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茫然望着余陌两人,又转脸看了一眼空空的台阶,那是刚才师小琴坐过的地方。 “不可能的。”他颓然瘫坐下去,眸底里升起一丝可笑又荒谬的眼神看着余陌。 “最近……她只跟我提过关于莫公谦的移棺之事,这件事绝对跟小琴没有关系……”他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余陌整理整理衣衫,将那些密报压在茶杯下:“是不是,明晚就知道了。” “明晚月圆之夜,月光最盛,到时派几个机灵的弟子,我们亲自去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余陌不咸不淡地抛下这句话,拉着祝景灏转身就走,临了又回头补了一句:“麻烦张宗主为我们准备两间客房了。” 出来后祝景灏面无表情,失神任由余陌拉着又登上了那座大拱门。 余陌伸出手似笑非笑地往他眼前一晃:“怎么?你不会真和张临安一样想的明天是去抓师小琴吧?” 祝景灏眨巴眨巴眼,摇摇头。 “那就行,说明你还没有那么蠢。”余陌表扬似的替他将吹到额前的碎发拨开。 收回的时候,祝景灏却猝然一动,冷不丁伸手反抓住了余陌的手腕。 余陌:“?” 祝景灏眸色莫名有些慌乱,呼吸沉重了几下,开口道:“在师尊心里,我算什么呢。” “有多重的分量呢?” 余陌一头雾水,不知作何反应。 远远的,有道人影朝这边走来。 “余公子、秦公子!” 那是莫惊春。
第62章 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祝景灏动作猛然顿住,不待余陌作出回应就抽回了手,睫毛上下扑闪几次,装作无事发生与面前之人别开了脸。 余陌这才回转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瞬间心脏像被狠狠击中一般快速跳动起来,耳膜里回荡着“砰、砰、砰”的急促声,令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腕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手指蜷了蜷,咳了一声收回宽大的袖口,生平第一次感到尴尬无措。 他们之间,到底算个什么关系? 师徒? 余陌皱眉否定。 谁家的师徒情深到能滚到一张床上呢? 那算是什么? 他绞尽脑汁搜刮着合适的词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人的情感太复杂了,当初神造人时也没有预想到人会产生感情、会对周围的事物有爱恨情仇、会有贪嗔痴念。他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对另一个人既带着恨又夹杂着爱,既想置他于死地又在死后悲痛不已,他见过这样的人痛苦地守在奈何桥边,下一世仍是纠葛不清。 这样说起来,其实他和祝景灏也是纠缠不清的。 不论是阳渊城城主还是祝家祖先,亦或是其它无数轮回中的影子,他都有参与到他的人生里,他们总是能以各种各样的机缘巧合于生命的某个角落相遇,然后余陌亲眼见证每个“祝景灏”的绚烂、凋零,至忘川河中永远不变的毅然决然的身影。 “忘川河水流过我身上时,像是要生生把我撕裂,疼。但是我不怕,我不是不守约定的小人。” “记得来找我。” 他当时想,冥界当真是最孤独的牢笼,没有龙井、没有灯会,连一张活的笑脸都见不到。于是他点点头,人间那么好,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追逐喧闹的自由。 起初他站在奈何桥上望着一跃而下的身影,看着他在河水里受万鬼侵蚀,眨眼间涌现出一小团血色的喷泉,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他知道,那人是去了人间了。 接下来他要在茫茫众生中找寻那张面孔,从雪山到沙漠到江河,每一寸地方他都不会放过。 而“祝景灏”往往不会让他找太久,也许就是某个平凡的清晨江边,他们在喧嚷的人世以一种普通的方式重新相识。 这场约定冥冥之中成为了两人刻在心底的执念与信仰。 余陌深吸一口气,在莫惊春转过拐角的间隙里,他抬起眼平静地说道:“阴司铃在你手上。” “那是我留在人间最有价值也是唯一的痕迹。” 身旁的人浑身一僵,似乎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两位公子明晚可是要去悬葬谷?” 余陌顺势坐在凸起的墙沿上,神色看不出异常,回道:“是。” “我想……请两位帮个忙……” “你是想如果追查到了师小琴头上,留她一命?” 她双手绞着衣裙,有些犹豫地开口:“小琴心眼不坏,只是一时有些糊涂,她今天犯下这样的错,都是因为我……” “我阿娘走得早,爹爹为了躲仇家带着我逃了千里才到这里,可没想到他们还是穷追不舍,最后他把我藏进山洞,自己引开了追兵。山洞里没有食物和水,外面还有狼、虎的野兽在等着,我不敢出去,就在我以为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是小琴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口吃的。” “她举着一个很小的火把,山洞是她住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她囤积的粮食和物品,因为有人住过所以那些野兽才不敢进来,她说她没有娘,爹也不管她,问我是不是也被抛弃了,她可以陪着我。后来,又来了一个小男孩,他们之前就认识的,他们看我自己一个人就想让我也加入他们,三个人一起活下去。” 莫惊春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说话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是十分温柔的。 日头东边升起没入西海,弟子们三三两两各自走离,忙自己的事去了。 有几个等在门口,不久后师小琴抱着琵琶出来他们便跟上一起下了山。 “那些人没能杀死我们,爹爹修了邪术,他几乎将整个山上的死尸都控制起来,我甚至觉得爹爹复仇的时候比那些人更可怕,他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痛苦的样子。 