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如雷亟顶呆坐在地,等回过神来,却见他身边近卫以上前一步拿起真正的灵犀琴,云舟无助地张了张口,半天喘不上来气:“爷!王爷……云舟知错了,求爷手下留情,不要砸了它!” 萧启充耳不闻,只将他的手指捏的更紧,近卫并无拖延,已将琴高高举起—— 不……不可以。 云舟死死盯着近卫缓缓举过头顶的灵犀琴,那是他活着的唯一寄托了,不能摔…… 不能摔。 不能摔!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连珠碧也想不到云舟竟然敢挣脱萧启的束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强夺灵犀琴! 萧启也没想到,那一惯柔弱的,温顺的云舟竟有如此破釜沉舟的勇气。 惊讶过后席卷上颅脑的是滔天的怒意,从没有人敢公然挑衅自己的权威,区区一个男妓,定是不想活了。 近卫一时反应不及,灵犀琴竟叫他劈手夺了去,云舟紧紧抱琴入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彼时他头发散乱满脸涕泪,口中喃喃自语:“琴在我在,琴毁……我……亡。” “琴在我在……琴毁我亡……” “琴在我在……琴毁我亡……” 一连喃喃了三回,到了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萧启怒极反笑,起身一把拽住云舟乌黑的长发往后猛扯:“想死?好啊,在这之前,爷会教你领教领教,何谓生不如死。” 云舟还是没能护住他的灵犀琴,萧启将他狠掼在地上,近卫生铁似硬的拳脚踹上他柔软的肚子,云舟痛极,再护不住怀中灵犀,被近卫劈手夺了去。 后只听闻一声闷响,浑身是伤的云舟肝胆俱裂地抬头,只见满眼玉轸抛残,金徽零乱,乌木琴身裂作了两半,入眼皆是狼藉,连着胸腔里一颗遍布疮痍的心,也一同碎了。 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手,像是给至亲人收尸一般地崩溃,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为甚么……” 为甚么呢?明明只是一点点念想而已啊……一把琴罢了,为何就是不肯容它。 罢了,事到如今,横竖都是死,这么多年被困于掌中,凌辱,折磨,早已经受够了。 明明一开始所求不过只是活着而已。 后来天长日久承受着萧启无尽的折磨,原是快要撑不住了,所幸杨清逸给了这黑暗中一点点光,云舟想为他活着。 如今人去琴毁,没了念想,实在是不想再忍了。 甚么狗屁王爷,甚么尊卑贵贱,死了都是一抔土,谁又比谁高贵呢? 决意赴死之人有无惧一切的勇气:“萧启,杀了我!” 珠碧咂舌,他竟敢竟直呼王爷大名,怕是不想活了。 萧启并无想象中那样暴怒,只淡漠道:“我说过了,没那么便宜你。” 云舟咧嘴一笑:“你知道为何谢大人总躲着你,不理睬你么?因为你就是个错投人胎的恶鬼,生下来就没人喜欢!你娘是个下贱洗脚婢,你父皇不喜欢你,所有人都不喜欢你!那些明面上臣服你的;献媚于你的;惧怕于你的,背地里都盼着你去死!” “最想你快点死的人就是他!人家恶心透了你,你还要贴上去讨好他,你要是真心爱他,就快点去死!” 一个谢寻,足以让萧启彻底发疯,没有人敢这样激他。 若不是万念俱灰,云舟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确是不想活了,激怒他将自己杀了,这荒唐的一生,快点结束才好。 听至此,萧启几乎是暴跳而起,此时他只想弄烂眼前这贱人的嘴,四下环视,终于目光落在一边碳火中那咕嘟直沸的白银茶壶上,萧启大步走上去提过滚烫茶壶,银把手温度极高,侍茶人须以凉水浸湿的布巾垫着才能不被烫伤,而萧启盛怒之下竟也毫无察觉。 他侵到云舟身边,一手猛掐住他下颌,迫他张开嘴,而后竟将细长的壶嘴硬生生捅进他的喉咙,霎时滚烫的茶水尽数入侵脆弱的喉管,云舟被烫得目眦欲裂,昏死过去之前,凶狠的目光投向了珠碧,痛极了,恨极了。 珠碧瑟缩在一旁,不敢再看,再听。 这一瞬间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与云舟都是一样的,命如草贱任人拿捏,焉知此刻他的下场,不会是自己将来的写照? 好像是已经死了,云舟觉得身体轻轻地,终于结束了么? 没有。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又将他拖入现实。 喉咙好疼,铁锈的腥味从胃里直往外散,一口一口的鲜血从嘴里往外流,是胃壁,喉管,口腔被烫坏后沁出的血,无法下咽只得从口腔里流出来。一股一股,疼的没有办法再发出一声哼鸣,满目充血的双眼已看不清任何景物,只糊里糊涂地察觉有人将自己拉拽起来,分开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痛,侵入骨髓的剧痛沿着每一寸神经直达大脑与心脏。痛的想要大叫,却只能呕出满嘴的血。 原是萧启拔出近卫腰间的佩剑,硬生生斩断了云舟的指头。 人痛到了极点,便也就麻木了。十指全数断开,云舟仰面倒在地上,将残缺的手举到眼前,入目一片残红,光秃秃地。极力瞪大了双眼,总算看清了,血红碎肉中嵌着森森白骨,真难看。 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当初是你父母跪在本王车驾前,求本王给你一口饭吃。你如今的地位、荣誉;吃的穿的都是本王给的。你敢得罪我,你就甚么都不是。是你把自己逼上绝路,莫怪本王心狠。” 地位?荣誉? 