛地吸了口气,就好像把什么含在口腔的句子吞了回去。 “你有那么多……精力养吗?” 不等容秋反驳,颜方毓又飞快说道:“一只哭起来就会带着一窝一起哭, 白天怎么都叫不醒, 晚上怎么都不让你睡, 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翻身喂奶。” 他说:“——像你这种每夜都要睡够四个时辰的小兔子, 能忍受得了吗?” 容秋被颜方毓的博学给惊呆了。 原来老婆不仅漂亮能打, 竟还这么了解怎么养兔子! 容秋认认真真把这些养兔崽知识点记在脑子里, 打算以后用在养颜方毓给自己生的小兔崽身上。 而且…… “兔崽竟然会这样吗……好辛苦啊!”容秋震惊。 原来当老婆要这么辛苦! 容秋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兔崽的时候,是不是每一个时辰都要这么麻烦了。 “那、那我以后一定会帮颜哥哥的!” 容秋信誓旦旦说道。 他打定主意要为老婆分忧。 比如说以后颜方毓给一只兔崽喂食的时候, 他就先陪另一只兔崽玩—— 啊,想一想,兔子本就该一生一窝, 三只打底,五只不嫌多。 人族与妖兽结合, 虽说不会如雌兔一般生这一窝,但怎么也不该像容秋他娘那样, 只生了容秋一个。 据他娘后来说, 那都得怪他爹当年穷得不行,口袋里只能听到灵石相碰的叮咣一声响, 多余的第二声都没有。 因此他娘有孕时身体没补到位, 将肚子里的老二老三都饿死了,这才没给容秋添些兄弟姐妹。 容秋目光灼灼地看向颜方毓。 他的老婆比娘亲厉害这么多, 定能翻他一倍,生两只——不, 至少得生四只出来吧! 被这样过分热情的目光注视着,颜方毓的表情更古怪了。 像是有点一言难尽, 又像有点无话可说。 容秋没注意到对面人的表情,全身心都落在他肚子里未来的四只小兔崽上。 四只兔崽,一定很能吃吧? 容秋想着自己一定要吸取他爹的教训,把每一只都喂得饱饱的才行! “啊!虾皇包!”容秋忽然想起来,急忙打开蒸笼盖,“颜哥哥再不吃就该凉了!” “……那倒是不会。” 随着颜方毓的话音落地,果然有一股灼人的热气从掀开的笼屉里冒出来。 一股鲜甜的香味被水蒸气裹挟而出,雾腾腾地升向屋顶。 颜方毓的声音从奶白色的水蒸气后面传来。 “你没选工巧课吗?每只笼屉底下都有些小机关,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温保鲜。”似有墨色在雾气后一闪,他复又笑道,“哦,你选了,但课还没上。” 颜方毓能卜会算,容秋并不好奇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些,只是对他说的小机关很感兴趣。 于是他赶忙挥开水汽,想将笼屉腾出来翻去底面看看。 闷在屉内的水汽散尽,露出一只只晶莹剔透、外皮鼓鼓的虾皇包。 果然如颜方毓所说那样十分新鲜,仿佛上一刻才刚从炉灶上拿下来。 但容秋再仔细一瞧,顿时有点傻眼。 这虾皇包褶子精致如花、个头也玲珑小巧,还没他吃的仔菇大! 以前容秋住的是小村小镇,街巷里卖的都是拳头般的实在包子,哪见过这样婉约的? ——更别提这一屉竟只有六个! 就这么点,六个! 容秋掰着指头算。 四只小兔崽,每只都得分一个包子吧。 那老婆生崽那么辛苦,得翻倍吃两个! 这样一算,一屉包子就分完了。 根本没有他自己的份。 容秋本来以为,这两屉大包子足够他们二人当晚食和明天的早食吃,却没想到这玩意儿看起来只够颜方毓一人吃——甚至还有点寒碜! 但现在再去买也有些不现实,先不说其他因素,就说…… 容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虾皇包价格不算便宜,这么两笼已将容秋最后那么点积蓄都消耗光了。 此时乾坤袖里一片萧条景象,别说一声响,竟连响声都听不见。 容秋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刚刚还说一定不能像他爹那样……却没想到还没盏茶的时间就要食言了! 明日、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抽出与老婆在一起的时间,去“勤工俭学”的地方看看了!