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了之后,张临安坐下来,接连喝了三杯茶,“我方才就想说了,初见秦公子就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不知是以前在哪见过吗?” 他的笑掩在茶杯后面,看不出有几分真意假情。 祝景灏也回之以无懈可击的笑:“我一见张公子也觉得似曾相识,或许真的见过吧,谁知道呢,缘分这种东西说不准的。” 几回拉扯双方看似和平礼待,但其实都互相探着口风。 就在这时,有下人慌忙来报,张临安几乎是立刻就站起了身。 下人身上沾了许多血迹,表情惊慌恐惧,双手上鲜血混杂着泥土,发出刺鼻的气味,“宗主!宗主……找到了、找到了!” 他此时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了,连忙追问:“在哪?” 余陌悄悄话又传过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赌这个人说不完一句话就会死。” 祝景灏刚想问何以见得,他瞧着这个人只是受惊过度,而且他身上的血很明显是别人的,起码外表看起来,是没有伤口的,就算是内伤,既然还有力气说话还能回来通传,想必是没有伤及根本的。 除非…… “他中毒了。”余陌不咸不淡地说道。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那个弟子突然昂起头,双目凸起,嘴角流下一团黑血:“在……在山……上的,公子!……” 他的双手开始痉挛,死死抓住张临安的衣角试图再讲些什么,但是嘴里已经开始倒气了。 “在哪?!你们不是去了十个人吗?” “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了?你说话,张叁?!” “张叁!!” 但是张叁的灵魂慢慢从肉体中抽离出来,在他身后等待许久的黑白无常远远朝余陌点头,随后将锁扣扣上了张叁的手脚,身影在一片雾气中渐渐隐没。 张临安面前的身体温度迅速褪去,尸体表面诡异地浮现出褐色斑点,密密麻麻蔓延至全身。 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师小琴此时突然冲上来,一脚踹开张叁,琵琶弦音如高山上炸开的冰川回旋在大殿中央。 “小心!”她将张临安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余陌伸手引着祝景灏向后退了几步:“那毒寄居在人身上,是活的,现在原主死了,它要开始找下一个了。” 张临安回头看了余陌一眼,显然对他说的这句话极为震惊。 果然,下一秒张叁的尸体上开始有黑雾冒出,伴着“嘶啦”的摩擦声响,他竟是又站了起来! “张叁”的眼球半耷拉在脸上,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同时身上的黑雾散发出一点模糊的紫色,几百道瞬间袭向四周,没给他们一丝防备的时间。 大殿外的弟子听见动静纷纷赶来,但这时候他们来是非常愚蠢的决定,纯属添乱。这些黑雾逮着人就往里钻,一旦找到合适的宿主就会将其同化,变成“张叁”的同伙。 张临安袖口里滑落一柄剑,锃亮的锋芒映着他褐色的眸子。 师小琴的琵琶声声不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护着张临安。
第61章 过往少年 “退后。”余陌只说了这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张临安和师小琴听见。 见他们还在愣着,余陌只得放出红线将两人绑在一起,一齐甩给后面接应的祝景灏。 “师尊放心,有我。”他将龙泉剑抛给余陌,带着两人暂时躲在后面。 “怎么了?被伤到了?”张临安见师小琴神情恍惚了一下,担心道。 祝景灏闻言也皱眉看她:“不是闹着玩的,有事吗?” 他刚想替她把把脉,师小琴就迅速抽回了手:“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想祝景灏也不能硬拉着人姑娘的手强行查看,只得作罢。 另一边余陌手执龙泉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烦人的黑雾,而张叁的尸体早已不成人样,张临安命人好好安葬他,复又坐下,嘱咐这件事不要告诉莫惊春。 余陌心里对莫惊春和师小琴之间的关系笼上了一团巨大的疑云,尤其是刚刚师小琴在抚琵琶之前,手其实是想摸头上的发饰的,这看上去更像是之前他们第一次遇到莫惊春会做的动作,但是两人之间尚存的谜团太多,还不好下定论。 他笑着朝张临安走过来,不甚在意地擦掉脸颊的血,道:“怎么样,合作么张宗主?我们可以帮你解决掉眼前的事情。” 师小琴表情微妙一变,但还未说什么张临安就抢先利落地答应下来:“好。” 宗主都这样说了旁人也不好再多嘴。 只是师小琴眸色暗了几分,抱着琵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任凭张临安追问了好几句也不回头。 “唉……” 张临安叹了口气又返回高位上,让人收拾了残局后他从厚厚的密信中找出了几份—— 这几份与其他的有些不同,封口处有专门的火漆印章,打开时还有几片几乎微不可查的白色细毛施施然飘落下来。 余陌将这几封信一一展开,拿到桌上与祝景灏专心看着。 “既然要合作,那我便不瞒你了。”张临安捏了捏眉心,“最近这段日子,紫陵一带总有许多诡异的尸体冷不丁从山林里、江里,甚至是人家的地窖骤然出现,祸乱百姓,若单单是吓人的白骨和尸体架子也就罢了,可麻烦的是这些尸体身上还带着东西——就是张叁那样的。” “他们吸食人血,凡是受伤的百姓像是被同化一般,一到晚上月亮升起之时就不受控制地以同样的方式袭击其他人,现在人心惶惶。此前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查,皆无所收获,只根据尸体上残破的一点衣服布料推断出大多数是来自乱葬岗,而且不少都是几年前祝家门派的遗存。” 