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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风尘

时间:2024-02-29 09:00:12  状态:完结  作者:琉璃夭

  “盛长官,你是明白人。”季沉漪道,“正不正经都为一个活字。清高孤傲是为了活,奴颜婢膝也是为了活。一个活字拴在喉咙上,人总得想办法先吃饱饭再说。”

  他这话讲得糙,理却直得很,差点就明明白白把“我缺钱”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盛明烨盯了他一会儿,摇摇头笑起来。

  “很好笑么?……”季沉漪郁闷地鼓起脸颊,“……我之前装得很差么?”

  他皱着眉,小狗似的黑亮瞳孔,可眉眼生得锋利,刃光照雪一般,矛盾让美貌变得深刻与生动。盛明烨明白那种矛盾,是……他既失望绝望,却仍旧想去相信。是他既拿着刀,还相信刀尖上会开出美丽柔软的花。

  “很好,差点骗到我。”盛明烨止不住笑道,“可惜,我也是街头出身,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单帮、揩客、中间人,你干过的,我大概都干过。”

  “阿宝姐早就说过你不简单,叫我一定记得绕着你走。”季沉漪苦笑,“早知道我就听她的了……她还说真假半掺才难辨,我十句真话掺一句假话,结果还是被你看穿。”

  “嗯,我知道。”盛明烨镇定自若,“毕竟蠢是装不出来的。”

  “盛长官,没必要当面这么说我吧?”季沉漪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维持一贯的表象,“起码你最开始是被我骗过去了的。”

  “还不叫蠢?哪有人会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的。既然要干影子的事,最好就把自己活成影子——谭小姐没告诉过你这个规矩?”

  “我忍不住嘛。”季沉漪嘟囔道,“阿宝姐骂了我好几天了……我哪知道那天会碰到你。”

  “那当时你准备怎么办?戚仁东称不上手眼通天,好歹也在何部长那些人面前递得上几句话。”

  “……就回去求求阿宝姐,让她找白少的人出面,帮我解个围。”季沉漪老老实实答道,“她替我收拾过不少烂摊子,也不差这一回。”

  “你跟她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让她向白承要个面子,把你送去南边或者港岛做事?”盛明烨道,“不管是哪里……总强过在沪城。”

  “我是在沪城里出生长大的,我姆妈、朋友,都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季沉漪迷茫地叹了口气,“更何况……我爱这里。盛长官,你不要笑我,我真的爱这座城,爱这些土块、砂砾、石板,爱芦月桥,爱这条江……我也恨它——但,唉,我说不清楚。”

  他转过头,水流奔驰,逝者如斯。他看过快十八年沪城每天的日出日落,阴晴雨雾,在暗巷里挨过打,在塔楼下种过花。他心知肚明在那些高贵人物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与臭虫为伍,过着和老鼠蛇蚁没两样的下等生活,连提一提他们的名字都好似是辉煌壮美不夜城的玷污。生活与生命都太廉价,就算他孤注一掷、赌上赊来的余生,也连赌桌都上不了,扔筹码的资格都没有。然而这些臭虫、老鼠、蛇蚁给了他真心、给了他温暖,在他饿肚子的时候给他一口饭吃,风吹雨淋时借他衣服、借他破房,在他受欺压时替他出头,即使因为对方太过强大而无能为力、不得不忍气吞声,他们也告诉他——你不孤单,你是我们的一员,你身后永远不会空无一物。既然这样,他能怎么办?他拥有的那样少,碎的,坏的,不值钱的,他仅有的,那么他必须付出真心,抛开所有修辞暗喻,必须真情实感地爱这一切——这是他的规矩。

  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明烨没有笑他,更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荒谬的疯子,而是珍而重之地点点头,“我懂的。没有哪个地方能比沪城更好了。”

  他们在最好的夜色里并肩走着,短短一段路,走了很久。


第十三章

  如果让京州学堂的先生来分,大抵会把莘莘学子分为两种类型——提笔如神的和提笔忘字的。

  谭宝禧昏昏欲睡地咬着笔杆,她从晨光熹微熬到天光大亮,信纸上仍只有“细细亲启”四个大字。

  “我说,你是怎么想到有那么多东西写的?”她打了个哈欠,桃红缂丝睡衣如水一般自她纤细小腿出散开,“明明从前在李先生家念书的时候都是你跟我一起逃课……还有好几次功课都是我替你写的,怎么现在你就成文曲星下凡?”

