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雪重重地砸在他身上,她还穿着那身棉衣,双眸与鼻头都红红的,拉起燕似虞,紧张地问:“似玉弟弟,你有没有受伤?” 燕似虞没有回她,燕行雪拉着他左右检查,终于发现他脚上的伤口,她摸到燕似虞冰冷的身体,颤抖着手解开棉服,将燕似虞捂在怀里。 她什么也没说。 可燕似虞忽然察觉到她哭了。 他问:“你受伤了?” 燕行雪还是抽噎,紧紧地抱着他,将他拢在怀里,隔着棉衣,燕似虞却觉得她的手如同树根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树根抓着泥土。 燕行雪也不管他脏不脏,只是将他从土里挖出来,揽在怀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行雪在哭。 并且与他见过的哭全然不同。 燕似虞心中百转千回,终于,他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没人因他哭过,所以他不明白。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心中生出一股特别的暖意,又苦涩,又茫然,不是道骨的暖意,他不知道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燕行雪道:“似玉, 跟我走好不好?我会照顾你。” 燕似虞想从她的怀里出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他语调生硬,伸出手掌捏着燕行雪的手腕。 天寒地冻中, 唯有她的手是暖的。 燕似虞一挑眉, 察觉到燕行雪手腕上有一条结痂的伤口。 “你手上……” 燕行雪发现他按到自己手腕,慌张地垂下手腕,用棉衣遮住伤口,她的目光也不敢落到燕似虞脸上, 只得到处游曳, 心虚地说:“啊!我不、不小心摔着了。” 燕似虞没有搭话。 他知道那伤口不可能是摔出来的。 但他对别人的伤势不感兴趣。 他推开燕行雪, 坐到坑的另一边,隐藏在阴影中, 燕似虞百般无聊, 手指戳着脚下泥土,仿佛那才是他爱不释手的玩具。 “想我跟着你, 好啊。”燕似虞道,燕行雪欣喜地仰起头,“不过,你得完成我说的四样事。” “什、什么事?我一定完成!” 燕似虞抱着双膝, 头垂在膝盖上,蜷成一团, 头微微歪了歪:“第一件事,我……我要五串糖球。” 燕行雪没多想, 点点头:“好呀,第二样呢?” 燕似虞定定地注视她:“等你完成第一样, 我再告诉你。” 燕行雪像是有了盼头,手脚并用从坑里爬出去,转过头来拉燕似虞。燕似虞没有理会,自己从坑里跳出去,燕行雪领着他去镇上买了五串糖葫芦,燕似虞也不吃,只是摆在糖纸上看了眼。 “你等着。”燕似虞道,“别跟来。” 他走了几步,又拧头回来对燕行雪凉凉地道:“要是你敢跟来,我保证明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燕行雪迈出去的脚就收回去了,小幅度地点头。 燕似虞带着五串糖葫芦找到之前在街上哭闹的那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给他买了一堆玩具,现在他手里左手捏着蝈蝈笼,右手摇着拨浪鼓,燕似虞俯视他。 “你要这个吗?” 小孩愣愣地点头。 燕似虞一指他手中的拨浪鼓与蝈蝈笼:“给我。” 小孩念念不舍地把拨浪鼓递给他,燕似虞随手摆弄了一下,发出咚咚的响声,他将糖葫芦递给对方,却在小孩要接过去时松开了手,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小孩弯腰去捡,燕似虞没有阻止。 他盯着对方的发旋,索然无味,拎着蝈蝈笼,转过街角,丢在垃圾堆里。 燕似虞回去后,又向燕行雪提了第二个要求,对方见他手里多出一个拨浪鼓,怔怔地盯着他,燕似虞一用力,拨浪鼓被敲碎了,他随手一丢:“第二件事,你知道管辖朱仙镇的是哪个宗门吗?” 燕行雪想了想:“钟山剑宗。” 燕似虞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我要你,将这封信交给他们。”燕似虞往前走了几步,面朝一处宅院,“但不用上剑宗,这宅院里住着一个装老头的修士,你抄一遍后,把信交给他,但不能说是我写的。你要矢口咬定,是你写的。” 燕行雪有些犹豫。 “怎么?不敢去?”燕似虞问。 燕行雪接了信,犹豫不决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隔天她便带着抄好的信去敲了修士家的院门,燕似虞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他看见院内疯疯癫癫的修士来开门,对方蓬头垢面,接过信,不耐烦地将燕行雪打发走。 “最后一件事。” “不是说四件事吗?怎么少了一样。” 燕似虞阴沉地看她一眼:“少废话。” 燕似虞从兜里摸出一把带血的柴刀,刀口翻卷:“我要你,去杀了住在镇东边的屠夫。” 燕行雪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手里的刀抢过来,拉着人躲进巷道:“不行!不行!似玉,你从哪来的刀?怎么会有血?” “量你也做不到。”燕似虞神态自若,作势要走。 燕行雪追上来,还在惊恐发问:“似玉,你从哪里得到的刀?这上面是什么血?你没受伤吧似玉?你的这件事我真不能答应,能换一个吗?似玉,等等我啊。” 他们路过一间破落的房屋,窗棂漏洞,雪花从洞中飘进去,房屋中安安静静,唯有狗吠声,燕行雪听见探头看了一眼,一位老人趴在地上,她浑身一惊,连忙推开门:“老人家!你没事吧!” 她去扶起老人,却发现老人浑身僵硬,燕行雪心中升起荒谬的想法,连连唤了几声,最后不得不伸手去探老人的呼吸,没了。 