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愣住了。 乞丐将他丢到了乱葬岗。 燕似虞面色铁青,入目都是灰败腐败的尸首,鼻腔里是令人作呕的气息,无数秃鹫盘旋在尸山之巅,而燕似虞却看见无数漆黑的、如同雾气的东西从尸首上飘起来,盘踞在他头顶。 燕行雪在这吗? 他不相信。 他喊了一声:“燕行雪。” 四周空荡荡的,唯有一只乌鸦从空中落了下来,停在一具看不出面容的尸首上,歪头打量他。 燕似虞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可他还是大声喊起来:“燕行雪!” “燕行雪!行雪姐!你出来!” 没人回应。 燕似虞望着乱葬岗,喃喃自语:“果真,他们骗我。” 他踩着层层叠叠的尸首从乱葬岗爬向外面。 他爬到外面,手边出现了斗篷的一角。 燕似虞仰起头,眯着肿胀的双眼看对方。 “小可怜,你想找一个叫燕行雪的女人,对吗?”他的声音古怪极了,好似从水底深处发出的声音。 燕似虞拽住他的衣角,留下一个又是泥又是血的五指印。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她在哪。” 过去他叫燕行雪答应他四件事才跟对方走,现在眼前的人只要他答应一件事,就告诉他燕行雪在哪,很划算。 燕似虞点头。 那人抖落他的手,走到乱葬岗边上,探身优雅地往岗中打望,忽然一抚掌,一只乌鸦飞到他身边,他勾了勾手 ,一具尸首从山岗里飘了出来,落到燕似虞面前。 燕似虞在见到对方的面容时一瞬间血色全无。 对方在他与燕行雪面前蹲下来,似乎很惋惜,想伸手,体贴地合上女人瞪大的双眼,却被燕似虞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真是个苦命的女人,跑去问萧公子娶不娶她,可惜呢,萧家最讨厌这种不自量力的女人。” “你说,她为什么想不开要去找萧家呢?听说,是她的弟弟失踪了,她想请萧家帮忙找她的弟弟。我竟然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那人摇了摇头,故意说,“那肯定也是不懂事的小孩,有家不归,叫人操心。你说对吗?” 燕似虞抿紧了双唇,尚有理智问对方。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只是一个和你一样求死不能的可怜虫,”那人说,“我不是说了吗,只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不仅帮你找到燕行雪,还可以帮你复活她。” 复活? 燕似虞的瞳孔微动。 “萧家……为什么找她?” “傻孩子,这要问你自己啊。要不是你背上那个东西,影响了她,也不会叫萧家对她另眼相看。” 燕似虞沉默下来,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要我做什么?” “我暂时没想好,等我需要你那日,自然回来找你。” “你不怕我反悔?” 燕似虞觉得对方似乎笑了笑:“你不会,你只会求我。” 燕似虞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等他一回神,却发现面前的燕行雪消失了,他惊惶地站起身,大喊起来,可越喊,四周的景象便融成一团,最后化为一团黑雾包裹着他。 等他挣扎着从黑雾中钻出来,发现四周景象一改,他又回到了燕行雪家,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他最爱的鱼肉,燕行雪不在屋内,他推开门,见丹蔻花丛前立着一道人影。 燕似虞好似见了鬼,好半天才喊了一声:“行雪姐?” 燕行雪转过身,她捧着一个簸箕,里面盛着新鲜的丹蔻花,她的五指上染着艳丽的丹蔻,如同鲜血。 燕行雪一见他,便笑起来:“似玉,你回来了。” 她招呼燕似虞进屋吃饭,燕似虞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思考着他刚刚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又或者眼下才是梦? “怎么了,”燕行雪问,“怎么不吃东西?” 燕似虞不回话,视线落到碗中鱼肉上,动筷子夹起一块白嫩的肉,在燕行雪期待的目光咽进口中。 “好吃吗?” 可惜燕似虞囫囵吞枣,根本不知鱼肉是什么滋味,只得点了点头,应付她。 “行雪姐,”燕似虞道,“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呀?” “前几日我说那些……” 燕行雪愣了一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叫燕似虞僵硬着脖子,不敢乱动:“姐姐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才说了那些话。我相信似玉,肯定不会做那些事的。” 燕似虞皱起眉,说不出哪里古怪。 “真的?那你还喜欢萧家仙人吗?” 燕行雪怔怔地望着他,不一会便双目潮红,似要落泪。 燕似虞瞳孔一缩。 听她道:“他不喜欢我。” 燕似虞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想起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里的那个陌生人。 傻孩子,这要问你自己啊。要不是你背上那个东西影响她,也不会叫萧家对她另眼相看。 他背上的东西? 是什么? 又为什么会影响燕行雪? 那人,又需要他做什么? 他朝着燕行雪伸出手,对方没有像过去那样欢喜地回握住他,他的手碰到了燕行雪的胳膊。 好冰,和死人的温度不遑多让。 燕似虞猛地缩回了手,声音冷漠。 “燕行雪,别骗我了。”