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耽美小说网
站内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举报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聊聊别的吧。”盛明烨转开话题道,“你是东洋人?”

  “我父亲是东洋人。”和子说,“去北平念书时认识了我母亲,然后有了我。他一开始不肯认我,我在北平长到十岁,没见过他面,只每年寄钱和照片来。有一年冬天,我母亲唱戏时不小心踩空,从台上跌下来,摔到脑袋,死了,我没有办法,按信上的地址辗转来到东洋,才知道原来我父亲有家有室,姬妾成群,根本不愿见我。”

  她垂下眼睫,“再后来认识大野先生,他说我会汉话,通曲艺,到吉原去可惜,就介绍我在京都院安身。”

  “你会唱戏?”

  “只会一些。小时候跟着我母亲学的,不很好。”

  盛明烨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会唱《水漫金山》吗?”

  “我还没学到这一出,母亲就死了。”和子羞赧道,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唱《游园惊梦》,盛君想听么?”

  她急急地坐直身体,静一静,清清嗓子,起了腔。她没给盛明烨拒绝的机会,像是想竭力表现出自己尚有美貌之外的锦上添花用处:盛明烨不要她伺候过夜,不要她宽衣解带,更不要她风情万种,一个什么都不要的男人让她觉得新奇又恐惧。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她唱得认真,没有胡琴锣鼓,照样一板一眼,毫不敷衍,即使只对着一间盏灯幽幽的屋子,一个心里眼里都没有她的不合格听众。盛明烨其实听过这一段很多遍,毕竟这出戏实在是太过有名,从不同的名伶名旦小角票友嘴里唱了几百年,有时盛连山在戏园子里喝醉了,兴头上来,也尖着嗓子票上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纵使是盛明烨这般从前对梨园行当不感兴趣的门外汉,对最有名的几句亦是耳熟能详。这么多年,他自诩强大、理智、冷酷到无谓的地步,仍然意识到自己在走上一条从未想过道路。他向来不碰所有未知的东西,毒品、女人、梦想、爱,总是尝起来过于美好而让人不知不觉失控。他害怕。

  害怕极了。

  但现在更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害怕其实来源于渴望。不是面对屠刀、枪口、炮弹,而是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想到的东西时,本能中的恐惧。他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渴望会带来恐惧,因为失去是人们的宿命。

  他的剪不断理还乱,他的借春不看不听闷无端,催花催柳,在大洋彼岸,如一只刚长出牙齿幼兽,啃噬心关。

  盛明烨到底没有听完一整出。趁和子到内室倒水的空隙,他悄悄拉开门,歇到另外一间房里。他没有点灯,雪光映在窗沿下,一地清亮岑寂。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该彻夜笙歌的张秘书房里竟也安安静静,他以为是张岩同两个东洋女郎早早睡下,谁知后半夜院外才响起车轮声,随后张秘书蹑手蹑脚回到房中,女郎们也不知踪影。

  盛明烨一整夜没有合眼,看着窗纸上的雪光逐渐变淡,淡成一抹银白,又转成鱼肚白,随后上跃,再上跃,清晨凉爽冷冽的微芒跃到床头,太阳升起来,朝霞满天,云层舒展,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在码头上和大野一行人告别。双方的人都格外热情、亲切,将手握了又握,甚至拍着肩头说“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下次一定再来,好好观赏三月的春樱!”

  就像几天前无数次的会议与谈判上的矛盾争执都不存在似的。

  和子不在,翻译官也不在,甚至连院内那株樱花也在他们离开一小时后就被挖走了。

  盛明烨登上渡轮,汽笛长鸣,在原地挥手的大野渐渐成为视线中的一个小点,小点渐渐消失不见。迎他回沪的猛子这时才上前两步,迟疑道,“中尉……”

  “怎么了?”

  “中午刚接到大海哥的线报。”猛子愁容满面,“……杜小姐死了。”

  “杜小姐?”盛明烨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最不详的猜想,“哪个杜小姐?”

