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尸骨明显烧得过头,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生前的样子。一路走,一路往下掉黑渣渣。 才经历这一番酷刑,他行动的姿势十分怪异恐怖,身体歪斜着,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有时候若是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身上烧脆了的骨头便会掉下来。他还得费力弯腰,捡起来再安回去。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因他刚刚又烧过一遍,尸骨还是热乎乎的,浑身散发着白烟,并且飘出焦炭味。 枉死城内也有白天和黑夜,烧死鬼是在漆黑的夜里被烧死的,此时他才受酷刑,四野昏黑不辨方向,只能缓缓前行,希望不要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才好,他这么脆,这么能掉渣。 他虽然是个鬼,但不妨碍他怕别的鬼。 大半夜黑漆漆的,生怕有限的视野中突然冲出一个横死的鬼,把他吓得再死一次。 怕甚么来甚么。 “咚——” 有一只青衣鬼从天上掉下来,正正就擦过烧死鬼的身前,重重砸在了他的脚边—— 乌黑粘稠的血飚射数尺,浇了烧死鬼满头满脸! “啊啊啊啊啊——”烧死鬼吓得头掉,满地摸索着找头,哆哆嗦嗦摸到头了,安回脖子上,看清了眼前鬼的惨状,又把左脚吓掉了,挣扎哭喊抱着腿往后退,想转身逃跑,可情急之下,掉掉的那截腿半天安不回去,“啊啊啊——救命啊……” 眼前的青衣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知生前是摔死的,头脸着地,惨不忍睹。 他的脑袋都摔裂了,可见里头白花花的脑仁,且半边脸都碎了,血肉模糊。 摔死鬼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好一会才从剧痛中缓过劲来,挣扎地爬起,看看不远处吓得直掉渣渣的黑骨头架子抱着安不回去的腿骨缩成一团嗷嗷哭,想着作为一只枉死城里有些年份的资深老鬼,有必要帮助一下新来的小朋友,于是歪歪扭扭地爬起来,来到他身边。 拿过他抱在怀里半天安不回去的腿骨,三两下,替他接上了。 烧死鬼捂着眼睛,不敢看他。他长得是太恐怖了。 “谢……谢谢……”烧死鬼手脚并用,就要爬走,一不小心,撞着块边上的石头,把头又又磕掉了。 骨碌碌滚到摔死鬼脚边。 “呜啊……我的头……”烧死鬼举手摸不着头脑,气得嗷嗷哭,没有头,他什么也看不着。 “?”摔死鬼举着一只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傻子,在我这里。” “啊……” 他爬都不知道往哪里爬。 “你在原地待着,我来帮你。”摔死鬼沙哑着声音,说。 他手中的脑袋,面目全非,被火烧得皮肉都化了,崩在骨头上,像个煤球似的,一碰就掉黑渣渣,看起来明明更恐怖一些。 摔死鬼捧着脑袋走去,找准位置,温柔地给人安上了。 脑袋安上躯体,眼睛才能睁开,烧死鬼一睁眼,就直直对上摔死鬼那张摔得面目全非的脸。 但,还有一小半是好的。 “……”锦画看着那小半张尚完好的脸,愣在原地,想起了一个人。 “你看着我干甚么?”摔死鬼无奈一笑,“又不怕我了?” 烧死鬼盯着他摔坏的脑袋和脸,听他沙哑不成调的声音,扒拉下他的手,果然,十指尽断—— 想到生前种种,烧死鬼泪如雨下,一把将眼前鬼抱住了,大哭:“云舟——!” “……” 太久太久,摔死鬼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一声云舟,让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破碎的脑袋闪过—— 烧死鬼扑进自己怀中,哭得伤心,把自己身上的青衣都弄脏了,哪哪儿都是拍不掉的黑渣渣。 烧成这个鬼样子,只怕亲妈都辨不出来是谁,云舟自然不例外。 云舟哼哼一笑,说:“你最好不是珠碧,不然我就把你拆了,再烧一遍。” 烧死鬼抱着他咣咣摇头,啜泣一口:“我是锦画……我是锦画……你还记不记得我……” “哦。”云舟无奈一笑,将他也抱住了,“记起来了,只会跳舞,其他甚么也不会的小笨蛋,教你写自己名字教了三个月,都学不会。” “笨蛋,你怎么烧成这样了……”云舟摸摸他的脑袋,“比以前还黑。” 得知他是自尽而亡,云舟不争气地叹了口气,数落道:“那么多自尽的法子,偏偏挑个最痛苦的。烧成这个样子,真是吓死人了。” 锦画恨不得整个身子都钻进他怀里,能在这里见到想念的故人,真真是幸事一桩。 “我好想你……”锦画啜泣一口,“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曾经,锦画还是个籍籍无名的黑皮小雏妓,才被卖到南馆里来,举目无人相识,每一天都很难过,很害怕。 他有惊为天人的舞技,最初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清倌,且皮肤又黑,对云舟造不成甚么威胁,所以,云舟对他比对珠碧好。 教他说汉话,教他学写字,对他像对亲弟弟一般,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锦画再也没有依靠了。 