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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来,我介绍一下,寅衍,这是大帅秘书处处长,军总办的张秘书;老张啊,这是戚老板,春风戏院的台柱子,去年那出《贵妃醉酒》你听过吧?杨贵妃就是戚老板唱的,那真是、真是,尽得其味啊。”何部长一脸喜气洋洋,往戚寅衍身旁一站,像个迟到二十年终于掀开红盖头的新郎。

  “戚老板,久仰久仰。”张岩心底暗暗发笑,何部长爱捧坤伶是出了名的,谁想到去年开始忽然转了性,一颗心都扑到戚寅衍身上,不仅夜夜去春风戏院报道,如今把人捧到手后更是毫不避讳,他原来在小花街的房子里还养了一对舞女姐妹花,戚寅衍一点头,姐妹花被连夜扫地出门,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宽容几天,还是屋子里的下人看不过眼帮着打点,这才算是勉强没有流落街头。何部长毫不怜香惜玉的名头一时之间传遍沪上内帷,连带着让戚寅衍的身份变得水涨船高。何夫人银牙咬碎,气急败坏在家上演全武行,奈何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无甚办法,只得随他去,每日和小姐妹赏花打牌,权当听不到看不到外面这一双笑话。

  “不敢当,张秘书好。”戚寅衍比张岩想象中年轻不少,伸出手,与他落落大方地一握,一双眼左挑右望,眼尾飞扬入鬓,与何部长的笑脸一对上,暧暧昧昧地缠上去,毫不在意四周的人。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何必在这里等我?”何部长轻言细语,宛如一个初初堕入爱河。浑身遭浇个透彻的莽撞男孩,“啊呀”着解下自己的开司米围巾,缠到戚寅衍脖颈间,心疼道,“我待会儿自会坐车回来,你身子弱,经不得寒气,冻出毛病怎么办?”

  戚寅衍低着脸冲他柔柔一笑,任由他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动,提起一只棕红木盒,“你说过最爱吃这家店的醉鸡和糟鱼,怕他们过了午夜要关门,先来买好。”

  他唱小旦闻名,嗓子本就更婉转动听,被刻意一压,如丝如缎,比酒还让人沉醉。

  “你真是、真是,”何部长大受感动,恨不得当场就执起他的手唱一出《蝶恋》,旁若无人地表白忠心,“若是为这点小事叫你受凉,我怎生过意得去?你这不是摧我的心肝吗?”

  他二人一个玉长挺立、眉目俊俏,正是青春风华,一个矮胖敦实、年过不惑、浑身酒糟味,矮胖的那个努力伸长手臂、试图揽住高瘦的那个,讲话文绉绉、黏糊糊,很是滑稽可笑,宛如一幕文丑戏。

  张岩险些就笑出声,咳了两下掩饰过去,开口道,“老何好口福啊,这家南货店老板祖上三代都做腌卤货,醉鸡和糟鱼是招牌,龙凤楼都比不上。”

  何部长似乎这才恍然意识到他还没走,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张,择日不如撞日,不然你也到寒舍小酌几杯,咱们来个彻夜长谈?”

  就连这句话他都不忘带上戚寅衍,拍拍后者的小臂道,“口福虽不假,戚老板新排一出大戏,还没亮过相,刚好今晚咱俩先饱个耳福,岂不是美上加美?”

  他一张元宵似的芝麻馅白糯米面圆脸明晃晃圆滚滚地笑着,下巴上的肉褶层层叠叠,跟戚寅衍清瘦如削的下颌放在一起,更是惨不忍睹。

  “我真想蹭你的福气,可惜不巧得很,今天还约了人谈新报的刊发呢。”张秘书哪会当那没眼力电灯泡,将左手往眼前一伸右手,指尖点点腕上的金表,表示自己时间不多,“你是内行人,知道现在学生工人最爱受那些无知分子煽动,马虎不得。行啦,我就不去叨扰你的良宵,戚老板,回见!”