燕似虞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燕行雪看上去有些木讷, 突然猛地放下了碗筷,她的后脑勺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人拿着锯子沿着她的后颈来回拉扯, 将她颈项锯开。 “我没事呀,”燕行雪晃了下脑袋, “我没事啊, 似玉,你怎么不吃饭呀?是不合口味吗?” 燕似虞一直观察着她,自然瞧见了她古怪的反应:“你后颈有什么?” 燕行雪下意识抓挠了一下。 可她的手指挪到面前时,五指上鲜红丹蔻似是流动的血, 燕似虞站起身, 捏住她的手腕, 将人按在原地不动,他转到燕行雪的身后。 见到一条狭长的、蜈蚣一样的伤痕。 燕似虞被钉在了原地, 怒气在胸腔中积攒, 更多的是荒凉之情,他的声音又干涩, 像是在求证,又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燕行雪,你死了。” 他终于知道,睁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乞丐们带他去乱葬岗找燕行雪, 他从尸山里爬出来,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非要完成对方说的一件事,才可以…… 才可以找到燕行雪, 并且可以复活她。 复活、复活?复活…… 不对,他为什么要复活燕行雪? 难道不是她不听自己的话所以造成眼下的局面? 可是谁干的呢? 他只是几天不见, 谁可以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燕行雪转过身,想询问他怎么了,那长长的指甲轻轻地碰到燕似虞的额头上,她温柔地问:“似玉,你怎么哭了?” 燕似虞问:“是萧家朱仙对吗?” 燕行雪还在担忧地发问:“似玉,谁惹你伤心了?” 燕似虞不再回答她了。 他审视着眼前不再是燕行雪的东西,眼中唯余寒光——他能接受燕行雪将他当做替代品,将自己视作夭折的玉儿,可他不会将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当做燕行雪。 燕似虞闭上眼,等他再一睁眼,叶长岐发现自己正站在暴雨中,面前是熊熊燃烧的房屋,门上落了大锁,他,也就是燕似虞浑身湿漉,脚边散落着折断的丹蔻花,花叶凋零。 他只身站在倾盆暴雨中,好似一截枯木,又或者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只是冷眼旁观这场大火。 火光将他的脸照出一明一暗的阴阳边界,燕似虞深色的瞳孔中,火焰愈演愈烈。 “听说,昨夜镇边住的那个寡妇家中走了水。” “昨晚不是下好大的雨吗?” “对呀!怪就怪在,有人看见火光,等早上天亮,跑过去却发现泥石流早把屋子掩埋了!” “屋里的人呢?” “没见跑出来呀!没了吧?” 燕似虞从人群身侧缓慢走过,他眼下无家可归,所以回了那条巷道。 “你不是燕行雪,我也不是你的似玉,”燕似虞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从今以后,你要叫我燕似虞。” “为什么呀?” 燕似虞若有所思:“因为你死了,死人的话,我从来不听。” “可是,似玉,我现在在你的识海里呀?” 燕似虞慢悠悠地仰起头,仰望冬日里会挂冰棱的屋檐,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映着上方漆黑的房檐。 “你在我脑子里,又如何?”他说,“难道你还能操控我的身体?” 燕似虞似乎把自己说笑。 “燕行雪,没想到你死后还是蠢得无可救药,让我……” 燕似虞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瞳孔涣散,靠在墙根处,身体抽搐了一下,好似被突然抽走了全身力气,泄了气,后脑勺猛地砸到了墙面。 “你怎么了?”识海中有人焦急询问他。 燕似虞嗫嚅了一下唇瓣,察觉到脊背隐隐作痛。 口腔中弥漫开苦涩的味道,眼前有大块大块的丹蔻花盛开,红得像血,燕似虞迷茫地攥紧了手掌,五指掐进掌心,用混乱的思维想着。 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起来,头重脚轻,歪头栽倒在地,燕似虞觉得 自己很疲倦,寂寞地缩在墙根,他余光瞥见一些薄而透明的光从身体里溢散出去,于是试图抬手抓住星光,可那些狡猾的点点光芒从掌心溜开,燕似虞眼睁睁看它们擦着房檐掠走。 燕行雪在耳畔惊惶地呼唤他。 “似玉,别睡!似玉?你怎么了?似玉,你看看我!” 燕似虞短促地啊了一声,瞳孔缓慢地上翻,紧接着身体抽搐,瞳孔回落,面上大汗淋漓。他偏过脑袋,似乎在寻找什么,终于他够到了一块碎石。 “似玉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 燕似虞没有力气回应他,只是用石头在地面反复划拉出痕迹。 一遍又一遍。 直到大致能看出是个字。 燕似虞的双唇张了张,瞪大了眼,盯着上方的房檐,停止了呼吸。 几乎是一瞬间,在他身体里的叶长岐也被窒息感掐住了咽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得不张大嘴,快速呼吸。 随后,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一声怒吼,隐隐约约与识海中燕行雪的哭喊声重叠。 “燕似虞!” 好似有人将燕似虞从溺亡的河流中猛地提起来,他周身痉挛,双目回神,竟然开始猛烈咳嗽,并伸手捂住口舌,将腥甜味咽回腹中。 “似玉,你没事了?似玉,你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似玉,以后别吓姐姐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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