珠碧没有告诉他云舟的骨灰藏在某座山中的某座寺庙里,他以为他早就尸骨无存了。 没想到,他们两人还能有再次见面的时候。 今日之后,云舟身后多了个跟屁虫。 曾经初到南馆举目无亲,云舟是他的唯一的光。如今初来枉死城,云舟再一次成为了他的全部。 “云舟……我们现在去哪里?”锦画弱弱地问。 云舟牵着他往前走,说:“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些朋友。现在带你去找他们,帮你加固一下你的身子。老这么松松垮垮的掉零件,可怎么是好。” “哦……” 加固好身子,总算不用一路走一路往下掉骨头和碎渣渣了,锦画很高兴,跟在云舟身旁,寸步不离。 “小曼,明天就是中元节了。” 云舟带他来到一处寂静的地方,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小声对锦画说:“你想不想出去?” “出……出去?!去哪里?”锦画惊讶地问。 “阳间。”云舟说,“明日鬼门关开,我们只要能出了这座城,就可以混进他们之中,到阳间去。” 锦画惊讶道:“这……是不行的罢?被发现了怎么办……” 云舟道:“跟着我,不会被发现的,只要我们在规定时间内回来。我基本每年都会偷偷溜出去。” 锦画有些犹豫。 云舟问:“难道,你没有想见的人?” 锦画咯噔一下,恨恨道:“有……但我讨厌他……” 云舟笑:“那就出去吓死他。” “我……”锦画绞着手指,咬牙半天,下定了决心,“好,我和你去!” “你要去看杨前辈吗?”锦画被他牵着,罗里吧嗦地问。 “嗯。” 得知能去阳间看望故人,锦画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赵景行。 扯了扯云舟的袖子,锦画求道:“云舟云舟,我们去看看珠碧好不好?” 云舟脚步倏然停下,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他和珠碧的那些恩怨,上扬着的嘴角又沉下去,道:“不去,谁要去看那个死贱人……” “去罢!”锦画恳求,“他很不好……我想去看看他,我放心不下他……云舟,你也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害死你的不是他……是诚王萧启!他只是为了活命,我们都是苦命人,你就别生气了……我和他都和好了!” 云舟停下了脚步:“他不好?有多不好?” 锦画撇嘴:“他得罪了诚王萧启,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好可怜……” “哼哼,”云舟幸灾乐祸地冷笑,“行罢,咱俩吓唬他去。” 以前的恩怨,也该有个结果了。 牵着锦画的手,云舟带着他往前走,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锦画多活了那么多年,跟他说了很多很多他死之后,南馆发生的事情。 听着听着,不知为何,云舟心中泼天的恨和不甘,竟然渐渐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云舟!!!好久不见!!三红牌要见面了好开心! 俩活鬼出逃枉死城2 枉死城中,有专门修缮鬼魂躯体的机构,有些生前要体面爱美的鬼,死后接受不了自己这幅烂唧唧的鬼模样,瘆人不说,还影响日常行动,譬如锦画这样走一路就掉一路渣渣,还时不时磕掉自己脑袋四肢的。 所以近几百年来,地府在枉死城中设立了这样专门替鬼修补躯体的机构。 但是呢也不能白设,对罢?毕竟地府也有各项开支,譬如鬼差的薪水支付,譬如地府及地狱各处建筑设施的修缮,天道每年拨下的款少得可怜,压力太大,所以设立这种造福万鬼的机构,不得从中赚点钱来贴补么? 枉死城中收押的鬼魂,因其收到的纸钱供奉都暂时寄存在目莲尊者处,手上并没有可以交易的现钱,要做这种修缮躯体的项目,就得先记在账上,等此鬼刑期满了,再从他的账上自动扣除。 因此账收起来周期太长,所以比城外要多收两成的费用,价格很高,大多数鬼都消费不起。 以前,云舟还经常去修补修补自己开花的脑袋和那半张脸,但后来,机构的鬼差和他说他账上没多少钱了,他就不做了。 这种不影响日常行动,纯属是为了美观的修缮项目,不纳入在地府优惠政策里,地府一毛钱不报,费用很高,云舟修了几次,就没剩多少钱了。 原以为只是暂时没钱,想着到了第二年忌日有人去看他,给他烧,他就能有钱。 可等到了第二年忌日他再去看,账上的钱却还是那么点,一毛都没有多。 没钱了,说明阳间没有人再烧纸钱给他。 没人再记得他。 其实他之前,很有钱的。隔三差五就去修缮仪容,他本来又生得好看,弄得枉死城里的男鬼女鬼各个都想亲近他。 可是修缮躯体有时效性,隔个半年左右就得再去一次,不然就会慢慢恢复原样。没钱之后,他没法再修,只好顶着这幅鬼样子,过了很多很多年。也没有男鬼女鬼再勾搭他了。 如今遇到了锦画,多年不见甚是想念,看他浑身掉渣渣的可怜样儿,便想着带他去修一修,他来请客。 这种影响日常行动的必要修缮项目,地府有给报销一部分的,能报六成呢,自己再付,想来用不了多少钱的。 自己账上剩下的那些,肯定够用的。 没成想,项目做完了,不够。 “……”锦画尴尬在原地。 “不可能!”云舟皱眉道,“做这种项目不是能报六成么?而且……” 话没说完,鬼差就打断道:“优惠的政策仅限鬼魂本鬼使用,其他鬼,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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