  “哪里,张秘书贵人多忙,得空了请一定赏脸,我好略备薄酒,补上一回招待。”戚寅衍就是一张温温柔柔的笑脸,“明日大帅府除夕大宴,凤凰台的谭班主递了帖子,邀我再唱《贵妃醉酒》,您一定得指教指教。”


第二十九章

  “要请戚寅衍?”季沉漪将手里的戏单看了又看,薄薄一张纸,几乎被他揉皱,“为什么?——别的不说,他根本不是凤凰台的人,这不合乎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谭羡娣淡淡道,“一开始军需部的何部长叫人来把他的名字添上,我说过不合规矩,何部长——你认识吧,平平?非得让这位在除夕宴上露一露脸,亮个腔,说是长面子;把戏单送到大帅府以后,他的戏码忽然被人划去了,听说是二太太的意思——她与何部长的夫人情同姊妹,来这么一出,情有可原,是不是?招笑得很,刚刚我一进府门,就有自称是大海哥的心腹来提点我,说大海哥要在压轴前点他一点,非得让他今晚登这个台不可——他们神仙斗法,我这小民遭殃,你说说,我到底该听谁的?”

  为了今晚的连轴大戏,盛连山府上特意收拾出一个边角小院给戏班子用,回廊曲折,红的墙绿的瓦,檐上堆积着半透明的雪霭;院内被生旦净末的箱子填得满满当当,丫鬟学徒们穿梭其间,这里翻一件风头冠,那里找一柄偃月刀,往各个名角儿的房间里送,时不时撞到彼此身上,来不及抱怨,又开始急匆匆地清点髯口珠络。

  “那也不能是他——”

  “我还以为经过这么多事,你已经长进多了,平平。”谭羡娣临危不乱,端坐门口正中一把太师椅,四面八方的事朝她飞来,她一一挡回去,像个真正坐在虎皮金交椅上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这个给小文拿过去;《单刀会》在《四郎探母》后面,叫胡琴拉低点,邹老板今日嗓子不好;慧英呢?偏偏这时候闹肚子……叫程芝婴去,拖到她回来。噢,平平。”

  她连口水顾不上喝,转头又来跟季沉漪说话,“——哪个我都得罪不起。你以为我愿意同他再扯上关系?你是没见到戚仁东那副小人得志嘴脸。”

  前面传来一阵轰然的鼓掌与叫好,顿时盖住她的话音;原来是柳庆元演的张三爷耍完一出武戏,一支丈八蛇矛舞得风生水起、猎猎有声,往天上一扔、又以背剑式拿肘接住,博得个满堂彩。

  谭羡娣定睛望一望季沉漪,见后者不说话,只是把脸垂下去,轻轻叹气,“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过,今年你满十八,我不再拘着你——说到底,你娘把你托给我,只是图个凤凰台的牌子响亮,我自知教导不了你,平平喏,别再浑浑噩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有才华,要么为之生,要么因之死,你的路,总得自己走。”

  她和谭宝禧并非有血缘的亲姐妹,这句话说得却是异曲同工。

  季沉漪闷头应下,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很是茫然,漫无目的地在周遭忙碌人群中穿来穿去。来往的人映入他眼帘,但他恍若无睹,并不很在意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登台之前是要禁水食的,季沉漪跟着没饭吃,只在早上啃了两口饼垫肚子,此时胃里饿得咕咕叫,想去厨房偷偷找些吃的,无奈人太多,他刚走到半路就被支使去帮忙搬道具,几个大武戏连着下来,要搬的布景也沉;好容易换台,胡琴师傅跟大鼓师傅又招他去跑腿拿弦拿鼓槌,其间迷了两次路,累得心烦意乱,要不是今晚实在意义重大,几乎就要翻墙溜走。

