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耳畔隐约听见什么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见鲜艳的色彩——红色,血的颜色,与浑浊的烟雾,飘浮不定,蒙在他的眼前。 夜风寒凉,吹淡血腥的气息,为视野带来几分清晰,也吹倒他再也立不稳的身形。 煞罔以灵力自爆的时候,有灵力屏障罩在他的身前,他的肉身再未受到伤害,灵魂却已是穷途末路。 而他用迷心镜碎片挽回的魂魄,或许也要就此消亡,为极恶魔头人生路的最后一程而陪葬。 “……” 哀恸,无力与愤懑于那一瞬间席卷他的心头,可下一刻,他却又放松释然了。他已经尽力了,尽他所能做到最大的努力……就这样,让它们都过去吧。 尖锐的剧痛几乎劈开他的头颅,他不受控制向后栽倒,坠入熟悉的体温与怀抱。 他好不容易侧过首,在扶住他的那人双眼里,看见某些他许久没看过的神情。 或许,它们是忧虑、关怀与慌乱?当时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去辨识。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唇,那人制止他道:“你别说话了!” 他听来却只是笑——从嗓子眼里艰难溢出的、破碎的笑音:“你就……听我说两句吧。早在方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想与你说了。” 对方抿着唇,不言,应是默认。 他凝望对方面庞,与此同时,视野涌起细碎的透明泡沫与不可名状的怪异光点,眼里的一切逐渐模糊,变得灰败而惨淡。 他却没有闭眼,只抬起颤抖的手,触及对方近在咫尺那张脸:“抱歉啊。” 他说抱歉。 迎着对方骤然晃动的眸光,他浅浅呼吸一口气:“抱歉,飞鸿宗的事情,还有一些……还有,柒柒的事情,抱歉啊,是我误会你了。很多事情,你信我……你信我,无论中途选什么,做什么……我最后的心之所向,还是你。” 大抵是他此言过于突然,对方的唇瓣抖了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他于其中敏锐感知得到,自己来不及再等待对方的回应,浅浅叹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不可闻。 短短几个呼吸,此生最浓重的歉意,与他从最初以来积攒的所有愧疚与郁结,他尝遍其中苦涩艰辛……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惦记这样的话语会换来对方什么样的回应。 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 出于痛惜遗憾,也出于他心底最深重而真挚的感情,他说抱歉。 他的呼吸颤抖着,缓了许久,才续得上后话,嗓音低低:“抱歉,我这辈子,只这般喜欢过你一人。我实在……” “实在不知道……” “……还能怎么哄人了。” “既有今日,昔日不再。你一个人……好好的。” 他轻轻说罢,无法阻挡意志涣散,光明从视野流失,坠入无尽黑暗。 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深沉的夜幕,阴冷的血腥气,对方欲言又止的唇……它们统统定格在他脑海中。 哪管外界时光白驹过隙,他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一日,那一刻,那一秒,与那一声仿佛只存在于他幻觉之中、打着颤的—— “别……” …… “荀哥哥!” 意识回笼时,荀锦尧感到有光透过眼睑,落在他的视网膜。 他睫毛微颤,不待睁眼,再次听见女子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刚醒的头脑不甚清醒,他懵了少顷,适才慢慢掀起眼来。视野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是…… 秦萌萌不掩欣喜:“算上今日刚好三日……爹爹说的果然没错!” 荀锦尧偏头避光,依旧茫然:“我……竟昏了三日吗?” 甫一开口,虚弱沙哑的声嗓把他自己听得怔住了。 秦萌萌忙用勺子舀了水过来,弯眼笑说:“那可就不止三日了。” 荀锦尧余光见了唇边勺子,不想麻烦于她,正欲抬手接过,方觉浑身懒洋洋的,虽不觉有多疲累,却愣是连根手指都不想挪动。 这时他才隐约察觉些许不对,抿了那勺水就问:“煞罔一战后,到底怎么回事?” “哎,此事说来话长了……”秦萌萌轻叹,与他细细解释。 他越听,越是讶异:“什、什么?一一一年?!” 听他少有的结巴,秦萌萌不由发笑:“照爹爹他们的说法,一年还不够久呢。你怎么样?醒来后可觉得何处不适?” 荀锦尧有点儿晕乎,好容易才接受自己昏睡一年有余的事实。静静感受一下,他微微摇头:“没有特别的异常。” “还得定期去安逸堂看看,”秦萌萌道,“长老刻意交代,宗门里也做了安排,如今你一不用与金玉书院师弟妹纠缠,二不必与广进长老磨嘴皮子,劳心费脑的事务是全免去了,你便清闲着吧。” 荀锦尧闻言淡笑:“像当我是凡人七老八十。尚不至于。” 话虽这般讲,就是让他回归从前生活的正轨,一时半会,他也寻不回那份心情。 一年时间,岁月冲刷掉外界多少棱角,带走多少不堪与苦难,于他而言,其实与从前并无差异。 闭起眼来,他还能忆起血色的烟尘,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路,将死之人凄惨的哀鸣……甚至于深渊之下燃烧不息的火焰,日渐远去的身影,抓不住也挽不回的一段感情。 它们像一场梦魇,于他心间缭绕不去。