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想这别扭真是庸人自扰。 说不定许榴早看开了呢?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如今许榴在陈家孤立无援,再去找陈卫枰庇护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找他就方便多了。 捱得也够久了,他该回国了,他订了次日的机票,Vega也被逼迫着同陈解咎一道回来。 正收拾着,又有新的消息过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出了幻觉,人生真是一出巨大的戏剧。
第49章 楼头飞雪 死于心脏骤停,或者换个说法,陈卫枰猝死了。 因果报应,其实猝死并不可怕,发现及时救活率是很高的,如果许施颜还活着,便能发现陈卫枰的异象,而后送往医院。 但许施颜已不在了,被陈卫枰逼死的,许施颜被硬生生憋出病来,早早离开,而许施颜的儿子,许榴自出狱以来,虽然生活在陈家,衣食住行却全然不似从前的少爷招待,许榴住得离陈卫枰远远的,说是赶出去也不为过。 陈卫枰第二日被打扫阿姨发现,身上都出了尸斑。 听到消息时陈解咎还是掉了眼泪,虽然陈卫枰已做了那样多的错事,但到底是他父亲。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陈家,但最后一面是肯定见不上了,他只见着挂了满楼的缟素,白色的飘带恍得他眼睛疼,他见着自己舅舅,慕思灼正主持着大局。 陈解咎生母叫慕安,慕思灼是慕安弟弟。 陈解咎以前和自己这舅舅关系还挺好的,他犹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慕思灼接自己放学,慕思灼小了慕安整整十岁,于是也只大陈解咎十多岁,接陈解咎放学的时候自个儿也还在上学,好几次陈解咎都看见慕思灼一边牵着自己一边在背书。 后来慕安去世了,慕思灼积郁成疾,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救回来,性子却寡淡了很多,不似从前那般开朗爱笑,也不与陈家人再接触了,陈卫枰其实待慕家态度一直很客气,慕思灼若是有心逢迎,是能得到不少好处的。 正想着,便见门口的男人转过头,两人蓦然对上视线,陈解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对方从台阶上走下来,喊他一声:“是陈少爷吧,节哀。” 陈解咎没想到慕思灼会这样喊自己,这称呼他并不陌生,却是头一次在慕思灼口中听到。 男人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和慕安相似的脸,让陈解咎一时间有些恍惚。 “舅舅。”陈解咎说。 慕思灼笑了笑,没说话,因为陈家老宅里已有人迎了出来,他们把陈解咎接进去,陈解咎越过慕思灼,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死死落在自己身上。 一入大厅便是许多如狼似虎的目光,陈解咎早有心理准备,知晓这些人是为何而来,面色不变,只依旧一副悲戚模样,他环视四周一张张不熟悉的脸,并未见到许榴。 这些人一多半是来试探陈家如今的情况,也是试探陈解咎的品性能力,好为将来做打算,还有一部分是来混混脸熟,意思是提醒他这个小辈家族里还有这么个亲戚别忘了。 黄昏时一一打发走,陈解咎洗了个澡冲洗了一身的疲惫,Vega睡在隔壁的客房,此刻这屋子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睡不着,起身在房间转了一圈,推开了门。 他下楼,这样上上下下走了几道。 没看着其他人。 他又去开了冰箱,里面有些空,不似记忆中自己还在陈家时摆满了蔬菜水果,他只在最上层的角落看见了一包三明治,便利店最普通的款,没有肉,夹了火腿片和生菜。 连盒牛奶都没。 陈解咎皱眉,但最后什么都没做,他知道许榴在一楼的客房,他也知道许榴还没睡下,不久前他还听了这人行动的声音。 他原是等着这人自己出来,但许榴没有。 无名火起。 陈解咎的手指在冰箱门上按得泛白,眼前这一包三明治也显得扎眼起来,章恩暮在信中说许榴失眠,说许榴胃口不好,说许榴总是不记着吃饭,说陈家的阿姨从不做许榴那份饭,说许榴总吃了上顿忘下顿,说许榴的吃食现在都由他章恩暮送来。 一楼客厅的窗没关严实,初秋夜里的风吹进来泛着寒意,陈解咎被这冷风掠得心头都僵滞了。 他关上灯的前一刻,包装完好的三明治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不多时,许榴从卧室出来,他在门缝里看完了陈解咎做的所有事。 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黑暗中许榴走到垃圾桶面前,才弯下腰,从楼上传来声音:“许榴,你敢捡。” 许榴动作顿住,半晌,他再没听到陈解咎说其他话。 四年过去,这少爷变得越来越霸道了,许榴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右手手腕,那上面似乎又搭了金属手铐,轻轻一碰就撞得疼似的。 肉体上的疼痛比起心上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好在他已许久不会心疼了。 * 葬礼由慕思灼主持,陈解咎入席时见着男人身边围着个陌生面孔,那人却和慕思灼很熟络,离得近了免不得听那青年抱怨:“还不是你,什么事都管……明明都没什么关系了的一家子,劳心劳神的还是自己。” “慕献,谨言慎行。” 