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悉点点头正欲配合,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笑意随之敛去。 贺楚洲等着裴悉从阳台接电话回来,看他脸色不太对,猜测道:“你爸?” 裴悉嗯了一声,长睫遮住的眼底神色不明:“他已经回国了,说是有事找我,让我今晚回去吃顿饭,” * * 裴岩松一家住在江上游的半山别墅,和贺楚洲家一个南一个西,过去几乎要绕小半个琬城。 出发时贺楚洲提出要送他,被他拒绝了,他今晚不一定回来,贺楚洲送他过去又要自己再开回家,太浪费时间。 况且他家的情况,实在不方便邀请贺楚洲进去做客,想必裴岩松也不会欢迎,他不想让贺楚洲因为他看任何人脸色。 近一个小时后,车子驶下绕城高速,顺着沥青大道一路上山,在日落前抵达目的地。 佣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迎接,见他来了,将大门打开放他将车子开进园区停好,一路送他进入主屋。 他很久没回来了。 以往就是偶尔被叫回来也不会久留,毕竟从高中被送走那天起,这里对他来说就不再是家了。 从正门进去,踏进玄关的同时,他抬头和客厅中央唯一站着的那个人四目相对。 男生穿着浅色居家服,身形清瘦,手里端着一杯尚且在冒着热气的水,热气后的一张脸被氤氲得有些模糊,但依旧可见脸色苍白,表情生硬。 几年没有见面,裴臻除了比他记忆中更高了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看向他的眼神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不清楚裴臻现在什么情况,是经过了允许还是自己做主跑下来跟他偶遇,又或者据说已经控制住的病情还有没有突然复发的可能。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对方先做出反应。 他不动,裴臻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客厅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入了神,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僵持的局面在姜婷从后花园进来后被打破。 她先是客气地跟裴悉裴悉打了声招呼,打完发现裴臻竟然也在客厅,顿时多了一丝紧张:“小臻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先在房间看书不要乱走吗?” 她顾不了和裴悉客套,赶紧快步上前拉住裴臻,半哄半拉地把人拽上二楼,房间门一关,将两个不该见面的人隔绝。 看来对所谓“病情稳定”持不信任态度的不止他一个。 他脱下外套随意搭在手腕,走进客厅两步,楼上再次传来开门声。 不过这次不是姜婷,而是从书房出来的裴岩松。 “到了?”他站在二楼栏杆前俯视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裴悉:“刚到。” 裴岩松:“路上堵车?” 裴悉:“有一些。” 裴岩松嗯了声:“上来吧。” 裴悉上到二楼,书房的门为他虚掩着,他推开走进去,在裴岩松对面的位置坐下。 书桌上只摆了一台笔记本,高度不足以遮挡视线。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裴悉可以清晰看见裴岩松两鬓的斑白,以及眉宇间积累已久的疲倦。 看来刚结束的这趟异国之旅并没有那么顺心。 “这段时间工作进展怎么样?” 父子间的谈话,裴岩松照旧用工作打开话题。 裴悉:“一切顺利。” 裴岩松:“听说江边那块地皮没能从张先生手上拿下?” 裴悉:“张先生目前在国外,总要等他先回来才好谈。” 裴岩松点点头,又道:“前段时间我生日时没来得及赶回来,今天正好补上,我们一家人也许久没有聚过了。” 裴悉点点头,并不觉得裴岩松特意让他回来一趟只为了说这些。 果不其然,裴岩松下一句就单刀直入问:“你这段时间和贺氏那位贺总是不是走得很近?” 裴悉不答反问:“怎么了?” 裴岩松叹口气:“你也知道你弟弟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申请学校,但是结果并不顺利,先是被圣保罗大学以面试成绩不过关拒绝,后面陆续几个学校也都在以各种理由拒绝。” 这一点让裴悉感到意外。 裴臻申请学校他知道,裴岩松动用各处资源人脉帮忙的事他也知道。 本以为一个入学资格应该不在话下,没想到现实与预期不符,竟然这样坎坷不断。 但他不确定裴岩松的意思。 毕竟上一次通话时,裴岩松还言之凿凿让他和贺楚洲保持距离,话里话外都是对贺楚洲的轻视:“您是想让贺楚洲帮忙?” “是。”裴岩松毫不避讳:“他早年一直在国外念书,应该积累了不少这方面人脉,加上贺氏本身就有涵盖不少外资教育行业,如果他能出面帮忙,事情一定简单很多。” 果然如此。 裴悉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同意让贺楚洲送他过来。 一边贬低看不起,一边又想求人帮忙,裴岩松对待贺楚洲的幅态度让他不由心生烦躁。 “您想多了,我跟他不熟。” 他平静地矢口否认:“自从上次您让我跟他保持距离,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真的?”裴岩松眯了眯眼,有些半信半疑。 裴悉:“是,您要是想求他帮忙,可以亲自向他开口,但如果拿不出十足的诚意,或许希望会更渺茫。” 裴岩松皱了皱眉:“什么?” 裴悉:“就像您说的,生意场上谁也不是不图回报的大善人,没义务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人情浪费时间。” 在他说完这句后,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裴岩松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紧盯着他,眼神也比较刚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不清澈的眼底似有似无透着冷冽。 裴悉任他打量,态度不卑不亢 半晌,裴岩松终于沉沉开口:“你是不是不愿意帮你弟弟?