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答:“假设一方身死,那么另一方在同一时间内也必死无疑。且先死去的一方死前遭受的痛苦也会一丝不差地反应在另一方身上,直至被相同的痛楚折磨致死。” 譬如其中一方是自缢导致的窒息而亡,那么另一方虽没有白绫缠颈,却也会清楚地感觉到窒息的痛苦,直到对方咽气,自己也就一命呜呼了。 同步死亡,故名同生共死。 此等荒唐的作用,谢寻是不信的。人与人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两枚药丸进入两个不同的人体,如何产生交集?甚么同生共死,根本就是耸人听闻,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药? 但很快,谢寻的这番结论就被推翻,死士从怀中掏出一枚殷红的药丸,当着谢寻的面捏开了,药丸竟是空心的,外头薄薄的药壳破裂,藏在里头的,竟是一只黑色的鳞虫! 所谓药丸,竟只是个诱人吞下的幌子。 因为一对有情人中,难免有一方不愿以此来同生共死来证明自己纯粹的心,另一方又想要通过此蛊来与爱人的生命绑在一起,明晃晃的种蛊,太显眼了,实在不容易得逞。 所以便将其伪装成药丸,一口吞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药丸是实打实的死物,的确没有两枚能够产生交集的可能,但蛊虫不同,蛊虫是活物啊。一雌一雄为一对,若是分别藏进两颗药丸里被吞下,那么一方身死,蛊虫也随之死亡,另一只蛊虫感受得到,牵动此蛊发挥作用,那么另一方也一同死亡,便绝不是甚么天方夜谭了。 苗疆人善制蛊,千奇百怪的蛊,谢寻很早就有所耳闻。 所以他吞下的根本就不是甚么药丸,而是货真价实的蛊虫。 那…… 谢寻无力地瘫进圈椅中,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如纸。 “相爷?”死士关切询问,“您怎么了?” 谢寻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有没有甚么解开此蛊的解决办法?” 死士摇摇头,道:“属下印象中,此蛊无解。” “……” 那么也就是说,萧启死的那一天,他也活不成。 且自己还要遭受和他一样的痛苦。最后与他一同咽气,并肩下黄泉。 哪怕死了,他都甩不开他。 当真歹毒。 谢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太阳都落了山,四周变得昏暗,也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了。 高大的身影遮住昏暗天光投落下一片阴影,将谢寻罩在里头,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寻,怎么这么迟还不回家?”萧启走过来,从后环住了他的腰,像只可怜巴巴,许久等不到主人回家的大狗,低头在他脸颊边亲昵地蹭,“你这些日子,日日都好忙……哥哥在家等你吃饭,饭热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总是等不到你回来。” 痴迷地嗅他身上清冷的雪梅气息,萧启抱着他,一刻也不肯松开,生怕这一放手,他就像山间的岚,枝上的雪,终有一天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寻静默许久,终是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你为甚么……要在我身上种那种东西?” 萧启呼吸一滞,亲昵嗅吻的动作蓦地停了。就这一瞬的沉默,让谢寻拼尽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猛地回身,桎梏住他宽阔的肩,满面泪花:“为甚么啊,为甚么啊?!” 萧启动了动唇,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因为哥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论是生是死。不久前你自己也说的,你永远喜欢我。” “种了蛊,我们从此生死相依。”萧启满心爱慕,摸上谢寻的后脑勺,“黄泉碧落,永远也不分开。天涯海角,哥永远都在你身后保护你。” 谢寻当真想一刀了结自己,拉着他一起死,再不要活了。 可为了一个坏事做尽的大恶人,赔上自己的命,真的值得吗。 谢寻的双手无力垂下,感叹自己这一生,过得真像个笑话。从小到大,所遇的皆非良人。 他明明身抱大才,亦有满腔赤心,誓愿入朝为生民立命,可这个朝廷从上到下都烂得彻彻底底,没有人对得起他。 一生所学,连用武之地都没有。 还要委身在恶人身下,讨好周旋,最后竟还要被他捆绑在身边,同生共死。 他不喜欢萧启,根本就不喜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也没有喜欢过萧家的任何人。 可他不得不像娼妓一样,在他面前假意卖笑承欢,承受他无止境的掠夺和占有,日日夜夜,神颠魂倒。 真是不想再忍了。 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长恶不悛的萧启,所做之事实在罪恶滔天人神共愤,他这样的人,怎能任其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他最初所求,不过是为天下除害,扶持少帝夺回实权,然后他安安稳稳做他的天子帝师,群臣首辅,兢兢业业为黎民奉献一生。可事到如今,他一心要扶持的少帝,竟也是个欺师灭祖的畜生。 这萧家的天下,上上下下,再没有地方值得他去尽忠。 谢寻悲哀地想,也不知道这座江山,在他走后还能坚持多久。 