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云顶仙宫最高的宫殿坍毁, 九头相柳四面围聚着修士, 因为人数过多,叶长岐没能第一时间看见冷开枢。 他也顾不上司空长卿,脚下灵力运转,朝着那面而去, 却在快要接近云顶仙宫时,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召唤——这次终于不再是燕似虞——叶长岐终于寻到了雷暴与翻涌的云海中的剑尊。 与此同时, 还有万千风雪。 徐州临海,少有隆冬飞雪之时, 可现在云雾弥漫, 如同玉屑的冰雪肆虐,快速朝着四方云顶城蔓延。城中积雪堆积, 逐渐形成密密麻麻的冰笋,如同利剑直插云霄。雷霆劈中冰塔,冰雪飞溅。 远方出现了一抹亮色,逐渐变换着色彩, 青白色出现在深蓝的夜幕中,北斗星宿时隐时现。 一片薄雪落到了付云鹤的面颊上,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救治许无涯,倒是一旁的医修惊呼:“下雪了!” 医修弟子们脱下衣袍, 盖在许无涯的上方,临时避雪。灵泉制琴中的百姓感受到刺骨寒意, 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抱团取暖。 玄生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在诵经,袈裟上面是污泥,一片飞雪落到他的指尖,他睁开眼,叹息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来,披在就近的老人身上。其余佛修纷纷效仿,脱下身上的衣袍,披在身形单薄的孩童与妇女身上。 石阴山颠,无数人看见了那如同牢笼的雷霆与飞落的风雪,乐修们停下引魂曲的奏乐,药宗弟子们穿梭在人群中。 有幼童跳起来,用双手抓飞雪,见那片晶莹剔透的雪在手中并没有融化,于是天真发问:“阿妈!雪!下雪啦!” 她从未见过大雪,所以十分雀跃。倒是周围百姓传来隐隐哭声,阿妈将她揽入怀中,小声道:“别怕,仙人会救我们的。” 他们口中的仙人,不外乎风雪中心的剑尊。 不过百米距离,叶长岐来到他附近,他发现冷开枢面若寒霜,整个人好似一把濯血的剑器,锋芒毕露,又沉静如水,当风雪从他身侧掠过,仿佛月色从乌云中遗落下柔光,将他的银发镀染成一望无际的冰川。 他比叶长岐更像一把剑。 冷峻、森寒、锋锐。 “冷开枢,”参宿道,“我们既然已经得到镇海印,自然会离开,你何必使出剑招,不顾城中百姓死活,毁了云顶城。你这样,真的值得吗?” 冷开枢没有回答他,也未停下剑招。 将倾剑在冷开枢手中,叶长岐无剑可使,他想起悬清法器中断折的沧海剑,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汇入将倾剑中,原本沉寂的剑器顿时闪烁起光芒,剑锋上的金色纹路重新出现,如同海浪般层叠往复。 冷开枢察觉到了他,虚空中的风雪短暂停滞。 参宿也不得不捧起御兽天琴,在他身后,九头相柳的五颗脑袋如同鞭子砸向东海,爆炸开的海水在奔腾的琴声中形成潮头,无数鱼鳞闪烁的海鱼倾堆在一起,形成一条身躯蜿蜒的水龙,盘踞在东海上。 云顶城中还未退尽的海水被水龙抽走,满地冰雪承受不住这样的吸力,碎裂成块,最后崩成雪雾。 实力不济的修士极速退出百米。风流在剑尊身侧分流两侧,他方圆寂静,妄念成空。水龙咆哮着冲向剑尊,当长剑插入龙首,整条长龙从头至尾快速凝结成冰,雷霆闪烁,将冰封的水龙炸裂! 参宿并不觉得水龙能抵挡剑修,只是拖延时间,他掏出镇海印抛给带着斗篷的神秘人:“大人,用镇海印!” 那人伸出手,手掌上同样带着手套,轻抚过镇海印上的镇海兽,只听一声呼啸,两人身侧升起一个乳白色的阵法,隔绝住外面如刀绞般的剑意。 没想到,剑尊更快! 隔着千百道剑意,剑尊突破了水幕,来到他身前,一剑刺穿还未成型的结界! 参宿在一瞬间举起御兽天琴,他听见琴身传来崩裂的声音,冷开枢用剑意压着他的双臂,狠狠地将他的天琴按压下去! 参宿眸中暗光涌动,与此同时,天琴的裂口逐渐扩大,剑意从琴身上穿透到他的手掌上。 “冷开枢,”参宿此时终于有了怒意,“你这个疯子!” 冷开枢不言不语,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将倾剑发出一声嗡鸣,金光喷涌而出,数十条细小的金光如刺插在护卫参宿的结界上,碎裂声逐渐明显,参宿听见剑灵风清朗月的声音,自信而又坚定:“破界。” 下一刻,天琴从正中断裂,参宿整个人飞了出去,落到了东海水幕中! 神秘人在风雪中好似一道幽灵,转头投来目光,剑尊本想追杀过去,可转瞬间,神秘人的衣袍一掀,退到了百米之外。 神秘人笑起来。 声音极其古怪,仿佛在深水中说话,叫人听不清。 “……结……束了。” 神秘人的话音落下,云顶城上方的冤魂似乎受到感召,在一瞬间全部爆炸,魂飞魄散!鸠鸟摆脱妖族纠缠,朝着东海深处飞去,九头相柳甩开妖兽沉入浪潮中,魔修的黑雾也一头扎进了海水中。 神秘人看了一眼参宿留下的涎玉风雷琴,高高举起,随后松开了手,那盏琴剑边从百米高空疾速坠下! 叶长岐当即从将倾剑中出来,扑向涎玉风雷琴。 当他一离开,神秘人竟然主动撤走了镇海印的结界,任凭剑意将自己杀死,随后大笑着,从高处落下,最后吞没在一道巨浪中! 神秘人死 了? 不,一定没有。 但冷开枢此刻却顾不得去找对方,许无涯重伤,云顶城受损,无数百姓无家可归,他垂下头,见叶长岐已经接到了涎玉风雷琴,正在同他招手。 灵泉制琴。 许无涯状态不好,云鹤宗主只能将他的伤势缓住,但他仍旧昏迷不醒。叶长岐见他面白如纸,忍不住又输送了灵里给他,却听见许无涯口中喃喃细语。 “无涯怎么样?”