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把蒸笼推到颜方毓面前。 “颜哥哥你吃。” 颜方毓替两人倒好醋碟,本来都要下筷了,闻言微微一顿。 “嗯?你买回来的,自己却不吃?” 容秋嗫嚅:“我……我让喳喳给我带点仔菇回来就好了。” 颜方毓笑问:“怎么,小兔妖不喜欢吃虾?” 容秋忍不住小幅度耸了耸鼻尖,暗嗅了下空气中那股水族烧熟后特殊的鲜味,然后很违心地狠狠点了下头。 容秋:“嗯!” 颜方毓瞧着他打结的眉心,饶有兴趣道:“连吃都还没吃,就知道不喜欢?” 容秋……容秋都快被他说哭了。 对啊,他一只没出过大森林的小兔子,当人后连河鲜都没吃过,更别提……更别提他嗅觉灵敏,这虾闻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咸鲜,明显是海里产的海虾! 海产…… 他还没尝过是什么味儿呢……! 颜方毓见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也不由得软下声线:“这里有两笼屉,还不够你吃的?” “不行!”容秋忽然一收委屈,凶恶说道,“颜哥哥必须吃满六个!一个也不能少!至于另外六个,是、是明日的早饭!”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也不能少!”他气势汹汹强调。 颜方毓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容秋被问得一窒,又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令颜方毓眯了眯眼。 他拇指搓了搓扇骨,不出意外地又什么都没卜出来,便不惮以最大的色意来揣测面前这只小兔子。 “还是说……”他放下折扇,目光幽深地看向容秋,轻轻吐息,“小兔子这样娇气,连筷子也懒得下,得要我亲手喂你才肯吃吗?” “……啊?” ——啊??? 容秋被天降的馅饼砸得一懵,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心里的疑惑音直接吐了出来。 ——还有这等好事?! 对不起了崽崽们,但那可是你们娘亲手喂的虾皇包诶! 这谁能忍得住! 过几天……等过几天你们爹有钱了,一定赔给你们!赔双倍! 容秋立刻双手搭膝,十分乖乖地坐好。 “——啊,对。是的没错。”容秋脸不红心不跳,用一种猴子都赶不及的速度顺杆往上爬,“我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娇气。” “娘亲以前都叫我娇娇来着。”他说。 这话自然是驴颜方毓的。 不过也不算是全驴。 容秋他娘确实没叫过他娇娇。 但当他还是只兔子的时候,由于生得实在可爱,十里八乡人见人亲,因此每次被爹娘抱着出门逛街,都能收获路人的百八十个外号。 都是黏糊糊的那种,无一例外。 娇娇确实是其中之一。 颜方毓眼底露出些趣意:“是吗?” “对鸭!”容秋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张冠李戴,“还叫我心肝儿、宝贝、小乖乖。” 颜方毓笑意不减,缓缓重复了一遍容秋的话。 “……心肝儿、宝贝、小乖乖?” 他的嗓音比平时略沉,不再复以往清越的音色,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与昨晚那浓夜相似的东西。 明明那些姨姨婶婶这么叫他时,容秋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同样的称呼从颜方毓口中说出来,唇齿咀嚼间,却似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妙味道。 仿佛一股烧融的糖浆灌进容秋的耳孔,又顺着血管淌入了他的心窝。 他在市集上见过做糖画的摊贩,他娘还给他买过一支。 一大勺冒着热气的糖浆徐徐倾倒,一片腻人的甜香气味中,一笔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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