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似虞狐疑地观察四周,却没有见到哭泣的女人,但女人的声音喋喋不休,终于,他察觉到对方只是自己脑子里的臆想。 与此同时,燕似虞还看见地上的字迹,被人反复划拉出痕迹,像是临死前用血写下的遗书:萧。 燕似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叶长岐知晓,这个时候,燕似虞道骨里的灵力被天地归元阵抽走了。他与燕似虞燕似虞都是天地孕育,出生时便是五六岁孩童模样,无需修炼也自带一部分灵力,所以比凡人孩童更加聪慧,而燕似虞表现得尤为突出。 在等待萧家出现的几年间,燕似虞也终于探听到燕行雪的死因。 燕似虞在野外昏迷的那几日,燕行雪吓得六神无主,到处找不到他,不得已上萧家找朱仙,祈求朱仙帮她寻人。 朱仙便派人帮她寻找弟弟,可又烦她提起婚事,自称修道之人,早已断绝情爱,但如果燕行雪答应他照顾好萧令云,那他可以考虑。 如何照顾? 他要燕行雪做萧令云的婢女。 她要无时无刻守着身体虚弱的小少爷,燕行雪自然应允,于是任劳任怨地照顾了小少爷三日,终于好转。 朱仙便寻她夜谈,觉得她辛苦了,想叫她回去,又说可惜她的弟弟没找到。 没想到燕行雪离开萧家后便没了音讯。 燕似虞就去问识海里的燕行雪。 燕行雪在他的逼问下,终于断断续续地说:“我离开萧家后,追出来两位家丁,他们说小少爷又犯了疟疾,只有我能治好小少爷,萧老爷和朱仙希望我以后就住在萧家,我就想先回来找似玉你,再去照顾小少爷,他们不肯,就把我捂住口舌,套在麻袋里……” “可去的却不是萧家,家丁们把我带进了深山,”燕行雪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恍惚,“那片林子好安静,我只能听见乌鸦在叫,回荡在树林里——那根本不是去萧家的路——我很害怕,就问他们,家丁说,朱仙需要我身上的一样宝贝,能医治好小少爷。” “是什么?” 燕行雪的声音轻飘飘的,在燕似虞地识海中回荡。 “我的脊背骨。” 朱仙说,我身体里的骨头异于常人,有修士那样的灵力,在他眼中看起来是雪白无暇的。 后来,家丁锯开了燕行雪的脖颈。 根本没有异于常人的脊背骨。 因为,灵力不是来自萧行雪,而是她收养的燕似虞。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能复活她。 那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的提议浮现在他脑海中。 燕似虞呼出一口气,双目潮红,却无法落泪,他仿佛已经忘记如何哭泣,终于在又一个隆冬飞雪天,他接下了萧家递给自己的馒头。 他被带去给萧令云挡灾,随后被关在萧家最偏僻的宅院中。 他缠绵病榻,在昏沉之际,听见燕行雪担忧的哭声,可等他睁开眼,燕行雪便止了哭泣,温柔地关心他。 十岁那年,燕似虞生了一场大病,可古怪的是,他居然又在脑子里瞧见了燕行雪,这次对方有了完整的容貌,穿着初见的棉衣,手指上染着丹蔻,笑起来时,仿佛温润的月光照耀黑夜。 嘴皮开裂,燕似虞抬起手,咬下去。苦涩的液体爆发在口腔中,他努力睁开双眼,去追逐燕行雪模糊的身影。 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可燕似虞是打不死的老鼠,又活了下来。 后来,他爬上老树时,听见燕行雪说。 “噢,似玉,萧令云,那个小少爷。” 后来,他钻进萧令云的房屋时,听见燕行雪说。 “似玉,那个娃娃,在枕头下面。” 他点起火,又从火中取出烧不毁的傀儡娃娃,就算燕行雪担心地劝他,他也只是笑了笑。 在脑海中同燕行雪轻轻地说:“燕行雪,你变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萧令云的脸上,心中升起无限恶意,如同涌动的黑潮将他吞没,他对自己说:“我也变了。” 再后来,燕似虞的道骨暴露了。 ——傻孩子,是因为你脊背上的东西啊。 ——萧家想要我身上的东西,说是有灵力,会让萧令云康健起来。 ——他的道骨影响了燕行雪。 又一个人,因他而死了。 为什么道骨会出现在他身上? 又是什么东西将他的道骨暴露出来? 是天地归元阵与风行九部乐。 他如同破烂躺在血泊中,头顶是漆黑的房顶,燕似虞突然怀念起原来的那条巷道,至少他抬起头看时,还能看见房檐外四季变化的天空。 一只冰凉的手拂到了他的脸庞上,燕似虞却觉得那只手比他的身体要暖上太多,果不其然,他寻到了燕行雪那张惨白但柔和的面容。 她从燕似虞的识海中出来了。 也是因为道骨充盈的灵力,叫她化成梦魇的身体,虽然燕似虞的道骨很快就被剥走。 她趴在燕似虞身上,轻柔地拍打他的胸膛,像是在哄睡幼童。 如果她能说话,她肯定会对燕似虞说。 “似玉,别害怕。行雪姐姐在。” 她哄着燕似虞入睡——其实是因为燕似虞失血过多昏迷——随后燕行雪站起身,去了萧令云的房屋。 而燕似虞在昏睡中也不得安宁。 他看见万鬼从阴暗的屋外爬进来,他看见早年吃了糖葫芦而死的幼童,看见瘸了腿一边走一边咳血的老人,他看见手持柴刀的屠夫,鬓发乱蓬蓬的吊丧女人…… 他看见好多人,从他的身体上碾过、踏过,又撕扯着他的四肢,想将他剁碎。他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鬼魂掰折他的骨头好似撇断一根筷子那么轻而易举。 最后那些声音都全然消失。 就连重重鬼影也消散了。 耳畔又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只冰凉的手落到了他身上,燕行雪回来了,趴在他身上,正小心翼翼地安抚他。 “似虞,”这次她终于没有再念似玉了,“你的东西……” “姐姐帮你拿回来了。” 他听见一声清越的,估计是兵器的嗡鸣声。 随后是长箭破空的声音。 燕行雪的声音也消失了。 燕似虞,也就是叶长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这次,叶长岐看见了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从燕似虞的视角看见自己的模样——青金色的,一柄剑骨,在黑白的天地间,唯有剑骨有光。 他知道了那箭的主人是谁。 燕似虞捏着那枚凤凰羽,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从窗棂望出去时,他瞧见那些茂密火红的凤凰木,和丹蔻花一般惹人注目。 金红色的凤凰落到林间,他幻化出的那张九曜巨弓也出现在吴栖山手中。 吴栖山。 他追出去。 却被吴栖山拉到空中。 燕似虞想着,他会不会也用那张弓击杀自己,可吴栖山只是松开了手。 叶长岐拉住他时,燕似虞恍惚间误以为,是燕行雪拉住了他。 可只是一瞬间,他惊醒过来。 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过燕行雪的声音了。 他抓住白孔雀时,捏着孔雀纤细的脖颈,看它挣扎,扑腾着华美的翅膀,鲜血从燕似虞的指尖流下来,弄脏了宛如雪的羽毛。 燕似虞松开了手。 心道,都是骗子。 燕行雪是骗子,那个神秘人也是骗子。 最后谁 都不会理会他,他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丑。是死是活,是疯,还是做个正常人,都不会有人在乎。 所以当那个人终于再一次出现在燕似虞面前。 他换了条件。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终于, 一切结束了。 叶长岐的脑海中掠过一句话,想死的人一直苟活,想活的人因他而亡。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转世后为何会想要挖坑埋葬自己, 他与燕似虞都是天地孕育,所以能感觉到大地温热, 长风和睦。 所以幕天席地, 四海为家。 过去他不理解对方。时至今日,他恍然大悟。 燕似虞说的话向来真真假假,只有对燕行雪说的那句“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坏的人了”和“不想活了”是真话。 他一出生就面临“恶”,看不见善是什么, 所以就算对上善良的燕行雪也会觉得那是另一种恶, 用三件事去印证燕似虞和他是不是同一类人, 但燕行雪原本就和他不是一路人,可那三件事阴差阳错完成了, 于是他与“善”呆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 他又是矛盾的。 他可以当燕行雪眼中的替代品,因为他不爱自己, 不把自己当人。但是他不会将魇鬼当做燕行雪的替代品。 他清楚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 可却追寻着复活重生的逆天之法。 燕似虞此生都在印证自己说的一句话。 认为一己之能便可救人一命,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是谎言吗? 燕似虞活在世上如同一道居无定所的亡魂。他自幼只能看见“恶”,所以能看见乱葬岗中死人生出的冤魂。 后来他一把火烧了燕行雪家, 让燕行雪成为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鬼。 他说燕行雪变了,是觉得燕行雪终于成了他一样的存在。他说自己变了, 是因为他见到燕行雪成了这副鬼样子自己却感受不到雀跃。 他用谎言构建了一场梦魇,深陷其中。 叶长岐觉得脑子里很乱, 缓慢睁开了眼,在某一瞬间, 他受燕似虞的影响,居然觉得当年救他的自己才是那个“恶人”,不自觉想起当年在罗浮山宗的重重,过往的记忆便如同破镜逐一碎裂。 这不是因果,是宿命。 “你没事吧?”司空长卿问。 叶长岐抬眸,迎着日出,双眸映射出淡金色的光芒,他恍惚地眯起眼,目光直直落向东海深处,好半晌才将视线移回司空长卿身上。 “我要去归墟。” 要抵达归墟,必须穿过结界。 “司空长卿,除了镇海印,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穿过东海上的结界?” “咳咳,大师兄,我知道。” 两人同时转过头,见院门被推开,毕方扶着路和风走了进来,冷开枢落后他们一步,也走进院中。吴桐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头。 “和风!” 叶长岐快步过去,拉住路和风,路和风忍不住嘶了一声,叶长岐掀起他的衣袖,见他手腕上有一处淤伤,不光手臂上有,身上多处都有淤青,叶长岐心疼极了。 “怎么弄的?” 路和风:“大师兄,我没事。” “我抵达朱仙镇后,发现萧家已经没落,于是四处打听,”路和风顿了顿,“当年你们清缴了魇貘,可几年后,萧家便被附近乱葬岗的冤魂缠上,附近百姓都说他们是作恶多端,糟了报应,就连钟山剑宗都没有理会他们,叫他们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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