呵…… 这番话听在耳朵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剧痛蹂躏过后的身体,即便再有不甘,也无法再有任何动作了,唯有泪水不断滚落脸颊。 实在是好累。 全身连带着灵魂都被拖进昏暗的沈水之中。 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甚么,一心只求速死的云舟已无心去想。 之后的日子,萧启并没有再来过,而云舟的口腔,喉咙,食管与胃全数被烫坏,得不到王爷的恩赦,南馆上下无人敢医治。就将它随意扔在南馆一处旮旯角落里,即便不再添新伤,无法进水进食的折磨就足以教人生不如死。 南馆本就是个落井下石最狠的地方,红牌一朝失势,自然人人来欺。 彼时珠碧已彻底顶替云舟的地位,成了整个荆都最受欢迎的新红牌。欢场从来无情,没人会同情一个娼妓的下场,只要有新人来替,上一个是死是活于他们而言又算得了甚么? 第六天了。 正是腊月初八,天空砸下了豆大的雨点,愈来愈急,愈来愈密。不出片刻便将人淋个透湿。 今天馆里分发腊八粥,云舟看着来往的仆役手中腊八粥,香味钻进鼻子里,他实在是饿极了。 整整六日没有进食的胃饿得一阵阵痉挛。 可往来人脚步匆匆,没有人敢触了王爷的霉头,不知死活地为他停留片刻。 可笑罢!当年为了一口粮堕身南馆,浮沉十余年,尝尽了血泪荣辱,到头来,还是步了前尘。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自己勇敢一点罢,这一生虽不能选择命运,但却可以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一点。 是夜凄风苦雨,惊雷怒号,时至丑末寅初,整座南馆立在深夜的雨幕中,因着大雨少客,灯熄了大半,平时最是纸醉金迷的风涛卷雪阁也不例外,那是南馆建得最高的主建筑,此时像是沉默无言的巨兽,伴着划破天宇的雷鸣,嘶吼着要将人吞下腹去。 珠碧举着油伞是去送客的,回程时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毛氅,原就是三九的天气,又逢冬雨袭人,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风涛卷雪阁前,一道闪电撕开天幕,照亮漆黑的夜,他怔怔地止住了脚步。 待看清了眼前景象,一阵胆寒从心深处满溢上来,原还有些温度的身躯,霎时冷了个彻底。 只见风涛卷雪阁阁顶,一团青白人影刺人双目,云舟一身单薄青衣在风中摇摇欲坠,电光石火间,珠碧看见了他惨白如纸的脸,一如鬼魅。 一阵风过,卷掉珠碧手中油伞;也卷过风涛卷雪阁顶,几乎是同一刻,那阁顶的青衣人影如断翼蝴蝶般坠下—— 咚—— 一声闷响,流到脚边的血,空洞如死灰的眼,自此成了珠碧心中永远挥不去的阴霾。 作者有话说: 梆……便当了。要相信这是本文领便当姿势最舒服的一个角色。
第15章 唯求自渡 咚—— 珠碧浑身一震! 三魂归位,看清了眼前灵位与瓷罐,只觉有芒刺在背,猛地回头,却是一切如常。 再一声闷响,原是钟声,珠碧稍稍冷静下来,而后逃也似的推开门。 冷不丁一阵冷风裹挟着细碎水珠扑面而来—— 是雨。 下雨了。 珠碧不由得退了两步,怔怔地抬头远看着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雨幕外雾霭溟濛,忽地一道闪电劈开混沌天幕,映在珠碧如翦水的双眸中,珠碧脚下一软,跌坐在廊前。 当年今日,也是这样大的雨。 那人倒在水洼里,血浆蔓延了一地。此时那人的骨灰在身后的禅房里,想至此,珠碧几乎肝胆断绝。 ——珠碧,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这是你种下的因,终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 禅房的门被风吹的吱嘎直响。寒风灌进房内呼呼声听在珠碧耳朵里便犹如催命符,当下便跌跌撞撞冲入雨幕之中,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雨势愈发大了。 珠碧心中慌乱,也不觉得冷,直至斋堂前,才被一名小沙弥叫住,那小沙弥见状忙撑伞出来,伸直了手去遮他:“施主这是作甚么,雨这样大也不知道避一避,三九天里的雨最是阴寒,小心着凉啊!” 珠碧满心的思绪乱如麻,如今这小沙弥一说才顿感周身一阵阵寒冷,不由得苦笑,道:“是啊,这雨好凉……” “进来烤烤火罢,把衣裳晾一晾,等着雨停了再回去,恰巧马上就开饭了,施主不妨用了斋饭再走,也用不了多久。” 离开那里,珠碧一颗狂跳的心逐渐平稳,稍加思忖,便应了小沙弥的建议。 斋堂内的观音端坐莲花之上,手持净瓶青柳,庄严慈悲,珠碧望着他,心中才逐渐平稳下来。 小沙弥往火盆里丢了块碳,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着火堆玩儿。 见珠碧杵在那也不脱披风,小沙弥抬眼问道:“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的耶,施主怎么不脱呢。” 厚重的披风淋了雨,寒气直往里头钻,他又岂会不想脱。 可他下午接客完之后披了披风就急匆匆地跑来此地,衣裳不曾换过,里头穿着的衣裳不男不女艳俗不堪,甚至还附着着男人的…… 在此佛门清净之地,他岂能露出那一身大红大紫平白污了诸佛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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