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我只是,不愿意再当那个愚民了。”楼氏老人虬结的双眸微微张开,里头黑洞洞的,像是能把人吞噬。“希望不会与你再相见在……” 即墨刚想仔细听,却感觉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他侧过头去,不远处,有雾如线缓缓从茶桌上的香炉中蒸腾而去。 “还真是……老狐狸。”即墨嗫嚅着,晕厥了过去。 即墨身下的图腾缓慢地旋转,其上的藻井中,蜧蛇缓缓游动,一个一个的字符在他的皮肉上跃现又隐没。突地,即墨脚腕上的小宫灯撞响了一旁的铃铛。 “叮……” “还真是个像狗一样的东西……” 房间的极暗处,带着面具的人轻轻的叹了一声,走了过来,他身上的霓裳因他渐渐走入烛火的光圈而慢慢展露出它的姿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即墨,手中忽然出现了即墨在灯中带出来的牌位,这男人抱着那写着裴菀枯的牌位,像是一个神明哀悼他的信徒,悲悯又陌生。 蜧蛇在牌位出现的一瞬间,猛地从上空俯冲下来,毒牙将牌位穿了个透。 “因何欲雨又还晴……”男人任由蜧蛇将牌位叼离,而后轻轻一甩袖,裹挟住即墨,像是祭祀一般将他绑缚在高杆上。“都告诫过你,应该去做一个人了,为什么还在犹豫不决呢?” “因为,我不甘心啊。”即墨嗤笑着扬起脸,与男人相对峙。“一个接一个,怎么想,都是一个计划好的局,不是吗。怎么,今天,您不打算给我唱一曲了吗?” “果然。”男人俯下身,面具几乎直接抵在了即墨的鼻尖。“果然极为聪慧。” “多谢夸奖。”即墨张口即咬,想要看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唇齿间却只碰到一团虚空。 “也是真真的顽劣。”男人叹息着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即墨的额头,然后站起了身。“我也很好奇,在那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告别语下,你究竟会不会来找我们呢?你啊,总是在顾虑和犹豫呢,这一次,又会如何选择?” 男人轻声笑了起来,而即墨已经开始生气了,他讨厌被人捉摸透的感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埙音,随即窗上闪过一抹银色的流光,即墨被晃的闭了一下眼,转瞬之间,那个男人便没了踪迹,徒留莫名打开的窗,和与夜色纠缠的晚风。 “不请自来,给你留了一份歉礼。” 即墨并没有因为男人的离开而松懈下来,闻言便更是警惕。他感觉到自己皮肉正在被镌刻上新的文字,藻井内的蜧蛇,将牌位中的魂火如游龙戏珠般玩弄起来。即墨挣开绑缚自己的绸带,仰起头,看向蜧蛇。 “啧啧啧,还以为终于能算计他们一回,真的是讨人厌啊,他迟早英年早秃……”即墨遗憾的感叹。“感觉,又被当做棋子了……罢了,也算是免了我的纠结。” 蜧蛇探下身子,伸出舌尖勾过即墨的颈侧,而后像盘缚住一个伺机已久的猎物,随即裸露出獠牙生生刺入他的心口,他心口处的迦叶若火瞬间将蜧蛇燃烧成一条火链,魂火从蜧蛇的嘴中一点点没入了即墨的骨血,被迦叶若火席卷,冲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蒸腾的热气让香炉中的香粒更快地焚烧,环绕在即墨身体上的“愚民之书”缓慢出现了新的文字,一点点的,刻入即墨的骨肉之中,又往更深处烙印,雾气在地面的图腾上雕梁画柱,被夜风敞开的窗外,一轮浑圆的月亮窥探了进来。 『哀叹而霜陨,悲歌而崩城。寄魂以器玉,执念为根生,长河不自渡,神下还偷灯,背世而逆时,长生而不逢……』 “长生,不逢……”即墨苦笑。“你还真是算计我算计到了极致了。” 他身周的雾气缓慢凝实,他面前,云织缓缓出现,还有正坐在台阶上仰望月光的蛉蜻,她闻声转过了头,她手中的瓷碗中,盛满了月色。 “长姐。”即墨走上前,坐在她身边,头靠上她的肩膀,脑海中搅动的一切,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你成为了一个人。”蛉蜻一下又一下抚摸过他的长发,清冷冷地说。“可又不完全是。墨墨,为什么你的人魂,变了?” “一个人的歉礼,但如今看着,更像是又一场算计,我有点累。”即墨手指勾弄着蛉蜻袖口的长穗子,慢吞吞地说。“师父走了,那个住影子里的也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和他们一起。他们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就要走了,他们为什么又说我会去,又说不想看见我?我真的,是裴映叶的孩子吗?” 蛉蜻又如许多年中的无数次一样沉默,即墨看着她垂眸搅弄月色,便也再问不下去,她和自己年幼时相差无几,甚至都没有长大,也没有丝毫的迹象老去。即墨脑中忽然出现了刚刚烙刻在他骨肉之中的“愚民之书”。 “长生……”即墨唇瓣刚微微动了动,就被蛉蜻严肃的眸色打断。 “你一旦吐露了这些,那便真的与我不必相逢了。”蛉蜻将那沾染了月色的手,轻轻在即墨裸露的身体上涂抹。他的伤口,他的胸膛,他的颈侧,他的脸庞…… “长姐。”即墨有点困惑地看着他。 “即墨,你变成了,与我一样的人。”蛉蜻起身,将即墨也拉了起来,她朝着云织看去,上面的图腾浮游着,神圣美丽的不可方物。“这是所有祠堂出生的人的宿命。” 随即即墨便被蛉蜻放开,她与祠堂里所有的一切都缓慢消散,是月亮要落了。 “记住!困住那条蛇!”