  “杜小姐,杜细细。”猛子说,“吃了砒霜,连同大帅的孩子,一尸两命。”


第二十八章

  为了弥补元旦夜并未大肆庆贺的遗憾,大帅府的除夕宴大摆三天,从腊月廿七开始,就有各式各样杂耍班子流水般往府里跑,整条永宁大道都铺上红绸,福字挨家挨户倒着贴,走一步能踩到三个炮竹。

  百乐门却很冷清。一来,逢年过节,再不着家的客人都得回去祭祖祭宗,是规矩;二来,不少杂工帮佣都是沪城周边人士,拿了过年钱回家探亲,是为数不多难能可贵期盼。霜姐知道下属心思,索性早早放工,让剩下无家可归的小丫头们收了红包去逛年集,嘁嘁喳喳一屋子红粉绿绮,一哄而散,朝天桥上、城隍庙、浦江边去,还不到下午五点,整座楼就空了一半。

  季沉漪提着大包小包,和看门的阿妈爷叔打个招呼,熟门熟路走上三楼。“阿宝姐,我昨天回去看我姆妈了,她说一切都好,除了有时犯糊涂,不过有卖小笼馒头的周婆婆时不时去找她打些小牌,不劳你挂心。喏,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年货,熏鱼咸肉,八宝鸭,还有你爱吃的贡竹林糕饼,我已经送过一份给羡娣姐,这些都是你的,吃不完可以分给别的姐姐们……”

  平日里服侍阿宝穿衣洗漱的女工宁儿在门口不住对他摇头使眼色,示意他小声些。她手里抱着弟娃,一见到季沉漪,黑狗的大耳朵立刻竖起来,尾巴讨好地不住摆动,杏核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发出细小的汪汪声,小爪子摩擦耸动,试图跳到他身上去。

  “我的爷,你动静可小些!”宁儿急急地将食指抵住嘴唇,对他“嘘”一声,“阿宝小姐天亮才睡下,刚起来没一会儿,又哭了。再过两天就是大年,白少肯定来,这样子,如何是好……”

  季沉漪脚步一收,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宁儿,叮嘱她送到小房间去放好,又接过雀跃不已的弟娃,捏捏它的前脚爪和秃秃小脑袋,示意自己不碍事,进了门去。

  “阿宝姐。”他叫了一声,屏风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响,谭宝禧探出头,她没梳发式,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后,也没上妆,素白一张脸,眼圈红红,眼皮肿胀。

  季沉漪将软凳拉过来坐下,把弟娃放在她脚边,小声道,“别哭了。”

  阿宝闻言,眉头一皱,又有两颗眼泪簌簌滚落下,“我知道哭没用,我就是忍不住。”

  美人落泪自有另一番美。多数是雨打颤荷、白蕊泣露,娇柔娇弱得令人心软。然而阿宝不,她哭时更多是带着怒气。

  “她那么年轻……她还那么年轻!”她咬着牙,柳眉倒竖,眼泪与愤怒把她的双眸洗得闪闪发亮,“我们本来计划得好好的,等她生下孩子,买通老妈子和护士,她就能和宋祁远走高飞,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痛处,她只觉得满心不甘与无奈,禁不住握紧拳头,往面前的桌上狠狠一锤,摆在桌面上的茶杯、水粉、口红盒、首饰盘、珐琅妆奁,随着她的动作齐齐一颤。

  弟娃急得在原地焦虑地转来转去,跟着呜呜咽咽,似乎在思考如何安慰主人。

  “小公馆现在箍得跟铁桶似的,一时半会儿了解不到具体情况。”季沉漪伸手挠挠小狗,安抚它紧张情绪,“我到附近打听过,那两天风平浪静,没什么古怪的事发生。细细姐……细细姐去世前一天,还在和秦妈说想吃橘子,让过两天给她买一些。”