  季沉漪奋笔疾书,头埋在纸堆中抬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就随便写一点……反正信也不是重点。”

  “那哪行。盛连山手底下那帮人,个个跟猎狗似的,太敷衍必定会叫他们看出来。”谭宝禧冷哼一声,“你年纪小,没领会过那些人的厉害,一丝疏漏都不能有。细细本就心神俱疲,要是搞砸了,怕是真得一尸两命。”

  “你先写着,等我把戏本写完了再帮你润色润色。”季沉漪沉浸在写字的快乐之中,墨水流畅地从笔尖滑出,溢着油墨特有的清苦芬芳,他的鼻尖嗅到,便知这造梦的世界由自己主宰,是一种绝对的、主观上的支配,“我之前答应盛中尉一周写完,再不加紧怕来不及。”

  “他有求于你,你再拖一个星期都不碍事。”谭宝禧说,“我还不了解他们?让你办事的时候满嘴好话,等到用完你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季沉漪笑笑,不去争辩,只是笔下不停,“快写吧,别老打岔,我想好的词都差点忘记。”

  “这不是你之前写过的?”谭宝禧问道,“季大才子,还需要重新想?”

  “我想改一改结局。”季沉漪面带笑意,“原来那个不好。”

  “改成什么?”

  “改成……白娘子击败法海,与许仙双宿双飞;法海被关在雷峰塔下十八载,幸得小青常去陪伴,出世后弃了佛法修行,和小青游山玩水。”

  “白素贞怎么可能打败法海?法海怎么可能爱上妖精?……你也太胡闹。”谭宝禧啼笑皆非,“该不会是故意捉弄那位盛中尉和盛大小姐吧?”

  “有什么不行?”季沉漪笔尖一顿,“凭什么邪不可胜正?凭什么人妖必定殊途?我偏要叫他们互相颠倒。再说,法海自诩正道,修心忘情、太上藏性,难道他真把自己当佛祖了?我看他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本质同妖有什么分别?我就要看他毁袈裟、烧典籍、恋红尘,情天孽海,永不回身。”

  他越讲越起劲,索性最后轻轻哼起来,“这便是凡心难料、逝水回潮、业火易烧,劫灰尽渡魂销。唉!许官人,问佛前、青灯恨僧,枯禅晚照,哪一个值我春风一笑?”

  白日晦郁,厚云重压,太阳露着半个头,将冬天特有的萧瑟与畸零气息透露给茫茫四野。在十二月,沪城的日比夜更荒凉。百乐门丧失靡靡舞曲与七彩焰火点缀,如同台上聚光灯骤熄,美艳女郎摘下假发套,泄出鸭蛋粉下已松弛皱软的脖颈纹路,衰老一旦试图修饰掩盖,就更显得可悲。

  然而季沉漪一动嗓,阿宝只觉一股激冷寒颤直冲天灵盖,似银瓶乍破,似天风碎玉,昆山凰鸣兰泣露,把她整个人都从这可悲且晦郁的白昼中挖出,自头顶浇个清醒。她十三岁开始跳舞,挚爱亚热带风情热烈步伐与欢快鼓点乐曲,对戏文唱段不感兴趣,更听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吵且刺耳。为数不多几次被打动,都是季沉漪随口一唱,没有锣鼓胡琴、满座衣冠,她不必凝神,不必牵强,就能听出那条喉咙里绽放着繁花、浮生、高山雾与泉底冰,她的傻弟弟上下唇一碰,家国硝烟或是良辰好景就挨个上演。

  “谭官人,你且说呀。”季沉漪冲她一挑眉,亲亲密密地凑近,“哪一个值?”