第35章 35新的迷局 === 即墨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的起伏,仰起头,蜧蛇的尖牙离他的喉咙不到一寸的距离。即墨咧开嘴,诡异地笑起来,而后抱住蛇头,往心口按去。 蜧蛇口中的魂火猛地冲进即墨的身体,心口的裂口被猛地撕裂,沁着血的细小鳞片猛地向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 “困住那条蛇……” 即墨心口迦叶若火猛地爆裂开,将蛇与他整个都吞噬了进去,愚民之书的文字快速在他皮肉上浮现、环绕,而后被若火灼烫着,猛地朝着四周逃散来,悠长的咏唱从冥冥之中荡漾开去,是蛉蜻的声音,散落的愚民之书的文字浮游在整个房间里,像是一条银河,贯穿而过即墨的身体。 一切仿佛凝固了,脚上的铃铛传来急促的叮咚声,即墨仿佛又看到了那条河,他看见他曾亲手禁锢在镜子中的无数恶灵在河中艰难地前行,最后慢慢变成无数光点朝着他看不清的远方去。 “我的爱人……” “我的恩人……” “我的亲人……” “我的友人……” 所有人呢喃着自己的执念,而最后终究会逐渐遗忘,最后带着一片空白朝着时光里的下一段人生走去。 “你的执念呢。”又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手搭在即墨的肩头。“别成为一块顽石。” 即墨没说话,只是侧过脸去看他,反问。“那你的执念呢。” 月亮似乎是刀,披散下来的光让即墨全身都觉得疼痛,即墨忽然发觉,那不是月,是那些恶灵的眼睛。 “幻境。”即墨笃定。“我绝对不会超度你们。” 呼啸的尖叫朝着即墨冲过去,河水变成了一片血腥…… 等即墨从戒室离开时,房间里徒留一地的灰烬,藻井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只有陪衬的星群。 “与其困住,不如毁掉。我这个人,就不太擅长留什么余地给别人反噬的时机。”即墨看着在香雾与灰烬纠缠飞舞,祠堂在其中若隐若现,重新出现的蛉蜻面孔骤然冷冽。“我不想成为水鬼,徘徊寻找替死的人。困住蛇?困住我自己吧。” “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结局。”蛉蜻像是第一次被叛的孩子逆冒犯了的家长,怒斥着宣告自己的威严。“即墨少祭司,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知道现在……” “你也不知道现在。”即墨叹了口气。“长姐,不让我去,我永远不会甘心,就这一次。失败了,我就永远待在祠堂里陪着长姐。” 门被合上了。 蛉蜻却在他身后微笑起来,然后身形隐没在香雾与灰烬里。 “菀枯哥哥,你总算出来了。你受伤了?!”裴菀樱独自等在门外,见即墨出来,就扯上了他的手腕,却摸到了一手黏腻,轻轻一嗅,浓重的焚香味道掩盖下,尽是血腥的气息。 “没事。”即墨发现周围寂静的很,就知道其他人已经都去睡了,便立刻用食指抵住嘴唇。“别吵醒他们,你扶我回去。” 裴菀樱扶着他回到房间,帮他将头发小心的拨到身前,纵横交错的疤痕是新的皮开肉绽。 “我去找医药箱。” 裴菀樱话音刚落,陆微就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哥。”即墨笑了笑,熟练地趴伏在香案上,让陆微给自己上药。 裴菀樱看着那脊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愣住了,而后快速打来热水,小心翼翼的用干净的软布擦拭掉伤口周边的血污。 “上次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全。”陆微皱着眉,有些焦躁。“忍着点。” “没关系,反正也不会再有以后了。”即墨无所谓地笑了笑,而后扣紧了桌角。 “他终于舍得走了。”陆微刻薄道,手上撒药粉的动作却始终小心翼翼。“我以为他要守你守到老死。” “别说这个了。”即墨转移话题,抬眸看向一旁神色担忧的裴菀樱。“看出什么了吗。” “嗯。”裴菀樱被他的问话转移了注意力。“我知道那个珠子里头是什么图案了。” “是什么。”即墨凝视着他,因为忍着痛,眉心皱着。 “是一个排列很奇怪的图案,我在网上对比了一下,只有古楼兰的太阳墓遗址符合这个图案。”裴菀樱将珠子放在即墨面前,而后用烛光透过它,模模糊糊的阴影投影在香案上,而后她把手机掏出来,将图片点出来给他看,与阴影相对比。“据说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或是祭祀。” “古楼兰的太阳墓到现在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陆微将即墨伤口都包扎好,也探身过来看。“它的排列,数字,以及它的用途一直都在学术界有很多争议。” “太阳墓,楼兰……”即墨沉吟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看着裴菀樱眼下的阴影,抬手揉了揉裴菀樱的头发。“辛苦了,是我没顾及你照顾孩子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快去睡吧。” “嗯,我没关系的,有事菀枯哥哥你再叫我。”裴菀樱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等等。”即墨叫住了她。 “哥哥?”裴菀樱回过头。 “这个珠子,我觉得应该交给你。”即墨将那颗玉珠捧在掌心,抿了抿唇说。“它是,我从裴澄澜眼眶里挖出来的,本来想着将他的尸骨带回来,但是……最后只有这么一颗珠子。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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