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踌躇间那仙人走进一步,替他将桌上披风拾起,温柔地替他围上了。 仙人丹唇轻启,清泠的语调不掺任何七情六欲,仿若九霄鹤鸣,清透悠远:“没事了,别怕。” 珠碧听闻,如吃了仙丹一般,浑身都轻飘飘的,像躺在一片鸿羽之上,在云中飘飘荡荡,分不清东南西北。 怔怔地对着他澄澈的眼眸,放任自己陷入这一片温柔里。 从未有过的感觉蔓延全身,只是单单望着他,珠碧就快要醉了。 他是如此,可眼前人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空空,没有情没有欲,甚么都没有。 珠碧难以自控地被他幽深如墟海的双眸吸引着,三魂七魄都似要被吸进去。 风月场中美艳勾魂的珠碧,拼尽了力气练出那一身勾引男人的本事,才叫男人们为他神魂颠倒。而这人只凭一双眼就把阅尽男色的自己弄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做这一行,见过无数的男人,没有哪个人男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能毫无波澜。 珠碧几乎是坚定了,他并非凡人。 凡人受六欲七情所困,要到两眼空空的境地,实在是不大可能。 仙人见他似是魇住了,半晌动也不动,便先开口:“天色暗了,山中不安全,快些回去罢。” 珠碧呆呆地啊一声,才将三魂归位,半晌方才呆呆道一句:“多谢。” 仙人凭风而来,没有一点预兆地闯入他生命中,如今风又起,似乎下一刻,他又要乘风而去。 思及此,珠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他半幅袍袖,那衣袖触手滑软冰凉,似一朵仙云轻又软。 半幅衣袖忽然被拉住,仙人低头瞧,珠碧仿佛是自言自语:“听说山上的蔷薇花开了。”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听得仙人不明所以。 珠碧垂眸低喃:“天寒地冻地,蔷薇花怎么会开呢……寺里的小和尚告诉我,是有神仙下凡了。” 仙人淡淡道:“你想说甚么?” 起初珠碧是半个字都没相信。可那莫名其妙碎成七八片的刀,那凭空出现的金光,那双清澈纯粹到极致的眼睛,容不得珠碧不信。 他抬眼看他:“你就是那个神仙,是么?” 既然是神仙,又为甚么要下凡?凡间有甚么好,肮脏虚伪黑暗可笑,珠碧对这世间恨之入骨。 被看穿了身份,仙人没甚么好辩解的:“别说见过我。凡人之事,六欲七情牵扯甚多,我原不该插手。” 珠碧轻笑,对上他的双眼,语调如春日消融的雪水,清透柔软:“可你还是救我了。” 他是三灵共修之首灵鹫帝君,与灵枢、灵修二位本为一体,乃天地太清之气幻化,是自鸿蒙初辟时就存在的创世神,生来不通七情不晓六欲。 存在于三界的日子如恒河沙数,到底活了多久他自己早就算不清了。只是每日观望着参横斗转,过一天是一天。 他原不愿沾染凡尘俗世间的纷乱纠葛,想来是做神仙与生俱来的高傲,他又总是闭关,万八千年独对一片虚无的澹渊玄境,无上圣洁。便见不得眼前这堆肉体横陈、汁液横飞的场景,污了佛门圣地,污了自己一双眼。 那浑身横肉的屠夫,肮脏龌龊,满口粗荤,实在是教人倒胃口。在这人间少有的清净之地也敢如此猥琐,帝君无法容忍,遂才出手制止。 若不是弄丢了佛友的珠子,他岂会放着清净的神仙日子不过,巴巴地跑下凡来? 灵鹫拂袖轻叹:“仅此一次而已,速速离开,莫再纠缠。” 珠碧乍一被他拂开,生怕他乘风而去,又紧紧抓住他的手,道:“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对恩人向来是以身相许,你不要我纠缠,就不该招惹我。” 可灵鹫岂会受制于凡人呢?他轻飘飘向后掠了一步,珠碧分明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瞬间却凭空消失了,怔怔地盯着他,他淡淡丢下一句:“随便你。”就消失在了风里。 徒留珠碧一人在寒风中形单影只,看着他离去的地方空怅惘。 不过,他也不是甚么都没留住,摊开手掌,那串莹白的玉佛珠静静躺在手上,珠碧一笑,如沐春风。他细细端详手中佛珠,圆润无暇,温润通透。只不过串联得有些稀疏,似是少了一颗。 原来神仙之物,也会有缺憾。 作者有话说: 天空一声巨响,老公闪亮登场!小珠珠终于见到老公了,又甜又虐的剧情可以开始惹~ 让我们把高岭之花变成宠妻狂魔吧,嚯嚯嚯~
第17章 厚此薄彼 珠碧回到馆里头,天黑了个透,小九站在萃月轩门口,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珠碧有些好笑:“干甚么?我欠你钱了不曾,作甚么板着副臭脸子瞪我。” 小九生气起来,那原本就不好看的脸在夜色里更滑稽了,他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怎么不干脆住在雪云禅寺里,出家得了,还回来作甚么?” 珠碧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道:“我回来睡觉!成了罢?躲一边儿去。” 拨开他就要往里走,他今晚没客,可得好好休息,明日几个局子,可属实不大好过。 小九抓住他的手,沉声道:“鸨爷和锦画相公在里头,要找你说事儿,见你迟迟未回,生着气呢。” 此话一落,珠碧登时僵在原地。 南馆规定妓子不论何事外出,酉末戌初必须回馆,违者重责。他便是那一等一的红牌也不例外。 