  他低下头,将心头那阵酸楚忍过去。他和杜细细相交不深,是在接下帮后者逃出沪城的活之后才算真正熟识的。最记得的是跟着田三走人头那几日兵荒马乱,他吃不好睡不好,将乔装打扮的杜细细趁乱塞进一堆逃难的荒民里,杜细细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胳膊上,悄悄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洪八常教导他,做这行不能心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雇佣关系,是生意,不讲情面。但他老是忘记教训,从杜细细到谢如卿,次次都让自己吃苦头,还总把事情搞砸。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干这个。季沉漪心想。

  要为人消灾,就得当断则断、心狠手辣,好多事经不起等,全靠一点时机、一点运势,一等、一犹豫,时移世易,就会崩盘。况且街头灰色行当,能接的大多数也就是凭一口气、一股劲的活儿,拖得久了,难免出岔子。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阿宝说,“自从每周与宋祁能悄悄隔窗见上一面,能在信上往来几句,她明明已经比从前开心许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砒霜哪里来的?!”

  “我也不信细细姐是服毒自尽。”季沉漪肯定道,“只要再撑四个月,一切都柳暗花明。她没道理突然想不开。再说,小公馆人人都知道她怀有身孕,怎么可能让她接触到毒药?”

  “是有人害她。”谭宝禧斩钉截铁道,“她的肚子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才会有人痛下杀手。可怜细细……她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却因此命丧黄泉。”

  她黯然道,“真可笑、真可笑……能怪谁?该怪谁?怪命么?可是命又是谁定的?”

  季沉漪无言以对,只好不断抚摸弟娃温暖的皮毛,缓解一丝涩然,“不管是谁,我们都会找出来,给细细姐报仇。”

  “眼下比我们更想找到凶手的,应当是盛连山吧。”阿宝嘲讽道,“如不是因为细细,我当真要拍手叫好,他坏事做尽,断子绝孙才是应得的。”

  但他们都明白沪城最不讲报应。杀人放火金腰带,就算这世界全完蛋,害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们也会是最后才完蛋的那一批。十年前大饥荒时的万人坟还在城外幕天席地无人收,造成饥荒的始作俑者早就全家隐居南洋,住大理石别墅喝十个菲佣端上的下午茶,金绶带银肩章的大头照还供在平政厅门口方便敬仰。

  “对了,宋祁哥呢?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窝在他的小房间里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去的时候正寻死觅活,一会儿要找白绫上吊,一会儿要找剪刀自戕,结果不小心在手上划了道小口子,就开始大惊小怪地说自己流血过多,要我替他找医生。”阿宝无不感慨道,“一开始我就和细细说过,宋祁这样的人,绝非良配,她还是一头栽进去。你呢?你前天去看他,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季沉漪默默摇了摇头。他是第一个通知宋祁噩耗的人,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应,一走进去,一股潮气混着木头的腐烂味道在空中发酵,房门口堆着散落的书本,被人翻开几页,没耐心看完,扔在地上。杜细细还在的时候,虽然是赁来的小院,总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她一走,窗台上的花颓败一片,显然是再无人有心拾掇杂务了。

  宋祁就坐在一堆凌乱的、糊着油垢的家具中间,写着《通书解说校注》的楔文,柜子上摆着几个冷却的饭盒,里面的剩饭呈出糊糊的酱色,不知忘在那里多久,走进了,酸臭的馊味扑面而来。听完季沉漪的话以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在桌前定住两秒,如梦初醒般对季沉漪说“季兄弟,请坐,请坐”,然后面无表情地去沏茶,找了两遍,发觉罐中空了很久,会买新茶填补的那个人已经离去,于是对着空茶罐哭起来。他哭的样子像个孩子,叫人不忍指责他一句不是,不论过得多么糟糕、痛苦,仍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懵懂,加上他长得小,人白净,不显年纪,文气很足,难怪让杜细细难以割舍。

来顶一下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
自愿赞赏网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您的支持和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赞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