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岩松则是在距离门口更近的地方,只是从脸色来看, 已经结束的寒暄似海不太成功。 裴悉从旁经过,裴岩松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走近贺楚洲,到贺楚洲神态关切地低声跟他说话,脸色比方才又难看两分。 但怎么说也是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 他很快控制住情绪整理好表情,平静问:“贺总来找裴悉?时间正好, 要不要赏脸留下吃个晚饭?” 贺楚洲握住裴悉冰凉的手, 眉心紧拧, 又在听见裴岩松的声音时腾起一抹厌烦,连最后客套的耐心也消失殆尽。 “赶时间, 就不赏了。” 他朝向裴岩松扯起嘴角,眼底却笑意全无:“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们就不掺合了。” 姜婷这才意识到贺楚洲不是来帮忙的,迫于没有话语权不敢开口,只能急切地看向裴岩松,期盼丈夫能把人留住。 裴岩松听出贺楚洲话里话外的讥讽,见两人要走,脸色再次黑下来,却不是对贺楚洲,而是对裴悉:“裴悉,你不是说你和贺总不熟吗?” 贺楚洲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裴悉。 后者直接转过头,冷声反问:“不说不熟,难道真答应你为了裴臻去找他帮忙?裴臻他配吗?” 裴岩松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简直到了难听的地步。 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挑衅,他彻底被激怒:“裴悉,注意你的态度!” “不管注不注意,我也只有这个态度了。” 也许是裴岩松的话让他彻底清醒,也许是贺楚洲的到来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军作战,又或者两者皆有。 时至今日,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讨好面前这个人了。 “我说过了,你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我讨厌裴臻,讨厌到连看都不想看见他,更不可能照你的意思去负责他后半生。” “既然裴氏不全是我的,那么哪些该分给裴臻现在就可以说清楚,我没有时间没有闲心跟他往来打交道,没有耐心等着他从我这里慢慢来。” 姜婷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悉,好像解开了一道一直以来的束缚,将全身的软刺都冲他们竖了起来。 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惊慌地想要把裴臻拉走。 可裴臻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一直直勾勾盯着裴悉的方向不肯离开。 姜婷没办法,着急之下只能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生怕他会被裴悉的话激得病情复发。 裴悉没心思管裴臻,迎着裴岩松气急败坏的目光,一字一顿:“别把栽培我说得多伟大,也不必急于邀功,我们心知肚明,不过是投资利用罢了。” “从小到大,除了要听话,你没有亲自教过我什么,我能有今天的优秀,都是我吃尽苦头换来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比裴臻优秀不是他可以名正言顺拖累我的理由,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我生物学意义上一位不合格的父亲,早就没资格来命令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出意外这里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我的房间也不必再留着,东西都可以趁早扔了。” “至于裴氏,既然坐在这个位置,我就会负起责,对你也会尽到我的义务,至于其他任何东西,都跟我无关。” 入夜又下起小雨,无视裴岩松气急败坏的暴喝从别墅离开,踩上门口湿漉的台阶,裴悉有一阵恍惚。 同样的雨天,同样没有归期的离开,所有画面都是那么熟悉。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是被抛弃的一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姜婷的尖叫在雨夜中显得分外刺耳,伴随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裴悉回过头,视线越过伞檐看见不远处的裴臻。 手上没有欲意砸向他的瓷瓶,也没有咬牙切齿的诅咒叫嚣,裴臻顶着雨丝阴沉又固执地望着他,瞳孔黝黑,看起来像一个极度渴望倾诉的哑巴。 裴悉漠然的眼神没有波动,也没有说话。 姜婷追出来想要把裴臻拉回去,裴臻却在被碰到时毫不犹豫甩开她的手,甚至冒着雨走往前继续走了几步。 直至肩膀被几根手指虚虚抵住。 贺楚洲冷眼垂目,懒洋洋掀唇吐出一句“别再靠近他”,旋即不轻不重推了一把,搂着裴悉肩膀转身离开。 裴臻怔住,急促呼吸着,望着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雨夜。 * * “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车里开着灯,空调驱散他们从外面带上车的潮湿寒冷。 裴悉坐在副驾,看着雨刮器一下一下,机械卖力地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 “他说,因为裴臻不够聪明,需要一直有人照顾,所以才对我那么严格,想让我负担起所有,好为裴臻遮风挡雨。” “难怪从小我有一点做得不完美就会挨他痛骂,而裴臻只是做到及格线上就能受到夸赞。” “同样窒息的生活我受的了,裴臻不行,就是裴臻脆弱只能被保护,而我活该忍受痛苦为他铺路,为他的不能自理保驾护航。” 太可笑了。 他说到这里,甚至忍不住扯起嘴角:“我之前竟然会觉得他对我严苛,把裴氏上下都交给我,是因为在他眼里我跟裴臻终归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确实是不一样。 