  除了满屋满院的人,更切身能感受体会的是,声音。他从前爱到菜市口练耳,如今只觉得府门内热闹远胜菜市。铙钹的声音亮堂堂、金灿灿,绕住各式弦音鸣锣,铺就热闹底色;在这一片璀璨的热闹上,招呼声、迎客声、闲聊声、咳嗽声与劝酒声交织错落,夫人们的牌局战得酣畅,还有几桌是时兴的桥牌和西洋棋,牌码磕到桌边,连同手上的镯子、戒指、手链、手表齐刷刷撞出一连串清脆又沉重金石之声。猩红的布裹着电灯,挑的花也是大富大贵牡丹水仙,一簇簇挤进丛丛的人堆。戏台在大厅正前方,方便四面的人都瞧上一瞧;为了显出大帅府的阔气,半天时间内足足搭出两层高,坐在前院中拼酒的客人也能毫不费力地看见台上黑衣短打小生屏住呼吸,一口气连翻十二个跟斗,云手作神仙三头六臂、四处瞭望状。

  “好!”王参谋长乐得前仰后合,大手一挥,便有管事的拿出一盘子钞票递到台边。黑衣小生谢了赏下台,接过季沉漪递上的茶润口,一面喘着气,嘻嘻地玩笑道,“季师弟,要不你等戏单子点完以后也来一段?今晚客人出手都大方,卯不准一夜能挣到一月的工钱。”

  “他?哪够格啊。”

  季沉漪还没回答,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就从身后飘过来。他转头一看,不出所料,是戚寅衍穿着一身油光水滑的毛皮大氅,笑盈盈地歪头看他。

  “柳师兄,你快去歇一歇。”季沉漪不搭理,对柳庆元说,“待会儿你还有一出《战马超》,就排在文师姐后面。”

  “哎哟,我说你柳师兄唱了这么多年,这种小事还需要你提醒?”戚寅衍见他不正面应付自己,侧过身冷笑,“也是,一辈子都没上过场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呢!”

  季沉漪在凤凰台这么些年,平日里虽说时常溜出去几天,可他不争不抢不挤兑,人也活泼热心,人缘正经挺不错。柳庆元想帮他回呛几句,但戚寅衍有备而来,今夜不但通身都是一副不好惹的华贵衣饰,身边还跟着两名卫官模样小弟,想来是何部长爱人心切,排自己近卫来跟着撑气派。有权有钱男人往往爱拿年轻美貌情人当做某种勋章炫耀,不是真心实意爱慕,只是用来证明自己仍旧廉颇未老、青春尚在,重获对流逝时光的掌控感,以此对抗肉体精神老去带来的本能上的恐惧。然而何部长此番情帜大张,居然像是对戚寅衍动了真感情了。

  季沉漪不愿在此时与他多纠缠,更不想别人因为替自己出头而惹麻烦,于是权当没听见,等柳宗元喝完茶,接回茶杯,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回后台去了。戚寅衍见状,不由得十分自得,倨傲地扫视一圈,冷冷道,“哟,这是落荒而逃了?”

  可惜周围人各忙各的,并无人在意他的挑衅,他自讨了个没趣,撇着嘴轻蔑一笑,拉紧身上的大氅,剜了后台方向一眼,趾高气扬地走开。何部长早就知会过管家,专门给他布置一间离后台和大堂都不远的小客厅用作梳妆歇息,既方便更衣,又不用受旁人打扰。他笑着笑着,从走过的擦得明鉴照人的玻璃窗上瞧见自己的身影。人靠衣装,他的身影挺拔,招展,沉在一团黄金版幻梦的雾气里,瑰丽绚烂。

  一开始他并不是很甘愿。他年少成名,起点高,身家好,下九流里也分得出三六九等:他是没那么“下”的。

  他看着窗户上笑着的自己。德国的毛皮,三十大洋一尺;苏绣手工的丝质长衣,三个绣娘忙活整整半个月的成果;开司米围巾,何部长的心爱之物,港岛的叶总督送的,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我想过凭自己……”他答应同何部长单独去看电影的前一天,喝多了酒,含含糊糊地对戚仁东说,“爹,太难了,我也想凭自己……我能力不够,只能认命,留给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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