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皇帝既下罪己诏让位,萧启没有理由不接受,欣然接过了这道权柄,明面上有条不紊地处理国事,暗地里,他重整手下势力,就等着将暂时的变成永恒的,将高于头顶的变成踩在脚下的。 疲于这些勾心算计,萧启忙了起来。也不再有机会时时与他的白梅花贴在一起了。唯有沉沉的深夜,他才能拥他入怀,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馨时光。 他在为了权利东奔西走,谢寻又怎会无动于衷?他开始频繁往返于皇宫和王府,常常在皇帝身边一待就是整整一日。 对待这位皇帝学生,较之以往更严格了一些。 那一日的荒唐一夜就像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彼此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他教他治国经略、用人之术,教他如何做一个上无愧祖考、下无愧朝廷百姓的好皇帝。 萧璟认真听着老师授课,不敢再对老师抱有那些旖旎的非分之想。 老师这些日子,显然唠叨了许多,一点不像个年轻人,倒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太。 休息之余也不肯歇会儿喝口茶,就在自己耳边叨叨念着他早已听得起茧子的话,甚么要勤勉亲政、要体察民情、要多听他人建议诸如此类云云,听得萧璟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忍不住了,捂住耳朵道:“老师不要再念了嘛!” “……” “您最近怎么这么啰嗦?”萧璟道,“现在是休息时间,让学生耳朵根子清净清净好不好?” 谢寻眉宇间的悲伤挥散不去,偏过头去,不愿看他,许久道:“陛下总是这个样子,甚么时候才能独揽大权呢。” 萧璟道:“这不是有老师在么,有您在,我……” 谢寻打断道:“臣总不可能辅佐您一辈子,您该学会长大呀。” 萧璟蹙眉,急忙抓住他的袖子,道:“怎么就不能辅佐我一辈子了!您要去哪里?” 转念又想到了老师近来反常的态度,并且突然就不生自己的气了。 还啰嗦了那么多,一句话今天讲一遍,明天讲一遍,上午讲一遍,下午还要讲一遍。 就好像……遗言一样。 思及此,萧璟吓得忙把老师抱住:“老师要去哪里?!您不要我了吗!” “您答应过父皇,会好好辅佐我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谢寻勉力一笑,道,“好好用功,别想太多。” 作者有话说: 辅佐个屁啊啊啊啊啊阿寻快跑路吧!!! ==== # 番外 ==== 俩活鬼出逃枉死城 九泉阴司,阎罗地府。 相传奈何桥旁有一座城,专收容枉死的鬼魂,故而得名,枉死城。 何谓枉死?即此人并非寿终正寝而亡,而是由于自杀、灾害、战乱、意外、谋杀等含冤而死,这样的鬼魂执念太深,阴气太重,奈何桥承托不了,便由枉死城暂时收押。 收押在这里的鬼魂能够像阳世间的人一样生活,但由于其死因的特殊性,需要受到非常严格的掌控和看管,其中以自杀者罪行最深,因而被收押在枉死城的自杀鬼魂,他们在城中的每一天,都需要在生前死亡的那个时间再经历一次死亡时的痛苦,日日如此,直到原有命数注定的寿命终止为止。 凡死去的鬼魂,死之时是甚么样子,现在就是甚么样子。 意外横死的鬼魂不比寿终正寝的鬼魂样貌那般正常,他们的模样各不相同,总之每一种都很惨烈,很夺人眼。 譬如溺水自尽者,肚大如斗,身上泡发的皮肉边走边往下掉;再譬如那悬梁自尽者,眼眶鼓出,舌头伸出足有三尺长,长长地拖在地上,边飘边往外排泄。还有那自以为是最没有痛苦的服毒自尽者其实样貌最丑,全身漆黑溃烂,口中永远吐着源源不断的白沫,还远远地就散发着阵阵恶臭,又恶心又恐怖。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也就这里是枉死城,能在这里的都是惨死的鬼,大家都是不同的鬼样子,便也没甚么可怕的。但凡混一只到人间去,让生人看见了,那可就够呛了。 因每个鬼魂死的时间各不相同,是以枉死城中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凄厉的鬼嚎。 常常是每个鬼魂在路上走着走着,到了他生前死亡的时间,便会在原地再体验一次死时的痛苦。比如溺水自尽者,走着走着面前便出现一条河,一脚栽进去,扑腾直到死亡为止。又譬如悬梁自尽者,走着走着突然被一根绳吊起脖子来,直到窒息。 哀嚎声不绝于耳,恐怖非常。 且在这里受刑的鬼魂,他们收不到阳间亲友烧来的纸钱和纸扎祭品,也无法在中元节,像其他亡魂一样,返回阳世接受阳世亲人的供养,一切烧给这些亡魂的金钱物品都会暂时存放在辅佐地藏王菩萨的目莲尊者处,直到这些亡魂亲眼见到谋害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或怨恨的心情得到慰藉。 执念消除,他们才得以从枉死城中被释放,走过奈何桥前去投胎。 但是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更不要说每一天都经历一遍痛苦的酷刑。 即便枉死城中规则森严,被发现不守规矩的鬼魂往往下场惨烈,但还是有鬼魂愿意铤而走险,试图挑战规则。只因等待太长,执念太深,连那地狱的刀山火海都不怕了。 此时,枉死城中某一处火光冲天,火焰中,凄厉哀嚎声经久不绝。 那冲天火焰烧了许久,终于有渐渐熄灭之势,刺目的火焰退了下去,里头一具焦黑的人形尸骨露了出来。 看来是一个自焚而死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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