  谭宝禧啐了一口,没好气地用双指在他脑门上一弹,“不值不值,哪个都不值你季大老板一笑。”

  季沉漪笑嘻嘻地缩回去,正准备继续写,就听见她问道,“沉漪,你这么好的天分,真的不唱?要是你来百乐门,别说千金了,万金也唾手可得。”

  “你好好当你的红牌阿宝,扯上我做什么。”季沉漪显然听过这话无数次,“我干我的底下生意干得好好的,才不想再趟进什么浑水里。”

  “你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道。”阿宝道,“你现在年轻,等再过几年,身体差了怎么办?更何况这桩桩件件,肯拿出来托付你的,都不是风险低的事情。上上次你伤得卧床半个月,上次没拿到报酬不说还差点叫巡捕厅的人抓到把柄,这次细细的事更不简单,这可是在盛连山眼皮子底下。虽说他会顾着几分青帮薄面,但牵扯到此,撕破脸也不是不可能……”

  “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季沉漪满不在乎地笑笑,“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还不一定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又乱讲。”阿宝佯怒,拿起笔杆在他头上一敲,“呸呸呸,百无禁忌。”

  “哎呀,疼。”季沉漪假装被打痛,求饶道,“我挺喜欢干现在的事情的,真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算了,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能认识好多有趣的人,阿宝姐,我觉得,我真的在做有意义的事……能真正帮助到一些人。哪怕微不足道,不过对那些人来说,也一定很重要。况且我从小就练工架,长靠短打,样样精通——比不得书里飞檐走壁大侠,至少也比寻常人身手好吧?”

  他曲起左手,挽起袖子,现出一截薄薄隆起的小臂来。他的身形看上去修长细瘦,稍一用力,却有优美线条展现,昭示自幼时起在木桩拳台上辛苦度过的艰难岁月。

  “我看你是之前在李先生家话本看多了,季大侠,满脑子刀光剑影。”阿宝被他逗笑,又随之叹了口气。她太明白季沉漪了。他在街头摸爬滚打,过得苦兮兮,说出去都会招人笑话的地步。然而他竟然还能从中体会到快乐——她知道这样的人有多么宝贵,以及在这座城里有多么易碎。

  “多亏了李先生家的话本,要是他还活着,看到如今我写得这么出色,肯定第一个夸我。”

  季沉漪讲完这句话,和阿宝不约而同陷入小小沉默当中。他们怀念起那位满口之乎者也的秀才启蒙先生,末代文人总有一腔救世热血,四书五经理学教条灌溉出的悲观理想,他既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于是把半生义愤抱负悉数传授给来自家识字看书的领居小孩——无异于对牛弹琴,他们更在意上完课有没有糖果可以带回家。不过李先生素来相信有教无类,面对吵闹顽童也从不敷衍,一字一句解释长恨歌中宛转蛾眉、苦昼短里飞光人寿,十几双幼小眼眸盯着他,有些没听两日便觉得无趣得很,或是被父母叫回去帮工补贴家用、没空再来;还有些新搬来,听见书声琅琅,扒在窗户下渴望地朝里看。他在其中发现一双亮晶晶充满求知欲圆眼睛,是季沉漪;另一双对古书帙卷不屑一顾、但这不屑正是学识上难能可贵特质的桃花眼,是阿宝。他招招手,一张半生壮志未酬沧桑脸庞严肃而和善,小朋友对这位满腹书卷且时不时掏出小零食当惊喜的老爷爷又敬又畏,尤其是他讲到“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会潸然落泪,念到“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会闭眼沉醉,更觉得他与芦月桥纸笔论斤卖、三句话不离粗俗咒骂的大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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