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城里人说法,穷山恶水出刁民,雾山镇背山面海,陆上交通极为困难。 所以成了海盗和山匪的地盘,他们狼狈为奸,时常对码头上的客人抢劫。 方睐伸直胳膊晃了晃木箱,里面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好像是木头笔什么的,不值钱。” 工友们起哄:“东西不值钱,那就是人值钱吧,好漂亮的小少爷,雾山根本见不到这样的人。” 方睐爽朗而笑,一身粗糙的灰色棉衣也遮不住他的神采。 阮湖来到船边,看那贼人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 好嚣张,竟也不跑。 阮湖心里难免着急。 船身比岸边高了一大截,搭在中间做通道的板子又窄又陡。 他一边叫道:“喂,你把东西还我。”一边踏在摇摇晃晃的木板上。 大雪天气,板面潮湿泥泞。 阮湖鲁莽地走了几步,单薄的身子就像落叶一样向下倾倒。 没有可抓住的东西,阮湖眼睛都吓得闭紧了。 到底是摔浅海里更惨,还是磕在岸上惨? 阮湖选择往海里栽。 “你看那人要跳海。” 有个小孩子指着阮湖叫道。 阮湖蜷缩紧了身体,突然肩膀被一只手牢牢擒住。 熟悉的气息充满鼻腔,阮湖在睁开眼睛的同时脱口而出:“贼。” 方睐本来已扶稳阮湖,闻言松了松手,语气戏谑:“谁是贼?” 这样一来,小少爷又要狼狈栽倒。 阮湖惊慌的视线在方睐深黑色的眼睛里找到了落点。 幽深且坚硬,是阮湖对方睐的第一印象。 隆起的眉骨下积蓄着一片深海,阮湖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忘不掉那种墨色。 沉重的体力劳动让方睐的皮肤呈现出粗糙的深色,手掌尤甚,干燥皲裂,沟壑纵横。 阮湖抓住这样的手掌时,灵魂都为特别的触感感到震颤。 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抓住了海底千疮百孔的粗粝礁石。 深厚的,天生地养的生命力的种子,在方睐的手心萌芽,然后钻进阮湖体内。 “你叫什么名字?” 阮湖急切地问,忘记了他还处在失去平衡的危险情形下。 两个人站在木板上太拥挤,阮湖主动松开了方睐手。 他一个人摔下去好了,不要连累别人。 十二月的海边,水波萧瑟,沾上一点在皮肤上必是凛冽刺骨的。 码头上的三教九流此时都看着一青一灰两个身影在拉扯。 只听“噗通”一声,灰衣服的人掉进水里,小少爷被安全推到了岸上。 人群呼啦啦全围了过去。 阮湖惊魂未定,被人挤得趔趄。 也是工人打扮的男人们叫着:“方哥,没事吧!” 阮湖往下看,只见海水没到了男人胸口,浪头上带着岸上的积雪,寒气砭人肌骨。 “小事儿,”男人瞧着依然神采奕奕,“我身体好,换别人掉下来要冻成冰棍了。” 他边说,眼神边看向阮湖。 阮湖从来没被这样看过,露骨的,坦荡的,像西北不加掩饰的太阳。 让他在冰冻的天气感觉到滚烫。 看得出男人水性很好,长臂一展,没几下就来到了岸边。 被冰得黑中透红的手指攀着崎岖的岩石,脚找寻着落点,敏捷地往上爬。 阮湖心想,也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 “嘿,我们方哥可是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呀?” 码头工人们打趣阮湖道。 阮湖还不清楚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他皮肤本就透亮瓷白,一层红云覆上,像一颗可口水灵的苹果似的。 “我……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阮湖手足无措。 他眼睛盯着男人,看他要攀上岸了,连忙解开自己的围巾。 方睐双脚刚踏在石板地面上,就被一张洁白柔软的料子兜头罩住。 有点说不上来的草木香气,但不像这里粗旷的竹涛松风,像江南的流水芳草。 方睐想起书里的词语,温香软玉。 工友们起哄:“方睐,他叫方睐。” 阮湖给方睐把头发擦得半干,这人高得像一棵树,他抬高视线也只能看见对方绷紧的下巴线条。 男人觉得他磨蹭,夺过羊绒围巾,自己随意地擦着身上。 灰色旧棉衣浸透了水,已经在逐渐结冰。 那人回头对工友们说:“看什么热闹呢,东西都搬完了吗?孙召,带人散了。” 带着黑棉帽,瘦削的脸上透着精明的人应道:“本来是早该搬完的,但被您这一搅和,咱们的活难度应该加大不少。” 孙召又说:“不过老大,我们听您的,早就不该惯着那些人贩……” “嘘。”后头有人拦了一下孙召,“先别说了。” 一群人听话地往陆上散去。 阮湖此时也注意到原本热闹的码头已经行人寥寥。 “方睐,我给你买身新衣服。” 阮湖叫男人的名字,他觉得真好听,“美淑人之妖艳,因盼睐而倾城”。 好缱绻的字,却衬得起男人身上的热烈感。 方睐却没理会他,把围巾还给他,也往一边走了。 阮湖急急跟上:“你得赶快换衣服,不然会冻病的。” “这都不需要你关心了,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 “你家住在哪里,你现在得取暖。” 感觉方睐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阮湖紧紧跟着方睐,一路穿过狭窄的民巷。 