你记恨他?” 裴悉:“我帮不了。” 裴岩松:“是不是我把你教得太好,又把你捧得太高,让你已经忘记自己的责任了?” 裴悉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在谈及这个话题时直白袒露自己的立场:“照顾他是你们的责任,从来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 裴岩松拔高声音,带上一贯上位者的威压:“我给你最好的教育,培养你成才,又将辛苦打拼下来的一切都交给了你,让你坐享其成,你以为都是为了什么?” “裴悉,我将你推上高位,给你最大的权势,让你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你告诉我你没有责任,这是你该说的话?” 裴悉忽地愣住,像是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什么,一股凉意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紧紧盯着裴岩松,喉咙艰难挤压出低哑的声音:“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岩松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和儿子沟通。 于是抬起手揉着鼻梁,将心情短暂平复后再次开口:“你弟弟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他的病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好,一辈子都离不开人照顾。” “我和你姜姨总有年迈离开的那天,到时候你们兄弟俩就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亲人之间互相照顾,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小臻年纪小,也样样不如你,就算没有生病,他也注定成不了管理公司的那块料,继承不了什么,也没办法像你一样独当一面照顾好自己。” “所以我尽最大的努力栽培你,让你变得这么优秀强大,不仅仅是因为信任,更是因为你是家里的希望,你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很好,但是你弟弟不行,他只能依靠你。” 裴岩松从来不清楚自己是一个多么糟糕的父亲。 他不会反省,更没有办法共情此刻如坠冰窖浑身冰凉的裴悉,满心只有自以为是到让人作呕的大道理。 “你既然接替了我的位置,自然就要承担起我的责任,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你和小臻是亲兄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有仇恨。” “我把公司所有都给了你,但不代表那些就都是你的,小臻需要你,他的份,都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从你这里慢慢拿去。” * * “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贺霭月趁着客厅热闹的功夫偷溜到阳台:“裴哥呢?怎么不带裴哥一起回来吃饭?” “你裴哥今晚也回家。” 贺楚洲心不在焉应着贺霭月,手臂撑在阳台,手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他总担心裴悉回去会挨欺负。 可是用什么立场打? 人家在怎么说也是回家和家人团聚,他一个外人,在这里担心别人回家的事,怎么看都不合适。 万一再让裴悉觉得他多管闲事……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贺霭月看得直乐:“干嘛啊,这才分开多久,就想得肠子都青啦?” 贺楚洲皮笑肉不笑:“两个钟头了还不够久?” “哇塞两个钟头了!那真是好久好久啊。”贺霭月故作夸张:“我试卷都能做完一套了天呐!” 贺楚洲扣着她脑袋让她别烦一边去。 贺霭月挥开他的手,就不走:“这么舍不得,刚才干嘛不干脆跟着裴哥一起回去?” 贺楚洲自嘲地哼笑:“没名没份,我倒是想。” 没名没份? 贺霭月瞪大眼:“合着你们俩的事还瞒着裴哥家长啊?” 贺楚洲扯了扯嘴角正想说话,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贺霭月就见他哥看了眼备注,表情从没精打采迅速到春光满面,可下一秒又笑容敛尽,面色沉沉。 等人挂了电话,赶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可?” 贺楚洲:“我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还回来,你一会儿跟妈说一声。” 贺霭月:“啊?你去哪儿?” 贺楚洲已经拿上外套步履匆匆往外走:“去接你裴哥。”
第52章 裴悉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给贺楚洲打电话, 不应该让他立刻过来接自己,不应该让他在这个时候露面。 可是他没办法。 他全身的骨骼都被夹霜带雪的凛风浸透,布满裂痕, 失去知觉,脆弱得快要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渴望能有个人守着他, 能不问一切地偏袒他, 能始终坚定站在他这边。 裴岩松已经出去了。 他独自在书房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楼下传来动静, 手机同时被一则信息点亮: 【我到了,快下来。】 如梦初醒,他拿起手机快速跑下楼,贺楚洲就站在玄关处, 神色紧绷的一张脸在看见他完好无损后才稍稍放松。 姜婷握着裴臻的肩膀局促地立在沙发旁,一脸希冀地看着门口的人,不明就的她还以为贺楚洲是为裴臻入学资格的事被叫过来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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