一位老人,静悄悄地死在了房子里。 燕似虞折返回来,背对着光,立在门口。 “他在街上摔了一跤,没人理会,正巧运棺队伍从他摔的那条道走过,一路尾随的屠夫被老人拉住裤脚,试图求救,却被屠夫踹在胸口,他当场昏厥。屠夫害怕别人指指点点,将人匆匆抬回家里。” 燕似虞原本有四件事要燕行雪去做,可他从孩子那回来时,意外发现了搬老人的屠夫,于是一路跟来。 屠夫从屋里出来,撞见了他,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燕似虞等他离开,去看屋子里的人。 噢,已经没有活人了。 甚至就连柜子都被翻得一通乱,屠夫将老人家里唯一的棺椁钱取走了。 “所以,你还觉得屠夫不该杀吗?” 燕行雪垂着头,没有答话。 燕似虞点评道:“软弱,无能。认为一己之能便可救人一命,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他转身就走。 燕行雪却喊他:“似玉,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燕似虞没有停下步伐,走进风雪人流中。 画面如同流水匆匆而过,转眼过了半月。 等叶长岐头脑昏沉地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巷道中,身上盖着草席,不过这次草席没有透风,他扒开身上的草席,瞧见一床带有补丁的被子,被子表面被雪水濡湿,不过好在够厚,所以没上次沉睡那么寒冷。 燕行雪坐在草席边上,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仰头看檐上冰棱,见燕似虞醒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醒了。” 他一眼看见燕行雪嘴角多出的伤口。 燕似虞没有理会她,站起身,想去镇上。 “似玉……”燕行雪道,“屠夫死了。” 燕似虞停下步伐,自然知道她不会敢去杀人,果不其然,燕行雪见他转身,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因为他不知从哪得了一笔钱,于是到……镇上去喝酒……喝死了。” “别人都说他得了花柳病,一个疯女人冲进花楼里对着屠夫的尸首又踢又踹,最后被人拖走,结果隔天女人也投井自尽了,据说疯女人是因为丈夫去世,受不了打击,随着亡夫去了。” 后面的事,燕似虞其实都知道。 “听说,那求工钱的人得了一笔钱,回老家了。” 燕行雪缓了口气,期待地说:“那似玉,你说的三样事都完成了——虽然不全是我做的,但也算完成了,你要不要,和我走?” 燕似虞偏了一下头,正巧檐上冰棱松动,落了下来,他这一偏头,冰棱便擦着他的耳垂落了下去,砸到雪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后断裂成几块,在阳光照射下缓慢融化。 “好啊。” 燕似虞抬眸,深色瞳孔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叫他的脸在光晕中看起来没那么肮脏不堪,甚至有些恍若仙童。 燕行雪恍惚瞥见他的脊背在发光,等她揉了揉眼继续去看时,才知是错觉,却见燕似虞仍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站在光里,却如同四季不化的冰川。 “好啊,我跟你走。” 她欢天喜地,连忙爬起来,一把拥住燕似虞,将他抱在怀里,如获至宝,燕行雪牵着对方,带他回家,一路上都在询问燕似虞想要什么东西。 “似玉,你要不要糖人?” “似玉,我给你买套新衣裳!” “似玉,晚上你想吃鱼吗?姐姐的手艺可好了。你等我选一条……” “似玉,似玉!” 燕似虞不耐烦:“说。” 燕行雪察觉到他态度变化,怕惹他生气,将手里的簪子放回去。 两人从镇上逛回燕行雪家里,燕行雪平日一个人住在镇边上,屋里简陋,但胜在干净,她要去烧火做饭,便取了一堆小玩意给燕似虞,叫他坐在屋里玩。 燕似虞自然对小玩意不感兴趣,左右观察着屋中摆设,对于燕行雪家中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 她俩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屋檐下,大约半月,夜中下了大雪,偶尔能听见雪压垮树枝的噼啪声,燕行雪在梦中惊惶地哭喊起来,燕似虞被吵得睡不着,从地铺上爬起来,站在床榻边,观察燕行雪,发现她似乎被魇住了。 醒不过来,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喊。 “玉儿,玉儿!玉儿!” 她的两条胳膊在空中乱挥,像是溺亡的人在拼命寻找救命之物,终于,她不小心撞到了燕似虞的手臂,拉住他,五指似是焊在他胳膊上。 “玉儿,玉儿,玉儿……” 燕似虞知道她不是在叫自己,可还是坐在床边,背对着梦魇中的燕行雪,任凭她掐着自己。 在暴雪中唤一个死去的人名。 燕似虞不知怎么的,嘴角带起一丝笑容。 或许是燕行雪唤的玉儿次数太多了,叫他分不清,燕行雪是在唤自己,还是在唤她那夭折的孩儿。 燕似虞好心情地拍了拍燕行雪的手背。 低声回答:“我在。” 燕行雪还是哭着喊玉儿。 他就又说了一遍:“我在。” 暴雪过后,冬雪化春。 燕行雪心情不错,便在院中种上几丛丹蔻花,春来之时,满园鲜花。燕似虞被她打发去浇花,他捡起一枚花瓣,见手上染了紫红色的颜色,便揉烂了那朵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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