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对此麻木。但这一日,会是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他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日头西下,从窗子漏下的橙红余晖已不能照进床褥。 屋里点了安神的香料,他在阴影里静坐,出神望了会地面灿烂得有些刺目的阳光,心中翻涌的波澜逐渐平静。 整整一年过去,户外仍是深冬。 他随便披了件御寒氅衣,沿低矮廊阶拾级而下。 院里那棵苹果早落了叶子,日光下照不出大片树荫,从中穿行暖意融融。 他驻足门前,抬手将两扇院门往内一开,只觉这一动作似是比寻常要省力不少。 “?”他敏锐觉得何处不对,还不待反应,便听“哎呦”一声,怀里跌进个人。
第189章 尧尧 荀锦尧手还搭在院门边,缓缓落低视线,迎上一张十足陌生又标致秀气的脸,一时间有些发愣:“你……” 少年方才应是靠着门站的,向他歪倒之后也侧过脸来,怔怔回望他。 荀锦尧未作声。他素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却不得不打心底承认,少年生得令人颇有好感。只是对方那双朗星一般的眼眸,与流畅漂亮的眼型,他盯着瞧一会,莫名瞧出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 “……” 他身形蓦地僵了僵,正欲伸手扶一把,那少年便飞快调了个身,退后两步自己站好了,抿唇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啊师兄,方才我没注意听身后动静。” “无妨。”荀锦尧话语微顿,“你唤我师兄,你是近一年新入宗门的弟子?” 若非新入门的弟子,这般出众的长相,他断不会丁点印象都没有。 “刚过半年吧。”少年弯起眼眸,笑起来唇红齿白,轻易博人眼球。 荀锦尧细细打量一遍对方容颜,还要再去看他那双眼,却见他忽地眉头微蹙,扭头向外头斜了一眼。 荀锦尧观其神色,了然道:“还有事情?” 少年似有些为难,目光游移着,最后微微抬眼,从眼皮子上方瞧他,怯怯地问:“师兄,你允我进去躲躲好不好?” 荀锦尧不解:“你身在宗门,有什么好躲的呢?” 少年耸了下肩,解释道:“金玉书院的师弟妹在到处抓我。我说要给他们买糖葫芦,岂料到地方一掏,一个子儿也没有。账又不是好赖的,我只能趁他们不备,一个人灰溜溜跑了回来。” “哦,他们啊……”荀锦尧听来笑了一下。金玉书院的师弟妹,乍一听颇有些熟悉怀念。 “所以呢师兄,”少年偏头,嗓音软软地问他,“许不许我进屋嘛?” 荀锦尧也遭过那些孩子的折腾,点了下头,甚是理解道:“你随意待着吧。” 话落,他正要往后面续一句“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少年已眼中一亮,生怕他反悔似的,将那两扇门合严实了,凑过来一把抱住他手臂,唇边勾着讨好一般懒懒的温暖笑容,仰起脸看他:“师兄,你怎么那么好?” “……” 紧闭的门缝之间飘出一缕凉飕飕的风,荀锦尧低头望了眼矮他一头显得小鸟依人的少年,心生无奈,倒没有抽回手。 他转身引人一块往院内走:“今日是你平白欺哄了他们,改日该另行弥补,否则他们下次怕是不会再信你了。” 少年否定:“还真不是平白欺哄。师兄不知,今儿是他们合起伙来诓我呢……” 两人一道回了屋。这屋子一年以来常有人顺手打扫,随便抽两把椅子出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屋内弥漫清淡的安神香气,里间还用灵石供着一只暖匣。但荀锦尧自打进屋就没脱下那件氅衣,落座时还裹了裹领口的位置。 少年看在眼里,话头一转:“师兄,你很冷?” “还好。只是这一年躺着荒废,身子骨决计比从前差了些。”荀锦尧取两只杯子,又拿了包秦萌萌不久前带来的点心。 杯中泡了干花,热水一兑,香味便混合着湿暖的水汽窜了上来。荀锦尧两手捧杯子发了会呆,忽地视野里显出一只骨节匀称的手。 他抬了抬眼,坐于正对面的少年眼里像是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刚刚消退,被匆忙展露的一抹笑意覆盖:“我帮你暖暖怎么样?算你收留我的答谢了。” 荀锦尧推了推他的手:“那倒不必,只是在外头吹了冷风,这会已暖和了很多。反是回了屋里无所事事,少了趣子就无聊得慌。你若真要答谢,不如与我聊一聊天。就比如……” 他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手指微蜷,在原处停了一会,垂着眼睫,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什么名字么……” 他撩起眼皮,黝黑的眼眸很亮地看着荀锦尧:“苏尧尧。师兄想怎么喊我呢?” 荀锦尧听来笑了下,未先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哪个字?” 少年歪歪头,单手撑起下巴:“师兄问的哪个字?” 他直直看人的时候,愈发让荀锦尧觉得他的眼睛与某个人异常相像。但那种熟悉感的由来,又确实是没有太多根据。 至于那个人……呼之欲出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被他强压着不肯轻易放出——沉睡一年时间,他还是怕想起来就收不回去。 他轻轻摇头,从少年面上收回视线,低眼抿了口温茶。
216 首页 上一页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