冷开枢和司空长卿走了进来,他们刚刚去查看了云顶城损坏情况。 “口中念着和风,但是迟迟不醒。”叶长岐道,“我担心和风出了事。” 司空长卿的目光落到许无涯的胳膊上,冷漠地提醒道:“他手臂会废。怎么不试试移宫换羽。” 孙凌风转过头,担忧地望着许无涯:“移宫换羽是什么?” 叶长岐回答她:“天宫院的一种阵法,能将无涯的伤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叶长岐已经施展过移宫换羽,所以他肯定不能将许无涯的伤势移到自己身上,但与此同时,他察觉到一种微妙感。 冷开枢是推算出许无涯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所以提早命他使用了禁术? 叶长岐的思维坠下去,仿佛被囚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他有太多不理解。 从冷开枢刚才看见许无涯受伤的反应而言,剑尊应该不知道会发生此事才对。可为什么冷开枢要引诱着他,将移宫换羽由他施展,叫叶长岐此生无法再施展这个禁术?难道只是单纯不愿他受伤?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冷开枢,似乎对他有所隐瞒。 “这是禁术,不得随意使用,”剑尊道,“司空长卿,你那可还有联络天宫院的办法,叫司空朔送一株优钵华罗过来。” 司空长卿应了一声,同时他侧了一下身体,对着叶长岐道:“你跟我出来。” 两人来到一处开阔的地界,司空长卿抬手在虚空绘阵,观星手套上有细碎的五色石光芒,他手掌一摊,物华天宝的斗牛星宿竖直出现在他掌心,星宿呈现金红色,司空长卿没有说话,只是捏碎掌中星宿,粉末如同萤火升空,快速消失在两人眼前。 司空长卿道:“等回应吧。叶长岐,在那之前,我有事问你。” “叶长岐,我看见那个魔修的今生,”司空长卿转而道,“你可以用闻人之术进我的识海里去看他的记忆,不过我有要求。” 叶长岐沉默片刻,终于对他点头:“请讲。” “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九州是什么。” 叶长岐略感诧异,他还以为对方会问一些关于良云生的事情,可他又想了想,司空长卿既然算出良云生的过往,多半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你只告诉我,是什么就好。” 他虽然去人间走了一遭,气质沉稳不少,可到底还是以前那位司空长卿,叶长岐虽然做不到对他笑脸相迎,可至少能心平气和地聊几句。 叶长岐转过身,手按剑柄,晨风吹得他长发飞扬,衣袍猎猎,他的目光落到远方。 海啸后的云顶城满目疮痍,草木含悲。妖族百鸟徘徊在沧海之巅,一轮金乌劈开海天,海上霞光万丈,浩荡的东风迎面而来。 山行海宿,前路迢迢。 叶长岐觉得自己便是一股风,会乘着长风去往九州大地。 “九州在我眼中,是一柄剑。” 司空长卿若有所思:“为何?” 他迎着日光横握长剑,将剑平举到海天相接的高度。 “俯首天地,以剑问心。山川河岳,为剑之脊。天地分上下,长剑有两刃。”叶长岐道,“若剑如人,我又如何不能视九州为剑。铸剑,如天地始开。淬剑,似烽火连年。出剑时,九州动乱。入鞘,海清河晏。” “我此生为求剑道,必定护掌中剑不折,相同的,若我在世为人,也当护卫九州盛世。倾之、护之、怜之。” 司空长卿默不作声地审视着他,抛出一个叶长岐熟悉的问题:“那你为了护卫九州太平,会做到何种地步?” 叶长岐最先回想起来的,是燕似虞曾问他。 叶长岐,天之骄子啊,世人倾羡的天生剑骨啊,你能为了他们做什么? 不会只是怒意横生,把我这个魔修锁起来,想尽办法杀了吧? 燕似虞该杀吗?该。就凭他为了一己私欲直接或间接伤害了这么多修士,他早就罪大恶极,成百上千次偿命都不足为过。 可他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 叶长岐扪心自问,若换一个人来回答,必定被他问住,随后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会不会为了一道执念豁出性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燕似虞那般偏执到极点,他认定的事,从无回头之路——就算是死亡,他也要拉着所有人一同前往。 可叶长岐不是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燕似虞也不可能是第二个叶长岐。 叶长岐曾想过, 若是当年燕似虞没有遇到萧家,成为那个挡灾的孩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燕似虞会成为罗浮山第二位实力惊人的剑修? 可越想,他越觉得, 如果燕似虞没有经历过去的事, 他或许真的会成为九州闻名的修士大能,但他的行事方式大抵会受人非议。 燕似虞向来看问题的角度与正道修士全然相反,在他心中,最开始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 只有厌恶, 他不会喜爱别人, 只知道怨恨与厌恶,悲观的想法充斥了他的大脑。站在修士的身份看他人疾苦时, 他总是将自己置身事外, 燕似虞体会不到别人的酸甜苦辣,也不屑于感悟他人情绪, 他的世界,自始自终只有乌云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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