陈解咎这才记起了,这青年是慕思灼当年收养那小孩,如今竟已长这么大了,身高已超过了慕思灼。 “辛苦舅舅。”陈解咎上前,帮着打下手,他原是要接过慕思灼手上的纸箱,却在中途便截了胡,那青年直瞪瞪看着自己,面色不善。 陈解咎今日穿了件全黑的西装,虽没有张扬的暗纹,却也是好料子,个何况他举手投足都不似普通人,刚才那声也点名了自己和慕思灼的关系,无论如何青年都不该是这样敌对的神色。 “陈少爷好风光,死了爸爸可不就要发财了,陈卫枰那畜生留的遗产可够你败的?” “慕献!” “在呢。” “和陈少爷道歉。” “对不起。” 行云流水,毫不惧怕,陈解咎无言以对,便又见着慕思灼开口,竟是默认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谈论起其他事来。 又说几句,陈解咎也顾不得方才那出闹剧了,因为慕思灼聊到了许榴。 “你父亲带进来的那个孩子,是叫许榴?前日我见了他一面。” “是。” 慕思灼略微一顿,不大明白陈解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不甚了解陈家事,只偶然听过风言风语说这两人不睦,为着接下来的葬礼顺利进行,他须得给陈解咎打个预防针,以免对方意气用事。 “我看过了,聊了几句,性格挺好,也礼貌,等会儿到场你们大约会碰上,你……”慕思灼还是没直说,“你若有还有心情,便打个招呼吧,你日后要继承深港,听说他以前也挺有能耐的,说不定能帮上你,实在不行也比成敌人强。” 陈解咎当然知道许榴好,他也明白慕思灼说的话,只本能地回避着自己那点其他心事,就像慕思灼说出来的那样,外人看来,他若是待许榴好,定是有目的的。 陈解咎想好措辞,正欲答应,忽地发现慕献正看着自己,脸上笑意含着几丝讽刺,待他看过去,那青年就收了视线,全然不在意似的重新去抠纸箱子上的胶带去了。 陈解咎应答:“明白的。” 慕思灼交代好便要去做他事,倒是慕献小声絮絮,随口一说似的:“那许榴长得可真不赖呢,都能和父亲你比较一二了。” 那厢慕思灼又同慕献说了什么已是听不清,走远了只能瞧见男人弹了青年额头一下,逗小孩似的惩戒。 陈解咎就又想起许榴来,想起许榴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他脑子倏忽冒出一个颇为恶意的揣度,许榴往后若是不在深港,不靠学识背景,也是能凭着那张脸找到“活路”的,哪怕背着不光彩的案底。 许榴不一定要留在深港的,许榴不爱搞新闻,只是爱写东西,许榴对传媒不感兴趣,只是爱读些莫测高深的文史哲,陈卫枰还活着,深港之于他是牢笼,陈卫枰死了,深港也不算好归宿。 要是许榴要走呢? 陈解咎没往下想,找了个地方,静静地等葬礼开场,周围的布置皆是黑灰白,宾客们也都只着暗色,远远望去无甚特殊,大同小异的鬼胎使这些人在陈解咎眼中长相变得相似,又或是他只是想找旁的人。 直到葬礼快结束,尾声的哀乐起了个头时,身后的楼梯上出现个人影,那人走得极慢,体力不大好似的,走几步喘几口气,微低着头,大约是在寻路。 陈解咎手里的白帕子都要被捏碎,他见许榴朝他走来,那张脸竟与四年前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至少在陈解咎看来,许榴只是瘦了些,此刻眼眶带着红意,大抵是故意弄出来搭着葬礼氛围的,许榴肯定不会因为陈卫枰死了而伤心。 黑衣黑裤纯白衬衣,领口一朵白色小花,黑发柔软肤色苍白,眼尾一点飞红喷跃。 许榴是第一次这样打扮,却让陈解咎觉得许榴似乎就应该永远这装束,和许榴太大搭了。 是脂粉么?陈解咎鬼使神差抬起手,要去抹许榴眼尾那一点赤色。 葬礼快散场了,乐声也渐淡,不远处慕思灼在同人交谈,有人往陈解咎这边走来,却是个不识相的,叫了声“陈少爷”又对着许榴冷不丁来了句:“许先生节哀。” 许榴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那人终于觉出气氛不对,收了套近乎的想法,灰溜溜走了。 便只余他们二人,再没有旁的人再过来了。 陈解咎打算防着刚才那人的语气说上一句“许先生节哀。” 反正此刻他们就应该谁也不让谁,相互忌惮又合该装模作样的温和一番,他要先喊一句“许先生”,而后再议往日种种。 他看着许榴如今这模样竟是微微庆幸的,他想,好在许榴依旧狼狈而让人可怜,没露出要和他反目的狠厉神色,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内热外冷,他往后待许榴好些便是了。 许榴却没给他机会,男人忽地伸出手,把衬衣口袋里的白花取出来,骨节分明的手上躺着的花像冬雪一样冷又薄。 许榴出口的话便也是这般轻飘冷漠了。 “陈解咎,你放我走吧。” ---- 终于写到文案情节了,前面埋的大部分伏笔好像也都解释了,还有个盐湖没讲,后面再说。
第50章 瑶台摔作 “许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陈解咎声音平稳,唯有他自己清楚舌根上止不住的颤。 “陈家养我十二年,这期间,我给陈家添了许多麻烦,现陈伯父已永远离开,我母亲也于四年前去世,我毕竟姓许,再留在陈家,于理不合。” 两人就在场内交谈,没人是刻意压着声音的,宾客们都没散尽,甚至有记者站在不远处。 闻着许榴这话,众人便走得更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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