抬头望望夜色,问:“现在几时了?” “戌时末了。” 好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就挑今日来,老天便是存心不让他珠碧好过。 小九愤愤地甩开他的手:“让你早些回来,你不听!总把我的话当屁放!鸨爷来时见不着你人,把我打了一顿,你现在进去试试,看你挨不挨打!” 他脸上挂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珠碧有些破罐破摔,嘴硬道:“怕甚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挨打么?家常便饭。” 他将手中玉佛珠放到小九手上,道:“拿回去仔细藏好,要是出了点岔子,仔细你的皮。” 说完他就如罪犯奔赴刑场一般,毅然决然地跨了进去,视死如归。 萃月轩里头,层层红绡相叠,多宝阁后绮罗香暖,处处弥漫着暖香,珠碧走到厅前,便听得层层红绡后传来清冷的低吟,分明就是锦画那个假清高的贱货。 叫得不怎么婉转,珠碧听在耳朵里,心里十分不屑,与自己比起来,他真是差的远了。 都是教人玩烂了的货色,还总是端着一副清高的嘴脸,真叫人倒胃口。 红绡内两条人影交缠,珠碧轻哂,看来自己来的不怎么是时候。 珠碧可没兴趣做个听墙根儿的人,捏起嗓子:“爹爹好兴致,在儿子这萃月轩里头玩起来了。带奴家一个呀!”他摇着身姿挑开红绡,甫一进去就被里头人踹了出来。 珠碧摔倒在地,随即拨了拨糊在脸上的发丝,又挂起笑来:“哎哟,爹爹——爹爹最近脚力又大啦,踹得珠儿好疼啊,怎地这样狠心呐……” 他又钻进去,毫不例外,这回又狼狈地被踹了出来。 珠碧脸上带笑,不泄气地再次钻进去,道:“锦画哪有珠儿会伺候,爹爹别费劲了,珠儿可以自己动~绝不累着您一下。” 他正要张开红艳嘴唇去吻姚老鸨,被姚老鸨结结实实甩了一个耳光:“你贱不贱?外头的狗都没你这般能叫,滚出去侯着,爷一会儿再收拾你。” 怎么又是一巴掌呢。 珠碧愣了一愣,他今日挨了不知道多少个巴掌了。苦笑一声:“爷说是甚么奴就是甚么,只要爷不生珠碧的气,怎么着都成。别晾着奴一人,在这萃月轩里宠幸外人来气我。” 姚老鸨看着姗姗来迟的珠碧一脸谄媚,冷哼一声:“像你这样贱的狗整个荆都翻不出第二条来。你是屁股痒了,一天不挨打浑身难受是不是?” 珠碧仿若无骨般爬上床来,脱掉那身厚重的披风,露出里头大红大紫的被撕烂了的纱衣来,可怜兮兮地挤出几滴眼泪:“儿子哪儿敢,是回来路上被登徒子轻薄了,他撕烂奴家的衣服,把奴家摁在地上又亲又抱,不让奴家走……奴身酥骨软地,如何是他的对手……” 姚老鸨扯掉他身上几块破布条,露出浑身青紫的躯体来:“回回都是这套说辞,你觉着爷能信你?安知不是你又发臊了,逮着精壮的男人就扭屁股?” 呵—— 珠碧心中冷笑,当年不正是你把我调教成这个样子的么? 心中所想如此,面上却一片媚态横生,又对上姚老鸨的眼睛:“爹爹明鉴,儿子不敢欺瞒爹爹。” 他惯爱可怜巴巴地盯着男人看,九成九的男人都逃不过他这一招。 可姚老鸨毕竟调教他这么些年,所以这招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好用。 他扬起手掌做势又要打他,珠碧却先他一步,反手甩了自己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那耳光打得震天响,对待自己亦是毫不留情,倒把姚老鸨与锦画给唬住了。 “你……” 珠碧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吐掉嘴里血丝,他冷笑:“爹爹心疼了?心疼了,下回便不要可着儿子的脸打,这张脸还要替南馆挣钱的。” 他那一巴掌甩给自己,血沫儿都飞到姚老鸨脸上了,哪里还有再发火的心思,一把把珠碧搂在怀里:“好了好了,哪是真想打你?吓唬吓唬你罢了,今日来是有事情要与你们两个说。” 他不用说,珠碧也知道。 腊月二十,馆里会广邀一众贵族富商齐聚南馆,准备盛大的宴会,这一晚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色与欲交织,王孙贵胄在此一夜销金千万,豪不夸张地说,就此一夜垒起来的金银可造一座黄金屋。 从黄昏起,一架盛大的香车由南馆正门开始,上头坐着盛装打扮的南馆头牌,一路缓缓游行于花巷之中,那场面简直是万人空巷。 其中不乏外地来的风流子,整条长街挤满了男人,也就这个时候,他们可以不花一分钱看到传言中妩媚倾城的南馆红牌。 往年坐在香车中的都是珠碧,他一身瑰丽华服,手执香扇,梳着高高的云髻,面上画着精致妖娆的金箔贴花妆,游行与秦楼楚馆林立的华街之中,是亿万男人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皎皎白月光。 而锦画则在风涛卷雪阁中,沐浴着漫天的银票珍珠雨一舞倾城。 珠碧窝在老鸨怀里,乖乖接受着老鸨的爱抚,像一只养尊处优的波斯猫,悠悠开口:“每年不都是那样么?我们熟悉得不得了,爹爹还有甚么好说的。” 姚老鸨五指插进他乌黑软滑的发丝里轻轻顺着,道:“今年游行,让锦画来。” 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怀里身躯僵住了,良久,珠碧才冷冷质问:“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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