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雪姐。”燕似虞喊她。 燕行雪抱着地里摘来的时蔬,笑吟吟地回他:“似玉弟弟,怎么啦?” “把手递给我。” 燕行雪伸出手,手上还有一些泥土,燕似虞并不嫌弃,只垂下头,用揉烂的丹蔻花瓣在她指甲上涂抹出鲜艳的颜色。 燕行雪欢喜极了,连忙将蔬菜放下,把两只手都涂上颜色,她举着手左右端详丹蔻,眉眼都蘸着雀跃之情。 这时,燕似虞仰头瞧见了她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不是最开始那道疤。 新添的。 燕似虞眯了下眼,状似无意:“今天还需要我去镇上买鱼吗?” 燕行雪:“好呀,你再买点别的东西。我给你写个名单,姐姐后面几日不在家,你别饿着自己。” “你要去哪?” 燕行雪面色微红,打发他:“我、我去朋友家住上几日!买你的东西去。” 燕行雪向来是个不会骗人的。 燕似虞难得没有拆穿她,背着比自己人还大的背篓离开。隔了一阵,燕行雪也从家里出来,往朱仙镇上走,她为了不撞上燕似虞,一路走走停停,却不想燕似虞根本没走远,沿途跟着她,看她转进朱仙镇,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前。 燕行雪理了理衣服,才上前敲门。 离得太远,燕似虞听不见她找谁,只望见她被引进屋中, 燕似虞寻了一位小乞丐守在后门,自己去镇上买完了东西,回来时燕行雪还没出来。他丢给小乞丐一只白面馒头,坐在街角巷口守着。 夜已深,燕似虞终于知晓,她不会出来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独自回了家。 燕行雪是三日后回来的,回来时她换了一身新衣裳,满面春风,还买了几套衣裳给燕似虞。 “似玉!你看看,喜不喜欢?” 燕似虞没有回话,只是留意到,她手指上的丹蔻已经洗掉了。 “姐,你的丹蔻呢?” 燕行雪不好意思地缩了下手:“我……我洗手时不小心弄掉了,”她瞧着燕似虞的神情,担心他生气,便哄他,“似玉,你重新帮姐姐涂好不好?” 燕似虞盯着她半秒,缓慢点了下头。 他摘了一朵丹蔻花,揉成泥,慢条斯理地涂在燕行雪的指甲上。 燕行雪已经将身上的新衣裳换回了平时穿的春衣,用空闲的那只手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他给自己涂丹蔻:“似玉弟弟。” 燕似虞眼皮都没掀一下。 “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燕似虞涂完了一只手,示意她换另一只手,也不问是谁,好似一心只管将燕行雪修剪齐整的指甲涂红。 “是……是萧家的仙人,你听说过那位朱仙吗?” 燕似虞停了手,丹蔻顺着燕行雪的手指流了下去,滑到她的手背上。 “他人很好,虽然平日里都不在萧家,可一回来总是给萧家子弟带许多礼物……”燕行雪面上带笑,“他甚至不介意我是位孀妇……似玉,他对我可温柔了,我还以为仙人都是高高在上,不会这般平易近人呢。” 燕似虞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燕行雪好似一位怀春少女:“其实,姐姐一年前就认识他了,只是他那会儿还不认识我。那是个雪天,他穿着一身红,打着伞从雪里走来,惊为天人,我不敢上去同他搭话,只望着他……大约一月前,他又从宗门回萧家,我不小心撞上了他,可他竟然没有生气,把我扶起来,温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燕似虞不想再听下去了。 只干涩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看见燕行雪揉捏着衣摆,面色羞红,小声地说:“他还说……他会对我负责,他会娶我。” 燕似虞点头。 燕行雪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似玉弟弟,你会为姐姐开心的,对吗?” 燕似虞垂下头,看着手里揉烂的丹蔻花,隔了许久,他才突然说:“那吃了脏糖葫芦的孩子得了病,病死了。那位老人,原本不会遇上屠夫,是我告诉他,你的情妇在夜间花楼等你。他着急过街,结果被老人拉住,他性子急,踹了老头一脚,我便找了一位乞丐去告诉他,将人抬回家,装装样子就无事,可他想要老头的钱,于是捂死了对方。” “至于那个求工钱的人。他从未离开朱仙镇。” 他也不管燕行雪一点点惨白下去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那女人是萧家的表亲,萧老觉得晦气,怕影响身体 虚弱的小儿子,于是叫萧家朱仙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屠夫,打算把屠夫从老头家里得来的钱给求工钱的人,却不想,也只是骗他。” 那晚,打更的人路过萧家后门,瞧见家丁扛着一个大麻袋,匆匆爬上马车,他好奇跟上去,却见马车一路驶进乱葬岗,家丁将麻袋往乱葬岗一抛。 绳索一断,一具尸首露了出来。 是之前那个求工钱的男人。 估计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被处理了。 打更的人吓得连滚带爬,跑回朱仙镇,将这事告给驻扎在镇上的剑宗修士,可萧家在朱仙镇只手遮天,早就买通了传信的修士,可怜打更的人,就这样被乱棍打出宗门。 “还记得我曾让你写的一封信吗?我虽说要给钟山剑宗,可若信上说了什么对萧家不利的话,传信的修士一定会知晓。所以我叫你给了那个有病的修士,他不是剑宗的人,他叫罗桥生,是位器修。” 燕似虞将丹蔻扔在地上,他掌心鲜红,看上去如同冒着血水。燕似虞站在阴影中,斜睨燕行雪。 见她神色恍惚,瞪大眼,似是不可置信。 “似玉……我知道你不会的……不会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燕行雪似乎找到了理由,坚定地说,“你可以不告诉我的,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切,似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燕似虞收回了目光,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落入深井的一块卵石,落不出一声响。 “他们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他说:“燕行雪,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坏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恶鬼, 就我这种人,不值得你留恋。不光是我,那萧家中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他家搞出来的尸首能铺满大门前的街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他家朱仙?” 他的目光从燕行雪面上滑过去:“你说, 他看上你什么?” “是你比较听话?你比邻家小姐貌美?还是你有钱有权?”他仰起头, 说出的话却如同当头一棒,“燕行雪,你什么都没有,他为何对你另眼相待?” 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孩童说的话。 又冷静, 又通透, 无端叫人脊背发寒。 “燕行雪, 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他的瞳孔闪过一道光, 又沉下去, “就像你,是因为你的玉儿夭折, 所以想要照顾我,你将我视作玉儿的替代品,领我回家,想照顾我, 给我一堆孩童玩意,夜里掐着我的手腕喊玉儿。” “你……你知道了……”燕行雪睁大眼盯着他, 似乎想伸手拽他,“但似玉, 我想照顾你不是、不是因为……” “燕行雪,”燕似虞拂开她的手, 背对着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歪着头,“有时候,我觉得我死了更好。” 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唯有这一句从来都是实话。 “燕行雪,放弃吧。” 燕似虞离开了。 他回到最初的巷道,见那些乱蓬蓬的草席堆在原地,便伸手一揭,露出里面的半大不小的乞丐,对方仗着自己比他身材高大,凶狠地瞪着他。 燕似虞没说话,转出巷口,找到街口的新屠夫,二话不说从他摊上抽走一把砍刀,屠夫在后面追他,燕似虞提着刀一路小跑,钻过人群,跑回巷中。 手上的砍刀滴着猪血,他面色冷静,对刚才瞪他小乞丐恐吓道:“滚。” 小乞丐不敢招惹他,连忙掀开草席逃跑,燕似虞丢了砍刀,坐回草窝中,屠夫终于找到了他,将他从草堆里拎出来,揍了一顿。 燕似虞被揍得鼻青脸肿,鼻腔、嘴角挂着血,不知怎么的,笑出声,可他一笑,就忍不住咳嗽,胸腔里发出破旧风箱的嚯嚯声。 屠夫被他的模样吓倒,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将他踹进草堆里,像一条死狗一动不动趴着,随后从地上捡起砍刀,头也不回地离开。 咎由自取。 燕似虞爬起来,挣扎着从草席中站出来,失魂落魄地往镇外走,旁人见他的模样避之不及,燕似虞走到镇外树林,迎头栽下去。 但这时,他察觉到往日散发暖意的脊背骨没了动静。 生命力好似流水朝着四面游走。 燕似虞这次昏迷得很久,当他幽幽转醒,像是个大病初愈的孩童从地上爬起来,他去了燕行雪家,隔得老远,瞧见燕行雪房屋前挂了一盏灯笼。 在夜晚中散发着飘忽不定的光。 就和他一样,似是无家可归的冤魂。 燕似虞坐在树下,守着。 后半夜,又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摸到燕行雪门前,隔了一阵才离开。燕似虞等他们离开,才拖着身体推门而入,屋内陈设整齐,燕行雪却不在家中,桌上有燕行雪给他留的晚饭,不过已经馊了。 燕似虞坐在桌前,直到天亮。 燕行雪一夜未归。 燕似虞将桌上的食物倒了,去把院里的丹蔻花浇淋了一遍,又做了午饭,不动声色地坐在桌侧,这样燕行雪一开门便能看见满桌美食。 但燕行雪没有回来。 他也没吃东西,只是目光阴沉地注视着桌上食物。 就这么枯坐了一整天。 天色已晚,燕行雪还是没有回来。 燕似虞拿了一把伞,去了朱仙镇,将燕行雪常去的店铺都走了一遍,没人见过燕行雪,他瞥见前日鸠占鹊巢的小乞丐,从衣兜里摸出半块饼:“你见过住在镇边的那个女人吗?” 乞丐点头如捣蒜。 燕似虞拿着那半块饼引诱他:“带我去找她。” 对方引着他往镇外走,来到一处树木茂密的林中,他还没说话,一个麻袋罩在了头上,随后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对方踩在燕似虞的脊背上。 “给我打。” 疾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到身上,燕似虞被揍得半天没反应,身体陷入泥土中,活像死了。最后他被人搬起来,乘上车,路面颠簸,燕似虞在浑浑噩噩中不知去了哪,他听见有人小声说。 “你不是想找那女人吗?我送你去见她。小贱人。” 随后他被抛出马车。 燕似虞在地上一路翻滚,嗅到一股恶臭味。 好在他怀里还藏着一枝伞骨,那把纸伞在他挨揍时被砸得稀巴烂,燕似虞抓到一小截破碎的伞骨,终于划开了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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