方睐不耐地回头:“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阮湖眨着圆圆的眼睛,半晌反应过来,晃了晃一直被抱在怀里的木箱:“我来写生的……你能来做我的模特吗?……我能给你很多钱。” “ok~咔!” 刘先洛的声音顺着对讲机传来。 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潮水般退去。 沈怀珵听到工作人员的交谈声,也听到助理跑过来告诉他,刘先洛很满意这一场,戏过了。 所有的声音好似都和沈怀珵隔着玻璃。 沈怀珵看着庄弗槿,他被一堆人围着往身上加衣服。 庄弗槿很敬业,落海的戏份也是自己完成的。 他的扮相非常俊朗,眉目间全是炙热的朝气。 沈怀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还留着戏里被庄弗槿握过的余温。 空荡荡的情绪垒在胸中,等沈怀珵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滴泪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哭了,怅然若失。 他好爱庄弗槿,他在借着沈眠的壳子爱庄弗槿。 周围又是一片议论之声,助理徐连问他是不是冻着了,哪里不舒服。 直到庄弗槿走近,对他说:“沈怀珵,该出戏了。” 一瞬间,沈怀珵觉得心里呼啸的,晃荡的风声止息了。
第20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场重头戏拍完,天色也逐渐黯淡下去。 主演们留给《旧塔》的档期都很多,所以刘先洛第一天只排了一场戏,给了他们循序渐进的时间。 第一日拍摄收工后,两位主演被刘先洛叫去谈话。 沈怀珵卸妆后就去了导演休息室。 剧组人员的休息室都安排在当地的一处荒废学校,一间间的教室早已搬空,被剧组重新换了布置。 刘先洛不喜欢被打扰,所以要了第五层的房间,也是最高层。 此时雪刚收住,风又刮起,温度更低,沈怀珵只是在走廊里穿行了一小段,进屋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冒冷气。 “导演。”他头发毛蓬蓬的,下巴埋在高衣领里。 刘先洛从一堆书籍里抬起头,上下打量沈怀珵:“你先坐,等等弗槿。” 庄弗槿去取暖了。 在零下十度的天气拍落水戏,还没有替身,这样疯的事情刘先洛敢提,庄弗槿也敢接。 “庄弗槿太辛苦了。”沈怀珵忍不住说。 “弗槿十九岁就开始跟我合作了,算到现在已经快十年。”刘先洛摘了眼镜,非常感慨,“一开始是我找他,后面变成我请他。” “其实只有弗槿能容忍我苛刻的想法,他好像一个泥人,任凭导演把他捏成任何形状。” 沈怀珵听得认真,关于庄弗槿的所有他都想了解。 刘先洛注视着他,图穷匕见地问:“所以刚才你哭了,是心疼他?” 沈怀珵摇头:“我不清楚……” “你演得很好,我原本以为你演不出爱意了 。”刘先洛眼窝有些深,看人的时候递出的目光非常平静,“你喜欢弗槿,是不是?” “我不是一个好的演员,”沈怀珵搓着手指,“导演,我……我知道不应该假戏真做。” 刘先洛拍了几十年的片,也看了几十年的人。 一张相似的脸,一场试戏,一次和资方的开机宴,几次观察下来,他怎么不清楚沈怀珵和庄弗槿间有情感纠葛。 刘先洛偏偏等到此时单独和沈怀珵说。 “假戏真做,苦的是你自己。” 刘先洛从宽大的木桌后站起身,他年轻时是很英俊的,只是多年风霜,又未婚娶,中年的面庞显出有些不近人情的严肃。 “我拍片,要的是票房和荣誉,庄弗槿接《旧塔》要的是重温旧梦。你能得到什么?” “刘导……我只想和庄弗槿距离近点。” 刘先洛叹气:“陷得越深,你越痛苦。我本不应该劝你的,劝你对我没有好处。我应该只要追求艺术,你越燃烧自己,对我的艺术越有利。” 沈怀珵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有心事在他的睫毛上堆积,眸中清灵灵的光彩也凝滞了。 “谢谢导演,不管结局怎样,这条路是我自愿的。” 一厢情愿,自轻自贱,痴痴陷溺。 他看庄弗槿是看前世今生的苦苦追随,庄弗槿看他是看故去恋人的梦幻泡影。 刘先洛深深地看着他,又深深低下头,道:“人生自是有情痴。” “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劝你什么。”刘先洛继续道,“你很特别,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合作的。” 沈怀珵不懂刘导这句话的分量,只是笑。 他的笑意丝毫不沾染世故,仿佛风吹过柳梢时柳叶微微垂头一样自然。 刘先洛看着,心中浮起微不可查的情绪,很快又被压抑下去。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半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呀乱响。 老化的门锁还没来得及换,一阵疾风一推,竟然直接打开了。 风雪灌入,桌子上的资料页面翻动,发出摩擦的沙沙声。 沈怀珵下意识向外看去,灰白阴郁的背景下,庄弗槿正平静地站在门口。 他的气质实在是很适合冬天,林寒涧肃,给人宁静的压制感。 “到多久了?外面多冷……怎么干站着呢?”沈怀珵的关心是下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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