听到这儿祝景灏的手指猛然一顿,眼皮下瞳孔微缩,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这种情况他不能过多流露感情,尽管他们即将要调查的是他曾经最亲密朝夕共处的亲人、朋友。 乱葬岗在紫陵的边缘一带,与这里少说也有近乎百里的距离,是一片芦苇密集的泥沼水潭。 祝景灏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一个少年身影单薄背着一具具冰冷的被烧得看不出原样的族人尸体,往返于箕尾之巅、这方狭小又散发着臭味的水潭,以及总是氤氲着雾气的烟波江。 江上的雾气是那样浓,使他几乎都看不清楚眼前的路,等被某个不起眼的石子一下踉跄在地,手脚都磕出血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雾气,是他眼里混着不知道谁的血的眼泪。 眼泪仿佛总也擦不干净,他背着散发难闻的焦味的尸体,一步一步踏过泥潭,边走边抹把脸,混着血、眼泪和焦烂腐糜的气味充斥整个鼻腔。在这一刻,他恨极了人类的情感,将他逼得几乎喘不过来气,而眼泪还在不争气地汩汩而下。 紫陵兴悬棺葬,在箕尾之山的另一侧,崖壁高耸,一方方小棺从下而上占据了整个壁面,他们相信,棺材挂得越高,就有更大的机会在冥界轮回时投个好胎,死后在冥界的亲朋好友面前就越有面子。 而水葬则是最次的殡礼,江里的鱼时时刻刻盯着江面,一旦有东西落进去就会引来鱼群的一阵哄抢,最后只剩一副残缺的骨头孤然沉入江底或是飘飘到岸边,然后风雨侵蚀,成为野兽饭后的玩具。 少年没有能力去做一副棺材,他甚至都辨认不出父亲母亲是哪一个焦黑的“怪物”,只能将他们的尸体从臭味浓郁的地方转移到不那么作呕的茫茫江水。 或许老天看他是条无家可归又悲惨兮兮的可怜虫,也或许是江里的鱼不想吃腐烂焦糊又散发恶臭的不明巨物,族人的尸体竟然奇迹般得以保全,当着少年早已麻木的表情沉入江底。 至少对他来说,这是最后的体面。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巅之上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家,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他知道,此刻那些家伙一定在他的废墟上载歌载舞,疯狂地寻找着他手里握得死紧的小铃铛。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场彻头彻尾的抢劫中,竟然有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他们痴迷的东西悄然离开了这里。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半大孩子不仅没死,而且还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自己一人亲手埋葬了家人和朋友。 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了。 幼年时指甲深嵌在血肉里的疼痛与此刻祝景灏用力到泛白的指尖重合,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逼得他几乎要发疯撕裂自己的身体。 余陌不动声色伸出食指,抵着他的指尖。 一股暖烘烘的灵流自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将那股窒息感消灭的荡然无存。 张临安脸上的疲惫掩也掩不住,案几上的茶凉了又换一杯,他也来不及抿上一口。 余陌草草翻阅了一遍那些信,无非是描述这些尸体从哪来、模样有多恐怖、造成了什么损失,关于内在的术法痕迹,其中并没有过多提及,唯有一句“器具之傀儡,邪术之尸源。” 看来他们需要亲自去一趟了。 “余公子、秦公子,若是两位真的能帮张家化解此次危机,无论你们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是我张某能办到的,我必定倾尽全力。” 余陌笑笑,看祝景灏状态好多了才松了一口气:“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且也不难——” 张临安神色微微紧绷起来。 “门派前烧得只剩骨架子的拱门墙,不许拆。” 张临安听此先是一怔,后仰头大笑起来,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打发一样:“这个倒不难。原先这个大拱门是极漂亮的,只是火烧了才成如今这样,我正盘算着等上下安定下来重新将它整修一遍呢。” 余陌却是摇摇头,坚定道:“不要,只留着便是,无论以后你们是富贵发达还是穷破潦倒,都不要动。” “为何?”张临安不解。 虽然他不明白,坐在余陌旁边的祝景灏却是心知肚明的,捏着信封的手指一顿,指腹摩擦过有些粗糙的纸张,惹得他莫名心里也一动。 余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谈论起尸体的事,“这些东西一般什么时候出来活动?” “晚上,大概接近午夜时分吧。”张临安很快也揭过了这事,对他来说,眼下解决祸乱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可有人修行……邪术?或者是人在张家吃喝住行,修的却不是张家的法术。”余陌斟酌道。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将源头指向张家了,话外之意便是尸体动乱的根本在于张家内部弟子修行的邪术,所以才引发了周边邪灵自然向中心聚集。 换句话说,这些尸体是修炼之人的养分。 张临安的表情刹那间凝固,即刻就站起来下意识反驳:“这不可能!我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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