就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不一样。 原来在裴岩松眼里,他不仅是婚姻失败的象征品,更是他们所谓幸福结晶的牺牲品,是裴臻不费吹灰之力享受一切的垫脚石。 “也许是我误会自己了。” “裴臻把姜婷给他的苦难怪罪到我身上,我何尝不是跟他一样,一直把矛头指向他,选择性忽视到底是谁造成了这样畸形的局面。” “也许在那个家里,我讨厌的从来不止裴臻一个。” 难过吗? 其实还好,更多的是觉得失望,悲哀,觉得没办法面对曾经在逆境中也卑微怀揣期望的自己。 甚至在裴岩松将他最后一点亲情也消磨殆尽之后,他仿佛脱下了某道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身体里某个地方被掏空,又下了一场没有预料的大雪,白茫茫覆盖住一切,让他无所适从,又无迹可寻。 雨没有变大,车外的一切却都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模糊。 裴悉的思维被困在这场大雪里,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有些难堪地闭上眼想要躲避时,车厢里的灯忽然被关掉了。 车厢里陷入黑暗,完美藏住他在这一刻想要隐藏的一切。 “没事,讨厌就不回去了。” 昏暗的光线里,贺楚洲仍旧是那副轻松的语调,好像一切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不稀罕他们一顿饭,又不是吃不起。” 他将一只抱枕从后座拎过来,软绵绵一团塞给裴悉,将无形无声的安抚穿递给他。 “其实我妈今晚也让我回去吃饭来着,要不,你跟我一起?” * * 贺霭月从收到消息就在门口守着了。 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她立刻拉开门,看见裴悉亮眼放光,扑过去一把抱住:“裴哥裴哥好久不见!” “久什么久,前几天才吃过饭。” 贺楚洲冷酷无情地把她从裴悉身上拎开:“跟妈说了吗?” 贺霭月比了个“一切ok”的手势:“老妹办事你放心,裴哥别紧张,楚女士只跟伯伯他们说我哥今晚带个朋友回来吃饭,没说你们在谈恋爱,不用紧张!” 裴悉答应贺楚洲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些,贺楚洲都帮他考虑到了。 进门之前,贺楚洲最后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低声安慰:“别怕,不是什么家庭聚会,只是我二伯他们今天在鱼塘钓了条大鱼,过来找我爸庆祝下而已。” 裴悉虽然不理解钓到一条鱼有什么好庆祝的,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客厅里高谈阔论的话题果然都是围绕一条鱼,贺楚洲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简单介绍后就直接搂着人肩膀从旁边过去了。 贺父和几个兄弟长得很像,初见多少有点难以分辨,但裴悉还是第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原因无他,几个人里,只有一个在他经过时将手背在身后,偷偷跟他又打了一遍打招呼。 让他错愕之际,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 楚女士很快从厨房出来了。 她当然不用亲自做饭,只是在里面安排一些菜式,听见裴悉来了,满面喜色出来接人。 “心心来啦,啧,手怎么这么冰?外面很冷是吗,一会儿阿姨给你拿个热毛巾暖一暖。” “忙到现在饿了吧,晚饭马上就好了,听楚洲说你喜欢吃糖醋鱼,阿姨特地让人准备了一份,用的你伯伯新鲜钓上来的草鱼,一会儿多尝尝。” 被楚月兰握住双手,裴悉垂眸眨了眨眼,终于感受到几近失温的身体正在慢慢回温。 隔断另一边的小客厅,除了刚抱一大堆零食出来的贺霭月,还有一个蹲在茶几前苦哈哈做作业的小女孩儿,一个在旁边辅导到头冒青筋的云迹。 “我教你怎么种苹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不种梨,我教你怎么摘苹果,你非要问我怎么不干脆直接从树上啃嘴里,主打一个叛逆是吧?!” “好了好了知道你也不会了,小声一点耳朵要聋了。” “我不会?我堂堂常青藤高材生不会你一道小学题?薯片给我放下,题没做完吃什么吃!” “薯片都没吃做什么题……” 小女孩抱怨着抬起头,一眼看见裴悉,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o。 “干嘛,看见鬼了?”云迹跟着她抬头,紧接着露出了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o!” 贺楚洲一手搭在裴悉肩膀,跟他介绍:“我堂妹贺小惠,和我表弟云迹,也是我助理,你应该见过。” 裴悉不免一愣:“你助理是你表弟?” 贺楚洲:“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好他专业对口,能力还行。” 裴悉:“……” ……他曾经竟然会一度把这位专业对口能力还行的表弟,当作他的假想敌。 “裴哥裴哥,快来坐啊。” 贺霭月兴高采烈拍拍身边的空位:“上八位,招待贵客专用。” 贺小惠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裴悉,然后转向云迹,一本正经:“这个 家里总算来个对我口味的了。” 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敲。 贺霭月:“瞎讲什么,认真做题,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别装大人说话。” 裴悉被贺楚洲带着在沙发坐下。 四周灯火通明,谈闹四起。 这里跟他刚才离开的地方似乎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贺小惠捂着脑袋委屈巴巴,但云迹这会儿没空管她了,飞速挤到贺霭月旁边小声震惊:“这就是你哥说要带回来吃饭的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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