她说到这儿余陌便大概能联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他发了疯,邪气在爹爹体内暴走,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仇人之分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样可怕,他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令我快要窒息。” “你能懂吗?被自己的亲人扼住咽喉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她一手放在脖颈处,剧烈起伏,眼睛里惊魂未定似乎在回放当初发生的一幕幕,“是小琴扑了上来,是他们两个救了我,如果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活到现在……” 余陌转头看了一眼师小琴消失的方向,道:“邪气的种子也是那时候就找上她的吧。” 祝景灏恍然大悟,怪不得龙泉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也怪不得她修的不是张家的术法,原来在那时候祸引的种子就已经深深埋下了。这些年来,不论是控制它还是利用它,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是的。”莫惊春仰头闭了闭眼,“爹爹杀光了所有反对他的人,然后自立门派,那个小男孩没有名字,于是爹爹就给他起名叫‘张临安’,他也只知道自己姓张,我们在这里安了家,每天一起修炼。爹爹死后,把位子传给了他,并嘱咐他照顾好我,撑起莫家之后的张家。” “师小琴身上的邪气一直没有解决么?”余陌在乎的是这个,尽管知道答案,但是他对于她身上的邪气侵蚀到了什么程度一无所知。 莫惊春摇摇头:“所有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了,我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所以我求你们,不论她做了什么,求你们放过她。” 晚上,余陌与祝景灏坐在院里的小石头圆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头顶的星空带着月光倾斜而下,毫无保留尽数洒在两人身上,祝景灏悄悄将凳子挪了一点,半边身子隐在余陌拢下的暗影里。 余陌浑然不觉他的小动作,或者说不甚在意,雨前龙井的芬芳令他整个人心情都顺带着好了许多。 “师尊。” “嗯?” “说不通。” “什么说不通?” 祝景灏借着月光暗戳戳描摹起余陌的轮廓,从上到下细细地捋了一遍,边描边说:“全都说不通。莫惊春这个人本身就说不通,我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内到外从性格到使用法器的习惯都能彻头彻尾的改变,而且还不留一丝痕迹。张临安也是,师小琴修炼邪术他不可能坐视不理,一个兢兢业业的宗主更不会因为一场变故就放弃对整个门派的统率,他们两个人就像……” “旧的皮囊下塞了个新的灵魂,”余陌接上他的后半句,“你是想说这句话吧。” 祝景灏点点头。 他们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与几年之后的情景似乎完全割裂开了,不论是人还是事情,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莫惊春和张临安为何性格变化如此之大?明明是一起从苦难中携手扶持过来的,为什么最后师小琴不明而亡,为什么死后魂魄入不了轮回,以及,她怎么会跟那个人牵扯在一起。 这其中的谜团,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搞清楚。 现在曼珠和沙华失去了联系,等同于他们失去了两个灵活的眼线,接下来的情况,只能靠自己去判断、去应对了。 “别着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圈就知道了。”余陌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他也说出来了。 依稀记得,这句话好像还是他跟某个人学的。
第63章 莫观棋的棺椁 第二天晚上,张临安不顾反对带着几个弟子执意和余陌他们一起行动,师小琴则留下来和莫惊春应对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 月亮高悬,斑驳的光影随风破碎地照亮脚下的路,一行人穿过山间密林,沙沙的树丛伴着单调的脚步声,山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 悬葬谷与山神庙一样同在箕尾之山的背面,只是悬葬谷所占据的那一整面崖壁,是被阵法掩盖住的,只有此地的头家门派才有资格在这样的地方入殓,崖壁上越高的棺材,代表着此人的地位越高,人们也相信死后灵魂更容易升天。 四下里都没有声音,村落人家早早就进入了睡梦,他们秉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唯有几只看门的狗敬业地朝他们吠了几声。 “稍等,我将阵法的结界打开。” 张临安走上前,蹲在山神庙木门的门扉处用手捻起一点土,然后摁在自己的人中,深嗅了几下,似乎是在循着气味找入口。 风意渐起,他抽出佩剑念诀,伴随着凌厉的剑光,山神庙后面的山体骤然撕开一个口子。 “轰——” 强大的冲击过后,几人抬脚踏进了这片隐藏山体。 “建在山神庙后面……想必这里离水十仙子的山洞也不算太远,那些棺材和行尸走肉很有可能就是这里来的。”余陌低声道。 不同于外面变化的四季和昼夜轮回,悬葬谷此时更像是被静止在了夜幕升上来的一刹那,没有星辰交替,目光所及除了一尊尊涂着朱砂的棺材就只有无数细小的蓝色荧光颗粒幽幽飘浮,上以为到星空,下藏在草丛中,脚步所行随意带出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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